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寶閣的意外祝春時並未放在心上,有仇她當場就報了,過後心裏也不會再惦記,因此回去後她便將心思又重新放在了開店和設宴的事上,俞逖默默觀察了兩日,便也跟著放下心來。


    隨後的端陽佳節自然有孟知府魏太太那邊打理,祝春時和任太太幾人就是個湊熱鬧吃喝的,看龍舟吃粽子一日說說笑笑也就過去了。


    至於盛家太太趁著機會來她麵前請罪,也被祝春時也含笑應了,聽說那日盛嘉澤和許寶寧被衙差送回去後,盛老爺一見情況不對,立馬將二人禁足關了起來,第二日又親自去俞逖麵前請罪,倒將俞逖惹得無語,晚間回來時還同祝春時說笑。


    “這群人可真有趣,分明招惹的是你,結果道歉都走我這兒來,這是眼睛沒長對,分不清楚人啊。”


    祝春時也不意外,男人嘛,總覺得自己是一家之主而看不上後宅女子,做事自然也容易忽略。


    倒是盛家的那位主母周太太,在盛老爺走了俞逖的門路之後,自己也親帶著禮上了祝春時這邊,不過被祝春時以身體不適推拒了,沒見著人,因此端陽這日她又親來賠罪。


    祝春時沒受什麽委屈,盛許二人回家後又被責罰,她斷然不會繼續在此事上糾纏不放,反倒讓外人覺得度量狹小,和兩個孩子爭執不休。因此在周太太第二次致歉的時候,祝春時便在言辭間示意了兩句,讓她不必再為此憂心。


    隻是十一的宴會,各家都收到了帖子,唯有許寶寧那處沒動靜,周太太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雖然當日的事情過去了,但是通判太太卻不再想見到她這兒媳婦。


    十一這日,衙門剛巧出了個案子,俞逖一大早就得出門,但又怕宴上有人不長眼,因此特地將素日使喚得用的都留了下來守著,又一一囑咐凡事以奶奶為緊要,隨後才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魏太太和任太太給祝春時撐門臉,早早的就過來了,由著瀉露和馮嬤嬤把人迎進來。


    “原本還想著你初來乍到,怕哪裏有疏漏,想著過來給你瞧瞧,沒成想各處都周到妥帖。”魏太太含笑道,又朝著身後招了招手,“上回匆忙,沒能仔細說話,這是我兒媳婦,你叫她芳菲就好。”


    崔芳菲抿著唇福了福身:“見過祝太太。”


    任太太也拉著個年輕婦人道:“上回她回娘家去了,你沒能見著,可巧今日聚成堆了,你叫她婉兒就是。”


    崔芳菲章婉兒年紀都和祝春時相仿,偏生這會兒祝春時和魏任算得上平輩相交,隻好稍一打量,隨即將人迎進花廳說話。


    正好這時候還沒旁的客人來,祝春時也能陪坐半晌,春容巧鶯上了茶,魏太太一入口就點了點頭,另起了話頭:“你年輕,和任妹子和我估摸都說不上什麽話,她們兩個素來是伶俐的,府城上下也都認得,往後要是無聊了盡管下帖子找她們就是。”


    孟知府沒什麽花花腸子,後宅幹淨得很隻有這位正妻,魏太太也隻有一子一女,個個都如珠似寶的,她也不是愛磋磨兒媳的性子,因此和崔芳菲關係也極和睦。


    是而崔芳菲便笑:“母親說得對,我整日裏也隻是在家裏閑著,要是太太不嫌我打攪,過幾日我就下帖子請太太出去玩。”


    章婉兒則較為活潑些,說話也直接:“聽說許寶寧出言不遜,被太太教訓了一頓?我素來看不慣她盛氣淩人的模樣,如今可算是讓她踢到鐵板了,也算我出了一口惡氣。”


    她說得興起,連一旁使勁給她眼色的任太太都顧不得,直讓任太太無奈的搖頭歎氣,她話音剛落,任太太便不好意思道:“這丫頭被我給慣壞了,張嘴就是胡說,祝妹子你別在意。”


    祝春時隻覺得有趣,並不介意這些,“怎麽會,這般有話直說的我倒喜歡,要是你得閑了,也和芳菲一道過來和我說話才好,有婉兒在,定然是熱鬧得很了。”


    任太太含笑瞪了章婉兒一眼,“她這性子哪有芳菲那般老成持重,我是怕她在外麵三兩句就招惹出禍來,巴不得和魏姐姐換換才好。”


