瀉露的事且由著她仔細思考,祝春時並不如何催促,臨近年關,除了德安府各家的年禮來往,再就是照例送東西回京城,一時府內外都忙了起來,少有機會分心。


    這日祝春時剛從鄭家赴宴回來,上回任太太在城郊設宴為次子相看,如今卻是定下了府城一名舉人之女,其父雖未入仕,但家中卻有人在京城做官,這姑娘又生得溫婉機敏,頗有一番才情,和鄭家二爺極為相配,因此兩家竟是沒如何費心思便商定了。


    她剛踏進內院就見瓊枝上前,道是盛五姑娘過了她娘孫大嫂的手遞了消息來,想約祝春時三日後見上一麵。


    眼下快到祭灶掃塵的時候,等閑是不出門的,但盛嘉潤的消息來得突然,祝春時想了想後點點頭,示意巧鶯去給了回信。


    可巧的是俞山他們那邊也送了一摞紙進來,祝春時掃了眼,又看向瀉露,便讓圓荷等人退下,將那疊紙遞了過去。


    “你瞧瞧吧。”她喝了口茶潤喉,“今日崔大奶奶同我說起,胡家三爺雖沒有大爺那般精於生意,但為人行事素來都還好,沒傳出什麽閑話來,她之前聽潘大奶奶說三爺還在讀書,雖然沒掙來功名,但卻是個溫文爾雅的人。”


    瀉露捏著那幾張紙還沒細看,就聽見祝春時的話,臉頰頓時紅了起來,“姑娘您說這些做什麽?我這幾日仔細想了想,還是算了吧。”


    祝春時拔下頭上的釵環扔在梳妝桌上,聞言疑惑地嗯了聲,笑道:“你瞧不中他?也好,那等翻過了年,我就和袁太太招呼一聲,讓他歇了心思。”


    瀉露胡亂將紙塞進袖裏,上前替她把發髻鬆了鬆,又另取了支金簪簡單挽在腦後,輕聲道:“姑娘別打趣我,什麽瞧得中瞧不中,我是跟著姑娘出來的,就該跟著姑娘回去,不然隻有圓荷一個,哪裏能照顧過來,我也不放心。”


    “好姐姐,且不說我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回去呢,難不成不回去你就不出嫁了?或是十年之後再回去,我就要耽誤你十年?”祝春時抬手拍了拍瀉露停在肩頭的手掌,看著銅鏡裏照出來的人影,溫聲道:“這是你的事,不要從我身上考慮,隻管問問自己喜不喜歡才是真的。”


    瀉露抿唇不語,祝春時無奈地歎了歎氣,“這裏隻得我們倆,我也同你說句實話,單論門第,胡家我確實滿意,家財萬貫,你過去就是名正言順的三奶奶,若是個糟爛的門庭,我都不會將這話拿到你麵前來說;再論品行,這段時日查出來的都在那幾張紙上,你盡可以仔細瞧瞧;至於才華,不好一言以概之,我也不曾見過不能妄斷,但至少是個識文斷字能和你有話說的。”


    “最重要的一點,”祝春時看著瀉露的眼睛慢慢道:“胡家從商,雖說不興前朝那些話了,但數百年留下來習俗卻是如此,有我在,他們不敢對你有分毫不好;便是他家三爺日後想走仕途,他們胡家也沒別的門路,得捧著你才行。”


    商人再如何豪富,也不好輕易和官員碰上,不說從前,就說遠安縣曾經的那些人,周端年家萬家楊家難道不豪富嗎?但麵對昏庸如蔡泰和莊主簿,他們也多是捧著順著;後麵俞逖去了,他們摸不準脈也依舊得伏低做小。官商之隔就猶如天塹,即使現下商戶的待遇較從前好了許多,但隻要沒踏上仕途,這天塹就依然存在。


    再看眼前的胡家,以他們在德安府的家財,難道找不到更合心意的兒媳婦?可別拿胡三的那幾句話來糊弄小孩子。胡老爺和袁太太肯同意,一是因著胡三的話,二則是因為瀉露本身。


    她長自官員府中,後又隨祝春時來往伯府和地方,真要說起來所見所聞遠比府城的姑娘們更廣,而且隻要俞逖沒倒,祝春時還在,她們的關係就遠比他人更加親近,為著瀉露著想,他們夫妻也會對胡家多幾分情麵。


    “當然啦,這都是後話。”祝春時朝著她笑了笑,“得你歡喜才能說這些,你要是不喜歡那再好也是沒用的。”


    瀉露也彎了彎嘴角,轉身去櫃子裏取了身家常的衣裳服侍祝春時換下,“姑娘的心意我都明白。”


    一時屋中無事,祝春時就讓她下去房中細看那幾張紙,隻是臨走後又拉著人給了定心丸,“全憑著你的心意來,別因為旁的就委屈自己,這個不好,就找下一個。”


    瀉露失笑,眼角也在不經意間紅了,“奴婢知道了,姑娘先休息吧,等會兒讓瑩瑩和瓊枝進來服侍。”


