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烏雲堆積,轉眼間便起了風,吹得門窗吱呀作響,廊下的幾盆芍藥枝也被吹彎了腰。不多時,雨滴劈裏啪啦地打在碧瓦樹梢,廊下也被風裹挾著的雨珠打濕。


    祝春時手下握的筆也被突如其來的風雨聲攪擾得不穩,她掃了眼黑壓壓的天際,又聽著門外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忙起身轉出屏風外。


    “瀉露,圓荷——”


    叫了兩聲,便有個青衣圓臉小姑娘掀開竹簾進來,瞧著她恭恭敬敬的一福身:“姑娘,瀉露姐姐和圓荷姐姐現下不在院裏,您有什麽吩咐,奴婢去做。”


    祝春時這才想起,原是前兩日崔芳菲章婉兒那邊送了東西來,她今晨便吩咐瀉露二人親去還禮,未曾想這時候還沒回來。


    她看了眼麵前的小丫鬟,“你是孫大嫂家中的瓊枝吧?院子裏還有哪個姐姐在,你去幫我叫來。”


    齊瓊枝進來內院不過七八日,大多都是跟著瀉露幾人走動說話,偶爾也幫著上些茶點,但極少在祝春時跟前露麵,也就是今日她們二人都要出去忙,綠濃巧鶯身子不舒服在房內休息,便囑咐了瓊枝瑩瑩在廊下候著。


    風雨聲突起,瓦片被打得啪啪響,院子裏也嘈雜,原本一早就該聽到動靜趕來的春容雙燕這時候才匆忙進門,甫一見瓊枝的身影,便急忙請罪,道是在耳房煮茶,一時走神,又被風雨聲遮住響動,才來遲了。


    祝春時眼一垂,就瞧見春容裙邊濕漉漉的痕跡,也沒工夫去怪罪她,隻道:“我瞧著雨大起來了,你叫個婆子或者親自去前院問問,爺出門時帶傘了沒有?要是沒有,趕緊叫個人去衙門送,順便讓廚房那邊煮好薑湯。”


    春容誒了聲,急忙轉身出去了,隻聽見廊下丫頭叫著讓她撐傘的聲音。


    “瓊枝。”祝春時見齊瓊枝頗有些束手無策的站在旁邊,神情還有些無措,她笑了笑,“書桌上的硯台幹了,你去幫我磨一下墨吧。”


    瓊枝歡喜的應了聲,許是知道自己得了用,幾乎不要祝春時再吩咐,便腳步輕快的走進暖閣去磨墨。


    祝春時卻是沒有心思再靜心練字的,隻瞧了一眼書桌,便走到門口,目光落在雨簾中,微涼的雨絲夾著風飄落在她的臉上和身上。


    她沒等多久,就看見渾身打濕的春容撐著把左右飄搖的油紙傘進了院子,兩個麵生的丫頭快步上前給了她幹帕,又將紙傘收起來擱在欄杆邊。


    “姑娘,前院的人說,方才天色有些不對時就有機靈的去衙門問了,衙差說爺中午帶著幾個捕快出去了,說是之前的案子,這會兒還沒回來。”


    祝春時微擰著眉,十一那日俞逖便說府衙有個案子要忙,但沒想到至今還沒結束,“可說了大概什麽時辰回來?”


    春容拿著帕子擦了擦臉上的雨珠,“說是在城外,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姑娘,要不您先進屋裏坐著,要是吹了風淋了雨得了風寒就不好了,我再讓人去衙門和宅門口等著,要是瞧見姑爺了,第一時間就來稟告。”春容覷著祝春時的臉色勸告。


    祝春時看著她,“我沒事,倒是你,先去廚房喝碗薑湯,然後洗個澡換身衣服,別著了涼。”


    雙燕端著薑湯過來,見春容麵色為難,忙把東西遞過去,推著人下去休息,“這兒還有我呢,放心吧。”


    “險些忘了,雙燕去前邊找兩個人,讓他們帶著傘往孟家鄭家走一遭,瀉露圓荷隻怕也被雨擋住了去路。”祝春時一拍額頭,突然想起來。


    等春容端著薑湯下去,雙燕也撐著傘跑去了前院,祝春時才叫來屋裏的瓊枝,讓她去尋一把油青大傘來,獨自撐著往前邊大門走去。


    瓊枝見狀急得話都要不會說,“姑娘,您要做什麽告訴奴婢就好,奴婢跑腿是跑慣了的,定然不出差錯,別讓雨打濕了您。”


    雨聲劈啪,風聲簌簌,便是連雷電也來湊熱鬧,在黑沉沉的空中耀武揚威顯示出自己的威力,幾道閃電劃過,院子裏立時亮如白晝,隨即又是驚雷落下,嚇得祝春時停止腳步,胸腔也劇烈地起伏。