    “誒,你現下這麽說,真要換了你又不樂意。”可見她們二人是常用此打趣,不僅魏太太在笑,便是崔芳菲和章婉兒也紛紛掩笑,“趕明兒我把婉兒接來孟家住幾日,看你念不念叨就是了。”


    任太太一聽當即轉了話去和魏太太對上,二人多年拌嘴,你來我往好不熱鬧,廳內一時紛紛笑鬧起來。


    綠濃這時候悄然進屋,道是外邊新來了客,祝春時理著裙擺起身,略說了兩句便出門迎了胡家的袁太太和幾位推官知事家的太太進來,庭院內頓時喧嚷起來。


    袁太太領著潘妍暄過來,上下看了幾眼,惱道:“上回端陽我娘家那邊有些事,因此不在,還不知道太太居然受了委屈;回來後聽人說了,才知道那許氏居然如此沒規矩,買賣本就分個先來後到,豈有她強搶的道理。”


    說著她看向潘妍暄提點道:“你日後也少與她來往,往常見著雖覺得有些傲氣,但也還有幾分規矩,誰知道都是裝的,見著個不認得的人就敢張嘴罵人閉嘴剝皮的,別帶壞了你。”


    潘妍暄抿著唇笑:“我本來也不愛和她一道,母親放心吧。”說著她看向祝春時,“我們家中倒是開了幾個首飾鋪子,品貌一般但勝在種類多,太太要是喜歡,下回我讓他們送到府上來,亦或者我親自陪著太太去看。”


    在她們之後進來的周太太真是如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偏生還吐不出去,隻能硬吞下後自個兒消化。跟在她身邊的是個年輕姑娘,打扮得十分清麗文雅,看誰都是笑,即便是明知道袁太太和潘妍暄在說盛家事,臉上笑容也沒消下去。


    袁太太瞥見周太太過來,皮笑肉不笑的,她們兩家在商場上本就是對家,尤其是前幾年胡老爺和盛老爺還一同競爭過商會會長,可惜胡老爺那時候準備不充分,讓盛老爺坐了上去,那之後胡家才開始大肆擴張發展生意,才有驛站那一遭。


    商會會長五年一任,明年就已經是第五年,正是換任的當口,結果盛家的人得罪了新來的通判,商場上的人七八個心眼,誰知道他們選舉時會不會多斟酌考量。


    周太太也不願意在老對家麵前露怯,端著笑:“見過太太。”她說著拉了下身邊的姑娘,“這是我小女兒,潤娘,快見過祝太太。”


    盛嘉潤端正福身,笑盈盈的一一問了好。


    祝春時眼風往她身上一掃,隻覺得是個妙人,但眼下也不是說話的地兒,便讓瀉露將幾家人迎了進去。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客人才總算來齊全了,三兩個坐在花廳說話,三兩個在廊下聊天,也有三五個在天井處賞花看景,其間穿紅著綠的丫頭捧著茶和點心穿梭來去。


    祝春時看著滿屋滿院子的客人,內心慶幸好在是買下了這間三進宅院,若是那套兩進的,定然容納不下,可就丟人現眼了。


    她是主家,從晨起時就沒閑下來過,眼下客人來齊便招呼著入了座,搭好的台上又請了人來表演歌舞,美人舞姿翩躚婀娜,絲竹管弦之聲綿延不絕,兩三支舞過後也算賓主盡歡。


    各家太太姑娘也不是為著酒席而來赴宴,因此略用了點東西便各自說話,祝春時陪同魏任二人說了片刻,又拉著崔芳菲章婉兒誇了兩句,約定好過幾日一道出門踏青遊玩,這才抽身去旁邊喝盞茶歇口氣。


    “祝太太。”一道溫柔的女聲在旁邊響起。


    祝春時轉頭:“盛五姑娘,有什麽事嗎?”


    “之前的事,承蒙太太開恩,但因我二哥二嫂在家中日夜麵壁思過,所以不能親自前來請罪。”盛嘉潤垂眸,三言兩語間道盡來意。


    “周太太來過,盛老爺也找過外子,便已經是致歉了,五姑娘不必再跑這回,盛二爺和許二奶奶也不必請罪了。”


    盛嘉潤自然聽出來她的言外之意,這回宴請沒下帖子給許寶寧,就是厭棄不喜的意思,此刻又道不必請罪,那就是不想再見二人。但祝春時乃是德安這邊的第三人,她若是不想見,日後但凡她出席的宴會上,為避紛爭,許寶寧也定然不會出現,除非是魏太太任太太二人下帖子相邀,但從魏任的態度來看,她們也站在祝春時這邊,因此許寶寧已經可以說是被無形排斥出了德安各家的交際圈。


