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中午到下午,憲民黨的福本派議員自不必說,反對派黨員也來到醫院看望關澤。但由於“謝絕探視”,他們放下慰問品,就匆匆離去了。


    康代由於精神上過於疲勞,不能長時間站立,因此,隻是在憲民黨副總裁井上武良來醫院時,她才親自出來接侍,然後就一直在關澤隔壁的病房裏和衣躺在床上。


    由於極度疲勞,劇烈的頭痛向她襲來。為了使她鎮靜下來,醫生給她打了針,康代這才昏昏沉沉,似睡非睡地休息了一會兒。


    當她忽然清醒過來時,戴在手腕上的電子表已顯示著12點15分了。


    她半睜著眼睛,看見小阪光子正坐在病房一角的椅子上寫著什麽。她也許是在家裏待不住了,便跑來幫忙的。


    “我丈夫怎麽樣了?”


    康代一開口便問道。十九歲的光子猛然抬起頭來,她的眼睛裏也充滿了血絲。


    “先生……還那樣,沒什麽變化。”


    “哦……”


    康代一麵點頭,一麵閉上了眼睹。


    “沒什麽變化,……說明他還沒有好轉。”


    她的心情更加沉童了。在憂鬱之中,她又想到了那個不解之謎。


    事件發生的時候,我們家雖然說不上什麽物理性密封,但隻要有外人進來,是能夠發現的。而且,要想逃出去也是不可能的。罪犯是從哪裏闖進來的,又是從什麽地方逃跑的呢?不弄清這個問題,就不可能抓住罪犯。


    是我們家裏的人嗎?高田良……伴野亞紀……小阪光子……每個人的麵孔及平日的言談舉止,都一一在她眼前浮現出來,又消失開去。康代非常清楚,這幾個女性,哪一個也不會揮舞凶器去殺害自己的丈夫。


    這三個人肯定是清白的。如果說是警衛員叛變,……怎麽可能兩個人一塊兒都……擔任正門警戒的山田、鬆本,後門的菊地、羽川,這四個人都是身份可靠並都是以關澤為師的人。即便他們中的哪一個被故人收買了去,但在事件發生時,也仍是兩個人在一起的,這是關澤嚴格規定的製度,他們肯定不會違犯。既然如此,就不可能一個參與了凶殺,而另一個還裝作不知道。


    看來罪犯還是從外麵摸進來的……


    苦苦思索的結果,康代隻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警察當然會對家裏的七個傭人進行徹底的追查,但是,其結果恐怕與她的結論完全一致。


    但是,如果是這樣的話,凶手潛入和逃跑的道路在哪裏呢?……痛苦的思索使康代不由得呻吟起來。


    “夫人,您不要緊吧?”


    光子的目光向她這邊投來。


    “嗯,沒什麽……”


    她象是自言自語地院道。然而,由於那些疑惑和不解之謎始終在她的腦海裏翻騰,她那沉重的心情一刻也沒有緩解。


    2


    下午五點多,康代起來去看望依然掙紮在死亡線上的丈夫。


    恰好,主治醫生佐久間大夫正在為關澤測脈搏。


    “怎麽樣?醫生,……”康代問道。


    “再過一會兒才能知道。就看他的生命力如何了,因為手術是成功的。”


    佐久間是位中年醫生,他的身體象運動員一股健壯,白大褂袖口下麵露出的胳膊腕上滿是汗毛。康代抱住他的胳膊腕子,簡直要哭喊起來。


    “醫生,請您救救他,求求您!”


    盡管她自己也覺得這樣敞不成體統,但現在哪還顧得上什麽體麵不體麵。


    “我們正在竭盡全力。不,是患者本人正在與死神搏鬥。”


    佐久間沉重地說完,走出了病房。


    康代無意中看見了放在病房門口小桌上的一張名片,她的臉色頓時變了。


    “他……什麽時候來的?”她問在場的光子。


    “大約在一個小時以前……”


    “讓他進來了?”康代惡狠狠地問道。那名片是友納由人總務會長的第一秘書神山五郎的。


    “不,沒讓任何人進來,我始終堅持不讓別人進來。”


    “真的?”


    “是的。”


    “那就好……他是一個人來的?”


    “是的。”


    “他是來打探情況的!”


    由於情緒激動,康代忽然覺得眼前發黑。


    “啊,怎麽了?”


