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案子由大理寺的人來審。


    桑寧他們還是旁觀者,而那位手拿驚堂木的柳大人跪在了大堂之上。


    強搶民女、欺壓百姓、霸占良田、貪汙受賄……一樁樁一件件的惡事數都數不盡,人證物證俱在,無從抵賴。


    劉家和柳家皆被抄了家,凡是參與其中的全部鋃鐺入獄聽候發落。


    衙門外圍了一圈的百姓,見朝廷的人是真心為他們做主,這兩個惡霸也真的倒台了,紛紛罵出了聲,不知道是誰帶的頭,先是從一顆石子砸在柳大人他們頭上,緊接著又是爛菜葉子,還有人把破了洞的草鞋都丟了過來。


    有人想阻止,桑寧一抬手,幾人便又退了下去。


    等跪在那裏的人被帶下去時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


    柳菱悅到底也姓柳,柳家出事她逃脫不了,但念在她呈上證據,戴罪立功的份上,赦了她無罪。


    桑寧去牢裏接人的時候,就看到柳家那些女眷將她按在地上跪著給她們贖罪的一幕,聽到動靜,她們才慌亂地停下手中的動作,朝著一行人跪了下來。


    牢頭將牢房打開,桑寧走過去,扶起神情麻木的柳菱悅,見她雙頰紅腫,嘴角還有血絲,桑寧拿了帕子輕輕擦拭著她唇角的痕跡。


    “誰打的?”她語調聽不出任何起伏。


    地上的人對視一眼,紛紛以膝拄地往後撤,一人餘光掃到左右都沒了人,倉惶將額頭抵在地上,一句話也不敢說。


    桑寧走過去讓她抬起頭來。


    她出來了,柳菱悅的母親。


    “夫君犯下滔天大罪柳夫人可曾如此硬氣的教訓他?還是說柳夫人覺得柳大人是對的,我們都是錯的,你今兒個敢大柳菱悅,是不是他日也敢打本宮?”


    她連連磕頭認罪,求公主恕罪。


    桑寧抬眼,目光轉向柳菱悅:“從你願意站在那些可憐人的立場上,你和你的父母就已經斷了親緣,走到這一步是意料之中。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罪婦打了你,還要忍氣吞聲嗎?”


    柳菱悅咬了咬下唇,還是為柳夫人求了情。


    到底是她的親生母親,她下不去手。


    看在她的麵子上,桑寧沒有再多言,把人帶出牢獄後問了一句她的打算。


    柳菱悅自知罪孽深重,打算常伴青燈古佛左右,也為自己沾染上的冤孽而贖罪。


    “但比著吃齋念佛,還有人更需要你,本宮令給你指條路,也為那些從劉家出來的可憐人尋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人心詭測。


    那些姑娘在劉家遭受了非人的待遇,日後能不能走出來是一回事,落在她們身上的世俗又是一回事。


    她們若是被接回家,鄉裏鄉親如今還能歎一句可憐,日後呢,等事情平息以後呢?


    一些事並不會徹底埋葬。


    用不了多久那些可憐她的人,隻會換了話鋒,犀利的言語化為利刃捅進她們的內心。


    即便是這種情況可能性為一也不能賭。


    這賭的是她們的命。


    “本宮在上京有處莊園,那裏收留的都是些可憐的姑娘,帶著她們過去吧,等把她們安頓下來,你若是還不知道該如何,再走你想去的路。”


    ……


    事情告一段落他們才繼續趕路。


    馬車上,楚晏和蔫蔫地趴在矮幾上,昨天夜裏也沒吹風也沒受寒,他不知道怎麽就著了涼,灌了副湯藥下去,好了很多,腦袋還有點沉。


    許是因為生病,愈發的感性起來。


    提到劉家做的那些惡都紅了眼睛。


    桑寧沒說什麽安慰他的話,他們所看到的都一樣,聽到的聲音也一樣,他該學會自己消化這些東西了。


    唯一不受影響的大概就是沈垣了。


    離開柳家,他確認了公主殿下沒有要趕他走的意思,還不拿公主的架子,便又恢複了不著調的模樣,說話也沒什麽顧忌。


    經過幾個集市,還有心思買了許多小孩子才玩的玩意兒,裴寒沒怎麽見過,但也不該興趣。


    他和楚晏和都默默遠離。


    他們已經是大人了,不想這麽幼稚。


    桑寧卻走到捏泥人的攤位前,讓攤主照著沈垣捏了個小泥人。


    沈垣接過她遞過來的泥人,看著和自己有三分相似的泥人,眼睛一亮,簡直是愛不釋手。


    “還喜歡什麽,我給你買。”


    沈垣心口一跳,能清晰的察覺到,本來就生根發芽的幼苗似是久逢甘露,正在瘋狂生長。


    他有錢。


    想買什麽都能自己買。


    但這是第一次有人和他說,要給他買東西。


    沈垣眼淚汪汪,正想說感動的話,預料到他想說什麽的桑寧,直接讓他閉了嘴。


    沈垣沒有說出感動的話,作為報答,偷偷約了桑寧晚上去遊湖。


    遊湖沒有實施,兩人一同在客棧的房頂上賞月。


    他側眸望著身旁恬靜的側顏,突然就生出了傾訴的欲望,那些壓在他心底的話想找個宣泄口。


    “你願意聽聽我的故事嗎?”


    “等一下。”


    桑寧讓他先等著,她順著梯子爬下去。


    過了一會兒,提著一壺酒的她過來了,告訴他,講故事要配酒。


    沈垣簡直是哭笑不得。


    桑寧不能飲酒,這酒當然就是他一個人的。


    沈垣對著壺嘴飲下一口,辛辣的味道一直燒到心底,等他緩過那個勁兒,便開始說自己的遭遇。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從他記事起,他就跟著一個隱居山林的郎中。


    他還以為是自己的父母將他丟棄,郎中收養了他。


    郎中說他身體不好,他幾乎頓頓都離不開藥,還要泡藥浴,那種蝕骨的疼痛,到後來的麻木。


    郎中說他見不得風,見不得太陽,他便日日縮在屋子裏,僅靠著偷偷打開的窗戶去看一看外麵的風景。


    那個時候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天地有多大。


    他以為自己這輩子都要在那間小黑屋裏度過。


    可是他實在是太向往外麵了,有一天就趁著郎中進山挖草藥時偷偷溜了出去,然後看到了很多和他一樣的人。


    他知道了,郎中不是去挖草藥。


    而是去了其他關著藥人的地方。


    他們的身體都沒問題,是那個人想把他們養成百毒不侵的藥人。


    他是幸運的,一直活到發現了真相,許多再痛苦中死去的人,到死都不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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