    盛嘉潤心中無力,但又不得不跑這趟,盛家除卻她二哥外,還有兩個姨娘所出的兄弟,原本盛嘉澤是板上釘釘的繼承人,但此刻他的妻子被推出交際圈,日後怎麽坐鎮後宅掌管中饋處理事務?男主外女主內,若是隻有男主外,那勢必很多消息不能及時流通得知,也勢必會影響盛家未來的地位和生意。


    她身為盛家女,別說此時待字閨中,就算出嫁了也不得不依靠盛家,若是她二哥繼承不了盛家亦或者盛家在他的手上垮掉,那都會影響到她的未來。


    “太太,我二嫂莽撞無知,這段時間家中也深覺不妥,還特地請了兩個嬤嬤回去教養規矩,我二哥也被父親施以家法。”盛嘉潤腦子裏想了幾轉,麵上卻才過一息,她柔聲道:“那日原是他們的過錯,目中無人眼高於頂,還得多謝太太教導一二,我們盛家實在感激不盡,還請太太賞臉,能讓民女敬您一杯酒。”


    說起來盛家人知道那日珍寶閣的事後,心裏也止不住的後怕,許寶寧素來嬌慣,但沒想到她什麽都敢答應,明眼人一聽就知道祝春時丫鬟說的話是在下套,什麽天子皇室士農工商,偏她蠢聽不出來,隻顧著生氣,一句話沒反駁竟似默認了。


    也虧得這是在德安府,天高皇帝遠,這要是在京城,他們全家都得脫層皮!


    祝春時笑看著她,又將那日在珍寶閣的想法推翻,可見周太太還是很會教導子女的,盛五姑娘言行處處委婉得體,說話也八麵玲瓏,未曾見半分盛嘉澤的傲氣。


    “酒就不必了,我酒量淺,平常都不碰酒。”祝春時慢條斯理婉拒,見盛嘉潤麵色隱隱失落,她又道:“但我瞧著五姑娘投緣,日後有閑暇可以來坐坐。”


    盛嘉潤勉力笑笑:“多謝太太。”


    祝春時和她又略說了兩句才轉身離開,她一走,遠處觀望的周太太就上前來詢問女兒情況,盛嘉潤將方才的話一一告知,周太太也不由得沉默了。


    “你二嫂,”她皺著眉頭,惱道:“我早就說過她這個脾氣,但她之前都有分寸,便是想要爭什麽東西,也是和胡家常家這幾家搶,大家都是商戶,看不過眼有個矛盾也是常理,便是官府知道了也沒話說,他們還巴不得我們合不來。誰知道這回不長眼,竟撞到這位身上來,她在家裏還喊天喊地不知錯!”


    盛嘉潤也是受過這位嫂子脾氣的,見狀不鹹不淡道:“那是因為德安的官家太太她都認識,柿子挑軟的捏,她自然有恃無恐,誰知道這回沒認出來人,便出了事。”


    “她為什麽哭天喊地不認錯?還不是覺著俞大人年紀輕,她家中也有幾個做官的親戚,不比通判位置低,她自然瞧不上看不中。”


    周太太本就心中含怒,聽了閨女這話更是氣倒,真恨不得回家將許寶寧這攪家精修理一頓,但她兒子又護得緊,捅破了天都巴不得給他媳婦遞杆子。


    “兩個作孽的東西,誰不知道俞大人年輕,誰又不知道通判是六品,但人家就是有本事啊,來了才幾天就把事情理順了握住了,說話做事滴水不漏,眼瞧著這裏就是個跳板罷了,將來指不定往哪裏高升。”


    盛嘉潤看著不遠處和崔章潘三人說話的祝春時,淡聲道:“這些話應該說給二哥二嫂聽,說給我聽又能有什麽作用,祝太太對事對人,又不肯接咱們的敬酒。”


    周太太又是一噎,要是那兩個能聽進去話,這會兒就不會隻有她在這裏捶胸頓足後悔不已了。


    一時宴席結束,祝春時站在門口一一送走客人,又送上早就備好的薄禮,無非是宮花箋紙點心等小玩意,隻為討個不讓客人空手而歸的意頭,也證明宴席籌備完整並無缺失疏漏。等送走最後一家,她眉眼一垂,雙肩一垮,渾身精氣神散了個幹淨,急忙由著瀉露圓荷扶進屋裏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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