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盼蘭的事情還未徹底解決,書院裏又迎來了新的事情,先是有幾對夫妻帶著自家孩子上門,好說歹說要進來讀書,若是女孩子也就罷了,偏生帶了家中四五歲的男童來,即便是祝春時這般好脾氣的,一瞬間也忍不住發火,讓嬸子把人趕走了。


    趕走之後又特地寫了告示貼在門口,嚴明從書院開始之日,便隻允許女子入學,不論年紀,且會收取少量束修費用,至於男童讀書,大可前往私塾或縣學。


    不想前腳告知才貼出去,後腳就被幾個好事之人口口相傳,一日下來街上盡是在討論這件事。


    綠濃跑回來稟告的時候,祝春時微愣,立即喚來俞七俞武他們,讓人去跟著上午來鬧事的夫妻,看是他們自己的想法還是背後有人。


    “那些姑娘們學手藝學的如何了?”祝春時毫不在意這事,吩咐完後就心平氣和的同巧鶯她們說話。


    萍娘負責女紅,巧鶯偶爾協助,因此對學生的情況大多有所了解,平常人家的姑娘大多都會兩針繡活,好縫縫補補,因此教起來並不麻煩,甚至上手很快,隻是若要做精細,便不在一日之功了。


    “看起來都不錯,年前就有幾個學生繡的帕子送去鋪子裏賣,分別以十文和十五文的價錢賣出去了。”巧鶯笑道,“其中有兩個姑娘年紀小眼力又好,手還不笨,萍娘教了一陣子歡喜得什麽似的,還巴巴要收做徒弟呢。”


    祝春時笑起來,“那是好事呀,打算什麽時候收徒,我也好送份禮過去。”


    “還沒具體定下來,但聽萍娘那話,想來也不遠了,她肯定要來告訴姑娘的。”


    祝春時點了點頭,“也好,那其他人呢,譬如說跟著雙燕學打絡子剪紙紮頭花的?”


    巧鶯一麵端茶給她,一麵笑道:“聽她說起來倒是中規中矩的,既沒特別出挑的,也沒拉後腿的,想靠著這個手藝掙錢來勉強養活自己,倒也使得。”


    祝春時喝了口潤喉,頭也不抬,“認字算賬這些學得如何了?”


    “這個嘛……”巧鶯頓了下,訕笑:“不太好說,她們更喜歡學那些手藝,對於認字算賬有些人就不太認真,因此教起來有些頭疼,但這幾個月下來,粗淺的字總是會讀會寫的,真要說和綠濃倒是差不多。”


    綠濃剛一踏進門來就聽見這句話,立馬嘿了聲,“是趁我不在,在姑娘跟前編排我呢?”


    巧鶯抿唇笑:“哪裏敢編排咱們綠濃姐姐,是姑娘問我書院裏的學生讀書認字學得怎麽樣了,我苦於不好形容,隻好借你來說一說,正巧姑娘時不時盯著你認字,也能感同身受。”


    “還說不是編排我?”綠濃吹胡子瞪眼睛,但她生得豔麗,饒是做出這副表情也無損於美貌,“就知道你沒安好心,不在姑娘跟前替我說好話也就罷了,還故意揭我的短貶我。”


    祝春時瞥了綠濃一眼,“還知道那是你的短處,平日裏盯都盯不住,想方設法要跑,多認得幾個字就好像扣了你的月錢一般。”


    綠濃眼眸低垂,可憐兮兮的看著她,“姑娘,讀書認字我確實是沒有天分,小時候也沒學過,哪裏想到這麽大了還得認字,可頭疼了。”


    便是祝春時已經習慣了綠濃相貌,一時也禁不住她如此可憐的模樣,隻得搖了搖頭,重新看向巧鶯,“既然她們都學得差不多了,那咱們的鋪子也可以盤起來了。”


    “早都準備好了。”巧鶯也受不住綠濃這副樣子,忙嘶了聲像是酸倒了牙把人拉到自己身邊,“隻是咱們就賣學生做的繡活嗎?”


    “這個最簡單,先拿這個試水,若是真的能經營下去,她們也有信心,再擴張其他的買賣也來得及。”祝春時也不打算鋪太大的攤子,隻要能保證那群學生可以憑借自己的手藝吃飯就好,這樣即便她離開遠安,她們也不會回到之前的日子。


    一時商定,巧鶯就要去找萍娘說話,剛準備拉著綠濃一起退下,就被綠濃婉拒了,“進來就和你逗話,險些忘了。姑娘,大夫來回話了,說盼蘭她娘乃是心病,如今吃了幾日的藥已經大好了,日後保證少受刺激,不要多思多慮,想來就能慢慢恢複正常了。”


    巧鶯聽了一耳朵,見祝春時的臉色不大好,不由道:“心病?生兒子的心病嗎?除非盼蘭她爹日後不要兒子了,否則但凡在她娘麵前說上一句,就能受刺激;還有不要多思慮,她娘不就是因為想得太多才成了現在的樣子嗎?”