    光子趕忙跑了過來。


    “沒關係,可能是太累了,有點兒頭暈……”“請您去怵息吧,有什麽事我去叫您。”


    光子言猶未盡,康代已經癱坐在鐵椅子上了。


    一定是的!可是……他是怎樣把我丈夫……關澤對高爾夫球著了迷,這種遊戲很費神,必須精力集中。因此,當凶手接近到自己身邊時,關澤也沒有察覺。況且,他對自己家的警戚是一百個放心的,他恐怕連做夢也沒有想到,有一隻凶殘的手正從自己的背後仲過來。正因為如此,才發生了被刺穿雙眼這樣慘不忍睹的悲劇。


    再說犯人簡直象一陣風,來去不見蹤影。


    康代回想起神山秘書那張蜻悍的麵孔。


    憑他的本事,恐怕從天上飛下來都是-可能的……記不清是什麽時候的事了,有個年輕人就曾駕駛著小型飛機撞了一名右翼大人物的住房。如果乘直升飛機,從空中吊下來,落到住房的三層或二層上,就可以潛入宅內。


    可是,當時根本沒有聽到直升飛機螺旋槳的聲音。豈止如此,那天夜裏靜得連狗都沒有叫一聲礙…康代百思不得其解。


    友納的秘書特意來探望,恐怕是有目的的,他們想了解自己派遣的刺客幹得成功與否。


    卑鄙的家夥!


    她心中燃起憤怒的火焰,然而,僅靠這種感情,沒有真憑實據,警察是不會輕舉妄動的。


    ……可不是嗎,一旦他們得知關澤得救,甚至會把刺客差遣到這個病房裏來殺他的。友納是能夠幹出這種事的!


    在康代看來,黨內的政敵比任何人都更為可怕。憲民黨是執政黨。反正在野黨奪不走天下,在憲民黨內,這種不把在野黨放在眼裏的思想很普遍。因此,他們真正的敵人是黨內敵對派係的議員,而不是在野黨議員。


    康代之所以如此懼伯友納及其手下那幫人,正是因為政界存在著這一嚴峻事實。


    3


    院長特意派人送來了晚飯。他得知康代喜歡吃“菊花”餐館的份飯,便專門讓人送了一份來。


    康代一點兒也不感到餓,隻是院長一片好意,盛情難卻,便動了幾筷子方頭魚拚盤等她所喜歡的菜。


    晚上九點熄燈,在這之前三十分鍾,石田再次出現在病房裏。


    “夫人,有什麽變化嗎?”


    石田穿著黑色大衣,將大衣領子立著,他似乎並末注意到室內的熱空氣,仍舊穿著大衣。


    “沒有。”


    “是嗎?我這裏搞清楚不少情況。”石田一麵警惕地注意著四周,一麵說道。


    “什麽情況?”


    “看來這個事件在事前就有充分的準備!”


    “真的?”


    “東西造園您知道吧?”


    “知道啊,這家園藝店的人常來我們家。”


    “聽這家東西造園的經理說,友納曾請他們去杉並為他修整他家的庭院。”


    “啊?為什麽他又……過去他並沒有請過這家園藝店的人吧?”


    “當然沒有。據經理說,他被叫到友納辦公處,神山秘書向他問這問那。”


    “都問了些什麽?”


    “說是友納家要改造庭院,讓他給設計一下。”


    “……”


    “且不說這個。他說是先要了解一下這家園藝店都給哪個議員建過庭院。這當然是指咱們府上嘍。接著,還叫他畫了草圖,詳細詢問了樹木之類的布局呢。”


    “我懂了,這就是說,那時他就完全掌握了我們家的情況。”


    康代明白了友納所用的戰術。


    “不過,東西造園經理隻介紹了庭院的情況。院裏的狼狗和圍牆上的報警裝置,我想他已經知道了。”


    “那麽,凶手果然是……”


    “還不能肯定就是那個秘書,這個問題還沒搞清楚……不過。聽了東西造園經理所說的情況以後,我忽然想到了另一條線索。”


    “另一條線索?”


    “您不明白嗎?”石田抽動了幾下他的大鼻孔,“就是室內的建築結構。無論凶手的手段多麽巧妙,如果不了解房屋布局這類重要的情況,是不可能幹得如此利索的;所以,我估計他們一定把手伸進了土木店!”


    “……”


    “前不久來改建地下高爾夫球室的池田土木店……府上的主要工程也是他們承包的吧?”


    “對。”


    “我立刻去新宿,向池田土木總店的人一打聽……”“怎麽樣?”


    康代感覺到石田的推理正中要害。


    “果不出所料,他到池田土木店看過府上的整體建築示意圖!”


    “是神山秘書嗎?”


    “就是他!正式的設計圖是不能隨便看的。因為企業有責任為顧客保密……敵人也許是怕露馬腳,隻看了示意圖就走了。隻是……”“什麽?”


    “隻是,他說他們也想建一個高爾夫球練習室,……當然,這不過是信口扯下的彌天大謊。於是,他打聽了布局,還有設計圖……而且連這張圖也被他複印去了!”


