因為突然出了事,宴飲自然無法繼續下去,況且俞逖又昏迷不醒,不管原因是什麽,萬家都不敢攤上這件事,生怕他情況嚴重,故而連忙吩咐船夫駛回岸邊。


    祝春時眼也不眨的盯著床上的俞逖,由連江平明幫忙,他此時已經換了一身幹淨整潔的衣服,隻是仍舊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她坐在床沿邊握著俞逖的手,心裏始終不安。


    “夫人,”陳太太和萬老爺對過說詞,心下懷疑俞逖落水的緣由,但有些話卻不能在此時說,隻好小心翼翼道,“妾已經吩咐仆從駕小舟去請大夫了,俞大人想來定然無虞。”


    祝春時一語不發,連眼神都沒給對方一眼。


    萬老爺卻和陳太太不同,現在俞逖昏迷,便隻有祝春時一人做主,而從他在妻子那裏得到的消息來看,這位縣令夫人最是個沒主見以夫為天的人,應該很好糊弄才對。


    至於方才祝春時說的那句狠話,萬老爺也不放在心上,隻覺得是情急之下的色厲內荏罷了。


    他這麽想著,餘光順著人群不著痕跡的看向被看起來仍舊跪在角落的憐姐兒愫姐兒,心下一狠。


    “夫人。”萬老爺站出來溫聲道,“眼下除了大人外,還有一樁要緊事需要夫人出麵處理。”


    祝春時因為擔心俞逖,並不打算搭理他。


    平明主動站了出來,不善的道:“不知道是什麽事,讓萬老爺在這個時候要我們奶奶處理?”


    萬老爺朝著左右看了兩眼,“隻怕說出來有礙大人清名,不如先讓各家的客人都先離開,我再和夫人細說。”


    “萬老爺!”祝春時聽到這裏已然是怒不可遏,她夫君尚且躺在床上不知情況輕重,就已經有人在她麵前提及清名二字,言下之意分明就是說俞逖先前做了什麽敗壞名聲的事,要替他遮掩一二。


    她不由得看向那邊因為久跪而臉色慘白的二女,心下冷笑,到了現在,終於算是萬家圖窮匕見的時候了。


    正惱怒的時候,掌心倏然傳來輕微的癢意。


    祝春時一愣,猛地轉頭看向俞逖,歡喜、震驚、不可置信種種情緒齊齊湧上心頭。然而好歹還記著這裏魚龍混雜,況且萬家眼看就要發難,她麵上不動聲色,肅著臉看不出任何表情來。


    手掌中又傳來微乎其微的小動作。


    她心裏已經有了明悟,看向幾步之外剛換了身衣服回來的連江,連江朝著她輕輕點頭,給了個肯定的眼神。


    祝春時眼中懸了許久的淚倏忽就落了下來,滴在俞逖的手背上。


    知道這都在俞逖的算計之中,也知道他沒事,祝春時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來。


    遠安縣離京城有千裏之遠,她能在這裏安之若素的生活做事,看不出半分慌張失措來,也不過是因為俞逖他也在這裏而已。


    “萬老爺,”祝春時心裏慢慢平和下來,隻是看著萬家人依舊沒什麽好臉色,“我夫君行得正坐得端,有什麽事你大可以直說,正好借著諸位在這裏做個見證,免得過後傳出什麽話來。”


    在場的幾家商戶本來想趁著萬老爺這話趕緊離開,最好不沾染上這件事,沒想到祝春時這話一出,他們麵麵相覷,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進退兩難。


    船隻此時在雲水河邊停下。


    十來個持刀衙役這會兒已經來到河邊,看著停靠過來的船隻,不等上麵的小廝說話,就已經闖了上去。


    “縣衙辦事,都站在旁邊,安靜點!”


    還沒等萬家的人反應過來,衙役就已經長驅直入來到俞逖躺著的房間。


    旁邊呆住的鄒縣丞這時候終於回過神來,連忙迎上去問話,得知是早前俞知縣那邊吩咐的,讓他們見萬家大船停下就趕緊過來,維穩局麵。


    鄒縣丞聞言心裏暗暗懷疑起來,然後那邊俞逖的確落水昏迷,直到這時候都沒有醒來的跡象,他也隻能將疑惑壓下。


    這下場中愣住的人則變成了萬老爺,他原本是想在船上就趕緊把事情敲定,就算祝春時不答應,她一介婦人,沒有遠見隻知道拈酸吃醋的女子,又能有什麽用?他占據上風,船上又有許多仆役,便是壓也能把人壓住!


    可沒想到他剛準備出口就被祝春時喝住,那之後就失了先機,如今好容易得了機會說下去,衙役又來得快,場上局勢驟變,如今占據上風的人變成了祝春時。


    但還有最後一個優勢,俞逖未醒,事情真相如何,就在他一張嘴而已。


    “憐姐兒和愫姐兒兩個,想來夫人也認識。如今突兀出現在俞大人的房間裏,還是以如此模樣,難道夫人就不好奇嗎?”