    綠濃看了眼祝春時,又偷偷瞪了眼巧鶯。


    “然後就是盼蘭的親事,她爹好像也找好人家了,隻等對麵上門來相看,沒問題就能下定。”綠濃遲疑著開口,“隻是我看,應該也是先定親,然後過幾年再成婚?畢竟盼蘭年紀實在是小,家裏也離不開人,總不能過去當童養媳吧?”


    巧鶯張口又想說些什麽,被眼尖的綠濃及時抬手捂住。


    祝春時看她們兩個這模樣,忍不住笑出聲,“她想說什麽你就讓她說,有什麽是我不能聽的?”


    巧鶯拍開綠濃的手,對上她看過來的眼神反瞪回去,隨即笑嘻嘻的朝著祝春時道:“我是想說,要不讓盼蘭在書院比較親近的夫子過去悄悄找她,再確認下她的想法,要是不願就想個法子再往後拖延些時日;要是她甘願,那別說我們了,就是姑爺去了,也阻攔不住姑娘家定親。”


    “誰和她比較親近?”


    “盼蘭除了學繡活外,就是讀書認字,要麽是萍娘要麽是瀉露,要是她們都不得閑,那我應該也成,好歹也教過幾日。”巧鶯細想了片刻說道。


    “那先去問問瀉露,萍娘這幾日估計忙著,騰不開手來。”


    草草將事情說定,巧鶯綠濃各自退下去做事。


    晚間俞逖回來,提起書院這邊的消息,道是他今日在街上時聽見不少人都在懷疑或質問為什麽不收男童,隻收女子,甚至很多酸儒學究言辭間對女子頗不客氣,也對書院持以輕視不看好的態度,自然那些他不可能和祝春時說。


    祝春時聽見,也隻是輕笑,她在開設書院的時候就知道會迎來這些,那時候都沒擔心,如今書院步入正軌,那就不需要擔心莫須有的流言。況且這女子書院並非是她所創,遠安也不是第一個有女子書院的地方,他們那些人但凡走出這個縣城,就能知道天地廣大,就會發現自己猶如井底之蛙一般淺薄無知。


    俞逖原本是擔心她因為這些流言而悶悶不樂,見狀自然也明白了她的態度,表示了堅定支持的同時還詢問是否需要幫忙,把這亂說話的人抓出來也就是了。


    “先不用,我已經派了人去盯著,等他們傳消息來,要是什麽有權有勢的人我對付不了,自然會找六哥幫忙的。”


    祝春時向來如此,能自己解決的就不會去麻煩別人,但要是自己沒辦法,也不介意運用權勢、俞逖和家族的人脈關係,本就是她所擁有的,要是不用豈不是白白浪費。


    大概兩日過後,俞七那邊就得了消息。


    “那天來鬧事的一共三家,小的和俞武他們分別跟著,其中兩家都沒什麽發現,但有一家的男人第二天偷偷摸摸出門了,小的跟過去一瞧,發現他去了青柏巷。”


    瀉露插嘴道:“青柏巷?我聽說那邊住的大多數都是讀書人。”


    俞七點頭,“何舉人、邵舉人和宋舉人都住在那邊。小的沒敢跟緊怕被發現,但也能看見那人走去了何家的宅子。”


    祝春時輕輕哦聲,“大概進去多久?”


    “兩刻鍾的工夫,男人出來後小的繼續跟了一段路,發現他胸前鼓囊囊的,一路上東張西望小心翼翼,還繞著行人走,仿佛是藏了什麽大寶貝在身上。”


    “繼續盯著,順便把市麵上的流言都收集下,看都說了些什麽。”祝春時臉色無波,慢條斯理的吩咐下去,“然後讓人去查一下何舉人的過往,最好是把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查到,我到時候有用。”


    俞七領命而去。


    經過這幾日的發酵,市麵上對於明德書院的流言顯然越來越過,而且波及到祝春時自身,酒樓裏不少人高談闊論,意思大多都是婦道人家不知事,肆意妄為,甚至殃及俞逖,說他金玉其外本事不夠,能有如今的好名聲不過是因為前麵有個蔡泰對比,色令智昏縱容夫人開辦書院插手縣衙事務牝雞司晨。


    祝春時初初聽見時實在是覺得好笑,“隻是開個書院,我在他們的嘴裏都快成了紅顏禍水。”


    俞逖原本還生氣,惱恨幕後散播流言之人,見她險些笑倒在自己懷裏,也忍俊不禁:“都指著咱倆鼻子罵了,你還笑得出來。”


    祝春時抹了抹眼角笑出來的淚,“罵就罵吧,到時候這些人可都要還回來的,這幾日縣學的書生有出麵說話嗎?”