    瑩瑩和瓊枝翻過了年也是十來歲的小姑娘了,早就該放進屋子裏伺候以便學好規矩,隻是祝春時向來寬和,且春容綠濃她們一個也沒打發出去,因此並不如何約束她們。現下瀉露這般說,她也就應了,等人進來就站在屏風邊,看著眼色端茶遞水。


    很快就來到盛嘉潤約見的日子,這幾日天上落了零星幾點雪花,頂在樹梢上做個點綴,晨起時看著院裏的瑩白,俞逖還感慨了兩句是個好兆頭。


    到了酒樓,盛嘉潤早早的就等候在雅間裏,屋裏爐火生的旺,祝春時索性解了外麵的大氅遞給瀉露,又讓她們去隔壁間吃茶烤火,這才看向麵色有些忐忑的盛嘉潤。


    “五姑娘急著叫我來,可是有什麽要緊事?”


    盛嘉潤替她斟了杯茶,笑道:“承蒙夫人好心,才讓我有了口喘息的機會,能夠和我家的幾個兄弟爭一爭。”


    祝春時看了她一瞬,盛家的事她並未插手,隻是盛嘉澤因著許寶寧的緣故失了些顏麵,俞逖又明顯不待見他,才導致他在家中禁足,後麵做生意走動時又碰了兩回壁,少年心性一起,言語間說話也不大妥當。從前看著盛家的麵子上,好些商家能忍就忍了,但如今看著胡家來勢洶洶要搶了商會會長的位置,府衙也有人不喜他,故而許多商戶也就懶得再應付給臉,以至於盛嘉澤手裏損了好幾樁生意。


    至於後麵他們家兄弟相爭,卻是各自的主意,更與她沒什麽關係了。她唯一做的,就是在盛嘉潤說服周太太後接手幾家鋪子生意時,出了些力行了個方便。


    “是五姑娘自己的本事了得,真要說起來,和我卻沒多大幹係。”祝春時吃了口茶,漫不經心的,“說來也巧,那日我剛從任太太府上回去,就接到了五姑娘的消息。”


    盛嘉潤苦笑了下,“夫人就別打趣我了。”


    任太太一開始的心思,但凡是個眼明心亮的就能猜到,至於後來的變化,有一部分原因還是因為祝春時,總的來說卻要歸咎於沒緣分。


    “也是,那你今日是為著什麽?”祝春時見她不因為此事傷懷,便笑著揭過了話題,“若是因為鋪子的事宜,大可過了年再說。”


    盛嘉潤雙手握住茶盞,神情有一絲疑慮和忐忑,“我說了出來,夫人別疑心我多想就好。這段日子我二嫂顧及臉麵不大愛出門,便是和家中的姐妹遇上,也多是橫挑鼻子豎挑眼,我二哥愛極不舍得責罵管教,我母親也因為二哥的緣故聽之任之。”


    祝春時聽到此處並不覺得奇怪,許寶寧的脾性如何她是見過的,後麵許家大奶奶阮華蕤登門說的一席話也是綿裏藏針,麵上好看罷了。


    “因此家中這段時日頗有些不寧靜。”盛嘉潤說到這裏也無奈搖頭,隨即她又肅了臉,“但前幾日卻有些變化。有一日我二哥出了趟門,不瞞夫人,自打我接了這幾個鋪子起,就格外關注幾個兄弟的行蹤,因此那天他剛出門我就派了人跟上,但跟丟了。他回來後我特地趕了過去,就見他臉上帶笑,嘴裏還說著容你們再得意幾天之類的話。”


    盛嘉潤眉梢微皺,“我聽了心裏覺得不安,怕他因為這段時日的挫折惡了家裏人,若是攪得雞犬不寧就不好了。幸好兄嫂院中有個小丫鬟從前受了我一些好意,如今也能帶幾句話給我,說我二哥二嫂這兩日來都很是開懷,不見之前的陰沉怒氣,我二嫂嘴裏還念了幾回夫人和大人的名諱,說什麽風水輪流轉,自有他們的好時候。”


    祝春時聽到這裏臉色已然沉了下來。


    盛嘉潤抬眸看了眼,又道:“我不知兄嫂究竟想做什麽,但聽著這話卻覺得有幾分不對勁,怕他們鋌而走險反而害了盛家和父母,但那日的事我查不出來,也不知道二哥究竟去了哪裏,也不好貿然去兄嫂麵前問清楚,因此心裏惴惴不安,故而不顧年下的喜慶,特地求見夫人。”


    “多謝五姑娘的好意,不論令兄令嫂想要做些什麽,總歸都與五姑娘沒有幹係。盛家如何我雖不能知道,但五姑娘所求,想來定能如願。”聽到後麵祝春時情緒已經緩和下來,因此不動聲色的承諾了一句。