    憐姐兒愫姐兒被綁了半日,這會兒終於能夠說話,忙不迭的哭求:“老爺太太救命啊......”


    祝春時見他果真從這件事上入手,便也相當配合的看向那邊跪著啜泣的兩人,不鹹不淡的道:“我也想問,方才陳太太說她們有份驚喜想送給我,隻是席上一直沒有看見人,原來這就是二位想送給我的驚喜嗎?”


    何蘭芳站在陳太太身後見著這副場麵,這段時日以來夫君被關押的惡氣可算是出了一口,她哼笑了聲,“俞大人可真是豔福不淺,我們家這兩個姑娘可是才貌雙全的佳人。”


    祝春時瞥她一眼,沒錯過她臉上的幸災樂禍和話裏的陰陽怪氣,隨即看向瀉露。


    瀉露輕笑著挽了挽袖,上前兩步,先是對著不明所以的何蘭芳行了一禮,“得罪了。”話音剛落,重重的一巴掌就已經扇在何蘭芳臉上!


    “啊——”何蘭芳被打偏了臉,抬手捂住,再抬頭看向瀉露和祝春時的眼中噴著火,“賤人!你是什麽東西,也敢動手打我!”


    她說著就要走過來將那巴掌還在瀉露身上,隻是被同樣心焦的陳太太攔下。


    “大奶奶,這巴掌是教訓你出言不遜。”不等萬老爺說話,祝春時便好整以暇道,“我夫君在你們萬家的船上落水昏迷,不論是什麽原因導致,你們萬家的罪都逃不掉;如今你們萬家的姑娘又出現在他的房裏,他來這裏更衣,你們家的姑娘來這裏是做什麽?一切真相都還不得而知,大奶奶的嘴就不幹不淨,這是你們萬家的教養,還是有著舉人之名的何家規矩?”


    見何蘭芳仍舊不服,祝春時直視她,“既然你娘家和夫家的教養規矩不好,那就由我來教教你,大奶奶若是再敢胡說八道,就別怪我的丫鬟不客氣。”


    別說何蘭芳了,就是陳太太一時也被這樣子的祝春時震住,婆媳兩個看著她,半晌也吐不出來一個字。


    “我素來待人好性,卻不代表會任由別人欺負到頭上來。”祝春時的視線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末了最後落在憐愫兩人身上,一字一句的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諸位最好自己心裏有個數。”


    萬老爺察覺到她言下之意,也笑嗬嗬的看著憐愫,“夫人說得對。憐姐兒,你來說發生了什麽。”


    平明看了眼祝春時,得了示意才上前去把兩人身上的布條和薄被解開。二人身上的衣著卻不是方才的紅裙,而是套素色衣裙,隻是此時上衣滑落到肩上,露出白皙肌膚,發絲也散亂不堪,看著就很是可憐。


    被捆綁了半日後終於鬆開,憐姐兒忍不住揉了揉酸疼的手腕,眼淚簌簌而落,咬唇道:“我和愫姐兒從酒宴上退下後,原本想要更衣去太太那邊,但沒想到剛出屋子,就聽見這邊有聲響,我和愫姐兒就多走了兩步,沒想到居然是大人......”


    她說著似乎是想到了當時的場景,眼淚落得像珠子似的接連不斷,以袖捂口說不下去了。


    愫姐兒吸了吸鼻子,接過來話,“酒宴之上,俞大人義正言辭的拒絕 了我們姐妹的傾慕之心,隻說滿心都在夫人身上。”她看了眼祝春時,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喜非喜,難以辨認,“我們姐妹自知蒲柳,不敢和夫人相爭,也不願繼續糾纏失了名節,便隻好收斂心思退下。可不曾想到,原來俞大人也不過是冠冕堂皇罷了!”


    眾人嘩然,有的隻覺俞逖不是那種人,有的卻覺得沒有不偷腥的男人。


    寇明旭聽到這裏,也有些懷疑的看向俞逖。


    “他見著我們姐妹二人就要上前來攀談,我們急著去見太太,又想到酒宴之上的事情,隻覺得已經很對不起夫人了,故而隻想離開。”愫姐兒抬手抹了眼淚,細聲細氣的道:“可俞大人卻攔著我們不讓走,我和姐姐隻覺得從前看錯了人,滿心難過之下更是隻想避開,可沒想到就是這樣,俞大人靠近的時候沒注意腳下,一時就落了水。”


    憐姐兒此時恢複過來,對著祝春時磕頭哽咽道:“夫人,我們雖然是弱女子,但也有骨氣,從前種種是我們姐妹倆識人不明的過錯,我們認;隻是這段時間看著夫人行事,不敢也不願意欺瞞夫人。還望夫人明鑒,大人落水實在是與我們姐妹二人無關!”