    她臉色煞白,眼前的遊廊不長,平日裏也常走,分明熟悉的環境,但伴隨著驚雷卻又讓她覺得萬分危險,好似下一瞬雷電便能跨越屋簷落到她眼前來。


    “姑娘!”瓊枝一把握住她冰涼的手掌。


    溫熱的肌膚相觸,祝春時也緩過來幾分,搖了搖頭,唇瓣慘白,驚魂未定道:“我沒事,你陪我走一段吧,隻到前邊門口就好。”


    主仆二人深一腳淺一腳的來到門口,俞力看見祝春時出來,冒雨跑了過來,他嘴笨,支吾兩三句想勸祝春時先回去,結果還沒說出口就被祝春時用話堵了回來,他沒轍,隻好也守在旁邊,盯著大門外的街道。


    街上偶爾有三兩個行人撐傘走過,也有人頂著雨飛奔過去,地上的積水被踩得飛濺起來。


    三人心急如焚的站在門口等了兩刻鍾,祝春時見始終沒有消息傳來,正準備讓人再去府衙那邊問問情況,便看見俞力指著不遠處叫嚷了起來。


    “奶奶,你看,那邊好像是府衙的人,是不是六爺回來了?”


    祝春時隨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真見著幾個穿捕快服飾的人冒雨而來,隻是雨勢太大看不清麵容身影,連俞逖也沒看見,她心裏有些不安,握著瓊枝的手也微微用力起來。


    不過片刻,那幾個捕快走近前來,祝春時盯著他們,直到能夠把人看清楚的距離,也始終沒看見俞逖,她心裏稍微有些失落,但好歹能穩著,並沒表現出來。


    “敢問是俞通判的夫人嗎?”


    “是。”祝春時如一支清麗玉蘭從容立在門檻之後,“諸位冒雨過來,可是有什麽事?”


    在前的衙差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高聲急切道:“俞通判今日帶弟兄們出城查案,不想遇到了賊人,通判為救無辜百姓,被賊子砍中了一刀,連江平明也都受了傷,現如今被送回了衙門,孟知府讓我們過來告知夫人一聲,今日雨急,俞通判現下不好挪動,今晚估摸著要在衙門治傷休息。”


    “轟隆”一聲,天上驚雷驟響。


    祝春時握在手裏的油青傘倏然落地。


    “姑娘?”


    “奶奶?”


    瓊枝和俞力的聲音接連響起,祝春時才仿佛從暴雨帶來的潮濕和窒息感中清醒過來,她看了眼還在等回話的捕快,以及眼含擔憂的瓊枝俞力,強撐著身體搖了搖頭。


    “多謝幾位跑這趟,今日雨大,要是不著急的話進去喝杯熱茶再走吧。”祝春時說著看向俞力,“你領著幾位進去歇息,再讓俞武出來等我。”


    那幾名衙差來得匆忙,淋了一身雨正覺得不舒服,便也不推辭,跟著進了外院,由幾個婆子上了熱茶薑湯幹帕。俞武這邊得了俞力的話,知道奶奶有事,忙去馬廄裏駕好了馬車候著。


    祝春時臉色在雷電之下更顯慘白,她知道此刻狀態不對勁,但不清楚俞逖究竟受了多重的傷,有沒有大礙之前她根本沒辦法冷靜下來,要不是身邊隻有個十歲出頭的瓊枝跟著,隻怕早就掉淚了。


    “瓊枝,你去裏麵……”她看著懵懂稚嫩的小姑娘,原本要說的話也沒辦法出口,隻好步履匆匆的走進內院,正好撞上要去回話的雙燕。


    “姑娘,您怎麽到這邊來了?”


    “我要去衙門一趟,你快去庫房裏取兩根上好的人參雪蓮。”祝春時匆匆吩咐,“瓊枝,你去叫你母親和二嬸來這裏找我,再去告訴馮嬤嬤,讓她仔細看著院子裏,別叫不長眼的趁亂撞了進去。”


    雙燕見她臉色嚴肅,也曉得怕是事情嚴重,忙不迭的轉身跑去後院庫房,瓊枝也是個機靈的,脆聲應了就跟在雙燕身後跑開了。


    大約半盞茶的工夫,春容也滿臉急色的跟在雙燕身邊,二人各自抱著個鼓囊囊的包袱,裏麵都是上好的藥材,斷然不能被雨水打濕沒了效用;緊跟在他們身後的是孫大嫂和苗二嫂,被瓊枝疊聲喊了出來,一頭霧水的跟在雙燕身後來了。