    她自然清楚盛嘉潤透消息的深意,若是盛嘉澤許寶寧二人真想要做些什麽,祝春時這邊有了防備就不會輕易成功,但盛嘉澤卻會徹底惹怒他們,日後定然會從盛家繼承人名單中除名,投桃報李之下,他們也會給予盛嘉潤更多的便利和好處;若是他們防備之下都沒擋得住盛嘉澤的陰謀,那也和盛嘉潤無關,她全了自己的良心,日後安分守己做個閨閣千金就是。


    總歸她一句話,要麽帶來更多好處,要麽回到之前的位置,對她而言都沒有損失。


    盛嘉潤聞言,臉上輕輕漾開笑意,“承夫人吉言。”


    隔壁包廂的瀉露圓荷幾人圍坐在成一圈烤火,圓荷略帶好奇的看了幾眼瀉露,剛準備說話就聽見敲門聲響起,她眉毛一低,起身去開了門,原以為是酒樓小二,卻發現是個不認識的男子。


    “你是誰?”


    那男子身穿披風,眉目端正,能依稀看出兩分書卷氣,看見來人是她也有些驚訝,拱了拱手,“在下姓胡,方才下樓時看見……”他說著就卡了殼,吞吞吐吐的道不出具體名姓來。


    圓荷生疑,看著這人大冬天急出一腦門的熱汗來,張嘴就要喊人把他趕走。倒是裏麵坐著的瀉露聽了一耳,心中詫異卻還是起身到門口將圓荷攔住,匆匆低聲道:“你先進去。”


    胡霖看見瀉露時眼前一亮。


    圓荷在二人間來回看了幾遍,最終在瀉露羞惱的眼神裏笑眯眯轉身回了屋中,留他二人在門口說話。


    瀉露思忖不便,又掛念隔壁的祝春時,因此隻跨出雅間將門關上,朝著胡霖福了福身,“敢問是胡家三爺嗎?”


    胡霖退後了幾步,二人之間隔出半丈寬的距離,饒是如此耳朵也生起熱來,輕聲道:“姑娘好,你叫我胡三便是,不必如此客氣。”


    瀉露將這稱呼在嘴裏繞了兩圈,最終還是咽了下去,略過稱呼道:“是有什麽事嗎?”


    胡霖搖搖頭,又見瀉露自始至終都半低著頭,怕是看不見他的動作,又擺了擺手道:“無事,隻是今日和幾個好友在酒樓相聚,剛巧下樓時看見了姑娘,所以才冒昧前來。”


    他說著又覺自己實在唐突,但近來入冬祝春時不愛出門,瀉露也隻在府中待著不出,他許久不曾遇見,母親那邊也一直沒消息遞來,他心裏著急又無可奈何,今日恰巧撞見,情急之下就失了分寸。


    瀉露搖頭,“若是沒什麽事,我就先退下了。”


    胡霖欲言又止,分明有許多話想說許多話想問,但視線落在瀉露身上,又一個字都吐不出來,憋了半晌後才愣愣道:“恕在下冒昧,不知姑娘的芳名是——”


    瀉露沉默了下,尚未出口就見人又急急忙忙道:“抱歉,是我失禮,姑娘不必告訴我。”


    瀉露心中有些無奈,但她未曾考慮清楚,也不願眼下就和胡家有太多糾葛,因此默認了胡三的這句話。


    胡霖見她不曾開口,深以為自己失禮莽撞,忍不住又急出一腦門的汗,在心底暗罵了自己數聲,一時既不舍得就此離開,下次相見還不知何時;又不願對方因自己為難,在這裏相對無言。


    “姑娘應該還有要事在身,那我,”胡霖期期艾艾道:“我就,就先告辭了。”


    瀉露從心底舒了口氣,微微抬眼行禮道:“慢走。”


    胡霖又站著看了兩三眼,這才轉過身去,麵帶失落地下樓出門,隻是仍舊期盼著多看兩眼,因此上了馬車後就吩咐車夫駛到旁邊停下,掀著簾子等候。


    圓荷心中著實好奇,見瀉露回來後還仔細審視了一番她的臉色,隨即上前撞了撞瀉露肩膀,調笑道:“方才那是誰,我怎麽沒見過。”


    “你都沒見過,我怎麽會見過。”瀉露掃一眼躍躍欲試上前盤問的春容巧鶯幾人,故作鎮定的回話。


    圓荷嘖了聲:“但我瞧著他分明認得你呀,我去開門的時候麵帶失落,等你去了眼睛都亮了。”


    瀉露沒說話,圓荷卻笑嘻嘻打趣道:“我看他穿戴都不是尋常東西,家中應該很有些家底才對,你真不認得,那我可就讓綠濃去試試他了。”


    瀉露知道她作怪,麵色無波,“我看還是你自己去吧,別拉綠濃進來。”


    見圓荷緊追不舍瀉露都不曾生氣,春容巧鶯幾人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忙都圍了上去嘰嘰喳喳詢問,一人幾句話吵得瀉露耳根子都疼了起來,直到祝春時從隔壁雅間出來都還沒消停,自然她們幾人也沒能從瀉露嘴裏問出什麽來,倒是圓荷眼珠子一轉,心中有了其他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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