    俞逖頷首,“有,還算清醒沒被這些話影響,還有幾個人想見我表明心誌來著,我都讓他們回去好好讀書籌備四月的府試了。不過也有幾個被閑話影響到腦子進水的,我已經準許他們轉投他處了。”


    明德書院這邊倒還要比縣學好些,畢竟書院裏究竟什麽樣,祝春時又是什麽人,她們比誰都清楚,隻要不是喪良心的人聽見這些滑稽之語都會出聲,隻是她們都是小姑娘,說出來的話不僅沒人信,反而還要被譏諷,常常氣得眼淚直流。


    何舉人的消息格外好打聽,自從他中舉發跡之後就過上了好日子,連帶著宗族也跟在身後耀武揚威,還十分熱衷於將他素來的事情都一一宣揚出去好沾光,因此隻過了兩日,祝春時手裏的消息都疊了一摞紙。


    她慢悠悠的散了一些何家欺男霸女的事情出去,何舉人自己都其身不算正,何況他身後的何家。這些事先是小範圍的在讀書中中間流傳,自然也有他的學生出麵解釋,但緊接著俞七那邊買通了酒樓說書先生把何家的事情編成故事宣傳,周端年那邊也重操舊業找了縣城裏的乞丐和幼童散播消息,很快就從讀書人那裏流到了百姓耳朵裏。


    這又和祝春時不同,她再如何被流言指責謾罵,都隻涉及書院,而書院隻是招收女子不收男童罷了,並沒影響到百姓自己的生活,有男人指責自然也會有女子維護;但何家欺男霸女卻是真的涉及到他們自身利益,隻是之前縣令不管事偏聽偏信,又有萬家在後麵收拾爛攤子,因此才次次都壓了下去沒鬧大。


    如今傳揚開來,很快就在縣城裏引起了軒然大波。


    兩日後,聽俞七來稟,市井百姓的憤慨大多圍繞在何氏族人身上,何舉人頂多被人說兩句識人不明,祝春時便又取了兩頁紙遞過去,上麵記載的是何舉人自身私德相關的內容,俞七會意退下,轉眼間又把關於何舉人本人一些狗屁倒灶的事散出去。


    “千裏之堤,潰於蟻穴。一上來就放大招反倒容易被百姓質疑,他的學生說不定也一身反骨,直接就要打擂台,文人學子的筆多厲害呀,不如慢慢來。”祝春時得了外頭的消息,一邊看書一邊慢條斯理的說道。


    圓荷聽了這些日子的閑話,如今見眾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何家,隻有隻言片語會涉及到書院和祝春時,一直高懸著的心才終於落了下來。


    “姑娘,俞武帶人把那家鬧事的抓回來了,如今正關在牢裏。”


    祝春時微挑了眉,“他速度倒是快,先關兩日再說。”她看了半日書,這會兒精神也有些倦怠,拿起書卷掩了掩唇,“我記得何大奶奶還在何家,沒回萬家?去請她來說說話吧,若是羅太太也要跟著來,就一並請來。”


    圓荷幾日下來憋了一肚子火氣,偏生兩位主子都沉得住氣,她便隻能和瀉露嚼幾句口舌,將何家滿門都罵了個遍。如今風向鬥轉,自然高興得很,見祝春時又要敲打何家母女,更是眉開眼笑的,當即就下去讓婆子拿名帖去何家叫人。


    何家那邊這段時日也頗覺心煩,前幾日見祝春時他們倒黴,還關起門來吃酒慶祝了一回,不想沒過兩天就輪到自己挨罵,連有人從門口路過都要呸上兩句,氣得羅太太飯都少吃了幾碗,躺在床上哎喲哎喲的叫。


    因此乍然得知祝春時請自家姑娘,羅太太先是婉拒,但何蘭芳的身份擺在這裏,她拗不過,隻好罵罵咧咧的去更衣,和女兒一道往縣衙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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