    “這麽說,凶手是誰己經很明白了!”


    “可不是嘛!不過,警察正為找不到凶手闖進來的陪線而傷腦筋呢。我明天去探一探t和神山這兩個人當時是否在犯罪現常目前的情況就是這樣……”當石田得意揚揚地匯報著情況的時候,康代心中那仇恨的火焰越燃越旺,一口惡氣堵在她的胸口。


    4


    十八日上午八點,醫生來做特別查房時,院長也特意一同來到關澤的病房,並為他做了認真的檢查。


    “神誌恢複多了,他好象想說什麽。”


    檢查之後,院長說著,撤掉了氧氣艙。


    接著,撤除了那些插在嘴裏和鼻子裏,用以幫助恢複神誌的各種管子,減輕了患者的負擔。


    “看樣子,有可能……”


    康代在一旁看著這個情形,心裏抱著一線希望。她心想,即使雙目失明,隻要恢複健康,他還可以作為傷殘人代表,繼續當國會漢員的。


    “……”


    關澤的嘴微微地動著,但卻說不出話來。


    “他是在說話吧?醫生……”


    康代傷心地看著頭部大部分纏著白色繃帶的丈夫,並且主視著他那微動著的、幹燥的嘴唇。


    “是的,他的確是在說話……。他的語言中樞可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響……”院長說著,親自握住患者的手。這種行為是對喪失視力者的一種鼓勵。


    “礙…哦……”


    患者的嘴動了動,胸脯鼓了起來。


    “別著急……慢慢地……”


    院長透過無框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關澤的嘴。


    康代盯著關澤催促道,


    “老頭子,是我呀,我在這兒!你想說什麽?有什麽要說的話,就說吧!…”於是,忽然間,可怕的事情5了?


    關澤麵部劇烈地抽搐著,發出一陣莫名其妙的叫聲,那聲音尖得象是從嗓子眼兒裏擠出來的一般。


    “猴……猴……來啦……”


    摟著,他手腳動了動,痛苦地掙紮了幾下,忽然不動了。


    “不好,有點兒異常!”


    院長和主治醫生會意地相互看了一眼,讓康代出去一下,並急忙命令護士準備搶救。


    康代從忙亂的人群中擠出來,走進隔壁的病房,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側耳靜聽著從他丈夫病房那邊傳來的腳步聲和醫療器械發出的聲響。


    關澤體內究竟發生了什麽異常?醫生說是“有點兒異常”,或許是腦組織發生了意外?


    會怎麽樣呢


    巨大的不安一下子湧上了康代的心頭。


    關澤的喊叫決不是好兆頭,那喊聲象是對一種可怕的幻覺發出的驚叫。


    那喊聲……我丈夫想要表達什麽意思呀?聽上去似乎是“猴……猴……來啦……”“猴”是不是猴子的“猴”呢?“來啦”會不會就是用刀子“來拉”什麽呢?……對這一瞬間喊出來的話,康代也無從判斷。


    然而,她從關澤平素那熟悉的聲音裏感覺到,他說的似乎是“猴子來了”。


    猴子來了……是怎麽回事呢?……丈夫遇刺前那可怕的記憶,一定還留在他腦子裏。因此,可能是在他的神誌剛剛恢複的時候,遇刺時的情景又在他眼前浮現出來了……康代這樣想著。


    “猴子來了”,在這種情況下當然可以看作是“罪犯來啦”的另一種表達方式。也就是說,可以這樣認為。“罪犯等於猴子”。


    罪犯是猴子……哪有這種怪事!?


    康代苦笑了一下。


    可是,仔細想來,猴子身輕體巧,也許真能不聲不響地鑽進家裏來?


    猴子?……猴子會殺人嗎?那麽。他在電話裏說的“和你一樣……”這話又當作何解釋呢?我和光子小姐又不是猴子……如果說,這不過是在神誌不清的情況下所說的胡話倒也罷了……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名護土過來叫康代。


    “夫人,院長、醫生請您去一下。”


    從那護士的話音裏,康代預感到情況不妙。


    “是。”


    她舌根發緊,聲音也變得嘶啞了。


    她一走進關澤的病房,就發現兩位醫生並排站在那裏,正看著她。


    “實在是力不從心,他突然發生了心力衰竭……”當康代領悟到,這懸在向她婉轉地宣布關澤的死亡時,她再也克製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了。她滿心以為關澤能夠得救,然而,人的生命就是這樣在微妙的時刻保持著平衡,又在微妙的時刻失去平衡。


    十五分鍾之後,關澤的心髒完全停止了跳動。康代覺得腳下的大她在崩漬,在下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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