    不等春容她們發問,祝春時轉身往馬廄過去,後麵幾人麵麵相覷也不敢多問,緊隨其後,在如注的驟雨中行色匆匆。


    所幸宅子距離府衙極近,但今日雨大,各處都看得不清晰,即便俞武是駕車的一把好手,也頗費了一番工夫才折騰到府衙門口,此時已經又過去兩刻鍾了。


    祝春時心急如焚,恨不得立時長了翅膀飛過去,偏生被大雨困住腳步,心裏是又急又氣,腰上的穗子也被攪得不成樣。


    春容雙燕隻含糊聽見瓊枝說姑爺出了事,但具體情況如何也不清楚,瀉露圓荷兩個素來親厚的不在,她們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觸黴頭。


    春容雙燕撐傘,孫苗二人抱著東西,祝春時頂著風雨進了府衙,滿目倉惶之際便看見個上了年紀的老嬤嬤出來,看見她立時迎了過來。


    “祝太太,您跟老奴來。”嬤嬤也不含糊磨嘰,疾步帶人往裏麵走,“我們太太估摸著祝太太得了消息就怕是要過來,又知道您不清楚這邊的情形,所以特地讓老奴出去接您。”


    祝春時這時候心力交瘁,全副心神都落在俞逖身上,已然分不出心思去應付旁人,還是春容活絡,忙道了聲謝。


    通判衙在府衙二堂西廂處,祝春時一進來便看見孟知府鄭同知都坐在外邊的對月軒,臉上神情焦灼,唉聲歎氣不止,看見她時還愣了一瞬。


    祝春時草草見過,問起俞逖的情況。


    “大夫還在裏麵診斷,一時不清楚具體如何,但,”孟知府原想叫人弟妹,想起俞逖的年紀又叫不出口,隻好囫圇過去,“你放心,傷勢雖然看起來凶險,但沒傷到要處,於性命無礙。”


    祝春時又問跟在俞逖身邊的兩個小廝如何。


    鄭同知道:“也在裏邊治傷,大夫匆忙看過幾眼,都是皮肉傷,也沒什麽大礙,喝幾副藥養上一段時日就好了。”


    孟知府也清楚祝春時的擔憂害怕,尤其是今日天氣惡劣,匆匆而來連裙角都還在滴水,他也不做什麽惡人,索性側身讓人進去裏麵等。


    俞逖還在昏迷中,胸前的刀傷被包紮起來看不清具體傷勢,但床邊卻堆了許多染血的布條,臉色也因為失血過多而變得慘白。


    祝春時險些站不穩,眼睛瞬間就紅了。


    “姑娘……”


    連江平明聽見響動抬頭,乍一看見祝春時都忍不住愕然,手忙腳亂的從榻上起身,互相攙扶著過來請罪。


    “都是小的不好,沒照看好爺,才導致爺受了重傷。”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不是說查案子嗎,怎麽還動起刀劍來了?”


    連江也懊惱起來,“原本是衙門裏的小案子,城外村子裏有家男人沒了,男方家說是被他妻子害死的,但妻子抵死不認,說是他自個兒在外麵惹了事。案子本是前任通判負責的,剛把妻子抓起來,還沒問話前通判就出了事,案子也耽擱了,爺就說去村子裏瞧瞧好問話,前幾回都沒什麽事,但今日不知怎地,撞上了一夥賊人,二話不說就動了手,本來爺不應該受傷的,但為了救人,才——”


    平明也跟著道:“當時突然下起了雨,四處都看不清楚,小的本來是在爺身邊護衛,但三兩下就被撞開了,又和那夥賊子打了起來,一時不察疏忽了,請奶奶責罰。”


    祝春時攥著手聽他們說完,指甲掐著掌心一陣陣的刺痛湧上心頭才得以保持眼下的清明,“事出突然本就怪不得你們,就算要罰,也要等六哥醒了再說。”


    她還欲再說什麽,就看見床邊的大夫起身,遞了張藥方和幾包藥材過來,“暫時沒事了,等俞通判醒來再看,先按著這幅藥方先吃三日,三日後我再來診脈換藥,若是有人參等物,每日裏便拿著兩三段參須熬上一碗,不必太多,免得虛不受補。”


    春容接過藥方藥材,急忙下去借府衙這邊的鍋爐煮藥。連江也顧不得其他,拖著病體先把大夫送了出去。其餘人左右看看,也不敢逗留下來礙眼,但也隻退到門口,好隨時聽候吩咐。


    祝春時三兩步來到床邊,話未說淚先流,半日下來的擔驚受怕在這時候才算是發泄了出來。


    淚珠一顆顆落在床邊,有三兩顆落在俞逖的手背。


    俞逖朦朧睜開眼,模糊中看見祝春時低著頭坐在身邊無聲掉淚,他恍惚了一瞬才想起發生了什麽,以及他現在身在何處。


    然而被賊人刀劍砍中的傷似乎都比不過這時候的心痛,他提著唇勉強勾出笑,抬手想要去擦掉心愛妻子臉上的淚。


    “別哭,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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