    祝春時淡淡哦了聲,讓周圍那些打算看好戲的人都不由得驚訝,這是一點都不吃醋?


    “連江,”祝春時握著俞逖的手微微用力,俞逖手指輕摳了兩下,她麵上表情險些沒端住,“方才是你把大人救起來的,那也是你一直跟著大人的?”


    連江點頭。


    “憐姑娘姐妹出現的時候,你在大人身邊嗎,可是像她說的那樣?”


    “回夫人的話,憐姑娘的話簡直是信口雌黃。大人醉酒不支,小的就跟隨大人出來休息更衣,順便還叫了個小哥拿了壺茶水。”連江說著指了指桌麵上還留著的茶壺,“之後大人就說不太舒服睡下了。酒席之上魚龍混雜,而且還有憐愫兩位姑娘自薦枕席,小的不敢離開半步,怕被什麽人摸進來。大約半盞茶的工夫,大人起身後察覺狀態越來越不好,便讓小的扶著出去吹吹風,這個時候兩位姑娘就突然跑了過來。”


    連江冷笑起來,看向憐愫的臉色越發厭煩不耐,“愫姑娘說什麽大人攔著不讓走,可那時大人體力不支,全靠小的攙扶才能走動,他哪裏來的力氣攔著你們?分明是你們兩個跑上前來攔著我們!大人不欲糾纏,便想就此離開,但沒想到你們二人糾纏不放,嘴裏也說些不幹不淨的渾話,結果我們大人腳下不防,也是小的疏忽,就掉進水裏去了!”


    “趁著我家大人昏迷,你們二人還在這裏汙蔑他的名聲,簡直卑鄙無恥!”


    祝春時聽了這席話,看向對麵臉色不變的萬老爺,有條不紊道:“萬老爺,可聽清楚了?”


    萬老爺看一眼梨花帶雨的憐愫,又看向義憤填膺的連江,恍然大悟般:“這位小哥原是大人身邊的長隨,自然是向著大人說話的。她們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又才貌雙全,何愁沒有好親事?怎麽會不惜用自己的清白來汙蔑別人,隻為了攀附做妾呢,這可說不通啊。”


    其餘旁觀的人也小聲議論起來。


    祝春時笑了笑,“自己雖然不會,但耐不住有人威逼利誘,財帛財勢動人心,萬老爺應該比我明白這個道理才對。”


    陳太太插嘴道:“夫人容妾說一句話,夫人也是女子,應當知道女子的清白有多重要。她們乃是我娘家那邊的,論起財富來,雖然比不得萬家,卻也不差什麽。從前多少好人家的郎君想要求娶做正妻都沒應,如今不過是來遠安做客一趟就出了這樁事,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


    陳太太笑盈盈的看向祝春時,“夫人方才的話,妾身也聽明白了,無非是不相信俞大人會做出這種事情來,但妾身是過來人,在場的諸位太太也是過來人,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沒什麽做得出來做不出來的,隻看他們想不想而已。如今憐姐兒言之鑿鑿,這位小哥的話也有幾分可信,但還是那句話,這世上哪個好姑娘會願意為了做妾而以自身清白做賭注呢?”


    “便是憐姐兒糊塗做了傻事,那愫姐兒呢?總不能她們兩姐妹都在同一時間對著同一個人糊塗得做了同一件事吧?”


    似乎是覺得祝春時辯無可辯,陳太太臉上的笑意也比一開始要盛些,“夫人您說是不是?”


    憐姐兒愫姐兒聽見這話,連忙求情道:“求夫人明鑒,我們姐妹絕不敢有脅迫之心,方才的話句句屬實啊!”


    祝春時毫不在意二女的哀求,她的目光落在陳太太的臉上,又落在萬家其餘眾人的身上,一一看過後,才用空著的那隻手點了點憐姐兒二人所在的位置。


    “陳太太,你說她們是你娘家的姑娘?”她搖頭笑起來,“這話從來都是你的一麵之詞,連和你多年交好的樓太太等人都不認識她們,究竟是不是,我想你比我清楚。不過我原本心裏還不確定,如今卻是知道了。”


    “簡直荒謬!”祝春時指著衣衫不整渾身狼狽的憐姐兒兩人,“若真是你的外甥女,進來這麽久怎麽不見你上前去把人扶起來,或者給她們一件衣裳蔽體?便是你和萬老爺年紀大了,想不到這裏,那你們家的大奶奶、三奶奶、七姑娘、八姑娘,難道通通沒有想到?連丫鬟婆子也都視而不見,沒一個人站出來給她們遮掩一下,這就是對你娘家姑娘的態度?”


    “那陳太太可真是大度,能夠接受夫家如此對待欺淩娘家外甥女,果真是一脈相承的家風。”


    陳氏臉色青白,頓時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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