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回來啦。”


    歡喜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雲因捧著托盤走進,將一碗雪耳粥放在食案上,看著阮箏懷裏的小女郎,忍不住心疼起來。


    衛平侯府的女郎怎麽都是這樣命苦,衛瑾和衛珍兩人本該如珠似玉、嬌寵長大,結果命運弄人。


    一個被調換身份,在鄉下吃苦受罪整整十年;一個則因為父親外地赴任的緣故,沒有得到應有的教育,反被養成一副怯懦模樣。


    阮箏輕輕拍了拍衛珍,柔聲道:“我聽你阿耶說,你從前喜歡喝雪耳粥,嚐嚐看。”


    衛珍三歲以前每日起床都會食一碗雪耳粥,後麵衛敞覺得太過奢靡,外頭有多人吃不起飯?盧氏便將雪耳粥改成白粥。


    不僅如此,就連衛珍每日進食多少都有規定。


    簡樸是一回事,在盧氏看來,女兒家也不能吃的太多,免得太胖影響美觀,到時候嫁不出去怎麽辦?


    故而衛珍被夫妻二人養得瘦弱無比。


    她又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時常彎腰低頭,讓人看了便覺得小家子氣,一點兒也不敞亮大方。


    衛敞夫妻越發覺得女兒登不上台麵。


    衛珍看著香氣四溢的雪耳粥,囁嚅兩下唇瓣,低聲道:“這……太過奢靡,孫兒用白粥就夠了。”


    說完肚子便咕咕叫起來。


    她窘迫不已,白皙如雪的臉蛋被漲得通紅,低下頭的那一瞬間,完全沒看見阮箏滿臉怒意。


    雲因生怕阮箏將衛敞叫來狠抽一頓,忙柔聲道:“二娘莫憂心,咱們衛平侯府家大業大,一碗雪耳粥而已,二娘便是每日食用,也影響不了什麽。”


    真的嗎?


    衛珍半信半疑。


    阮箏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她流水一般的財帛吃食送去,就是為了能讓衛敞一家三口日子過得好一些。


    可這對夫妻是怎麽做的?竟然連一碗雪耳粥都覺得奢靡!


    阮箏此刻真想一巴掌呼死次子。


    和衛平侯夫妻恰恰相反,盧氏是個極為溫順的性子,出嫁從夫,便將衛敞當做了自己的天,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從不會反駁違抗。


    阮箏一直覺得盧氏倒了八輩子血黴才嫁給衛敞,也正是因為如此,她要收拾也是先收拾次子。


    阮箏見衛珍遲遲不動,笑道:“珠珠喜歡吃,我們就每日都吃。一碗雪耳粥罷了,又不是什麽人參雪蓮,哪裏算得上奢靡二字?”


    衛珍抿了抿唇,小聲道:“多謝大母。”


    她捧起玉碗,被煮的軟乎的雪耳粥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入口香甜美味,衛珍忽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她將情緒藏的死死的,不泄露半分。


    用完雪耳粥,腹中燒人的饑餓感才算是有所緩解。


    衛珍的肩膀一鬆,看向阮箏道:“孫兒多謝大母。”


    阮箏微微一笑,知道一時半會改變不了衛珍,也沒有過分溺愛。


    衛珍和衛瑾不同,後者心性純善,從小到大都沒有感受過愛,隻要旁人給予一點溫暖,她便如飛蛾撲火般,在所不惜。


    而衛珍,她是在父母窒息的掌控下長大的。


    盡管衛敞和盧氏沒有重男輕女的思想,但他們一個受阮箏的影響,覺得女子就該落落大方,便對衛珍要求嚴格。盧氏則生性古板守舊,認為女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才是正理。


    夫妻二人的觀念融合一起,就像是一把巨鐮,懸在女兒頸側。


    他們總說,你該如何如何,多像某某人學習才是。


    常年的嚴格要求和逼迫打壓,讓衛珍的脊梁骨彎曲再彎曲,不知不覺中,便移了性情。


    她時常想,既然她不好,為什麽還要將她生下?


    衛珍百思不得其解。


    她並不知道這種行為名為掌控,但這並不影響她心生厭倦。


    是不是隻有死亡,才能終結這一切?


    “大母!”一道清越的聲音打斷衛珍的恍惚,與此同時,她的目光情不自禁被鑽入鼻尖的香甜氣息所吸引。


    衛瑾捧著油紙,自然而然地在阮箏身邊坐下。


    “這就是阿妹吧?”她頗為憐惜地看著衛珍,拾起一塊還冒著熱氣的紅豆糕,期待道:“我特意讓人去外頭買的,阿妹嚐嚐好不好吃。”


    阮箏笑著給姊妹二人介紹:“這是大娘,也是前些日子剛回家。這是珠珠,阿希,你要好好照顧妹妹。”


    這個不用說,衛瑾也會做到。


    畢竟衛珍看著實在是太過瘦弱,也就比曾經的衛瑾好一點兒。


    “珠珠,要不要跟阿姐去摘枇杷?”她提起茶釜,不疾不徐地將沸騰的泉水注入玉壺,霧氣氤氳間,眉眼彎彎地朝衛珍發出邀請。


    摘……枇杷?


    這種行為對於被盧氏養大的衛珍來說實在是聞所未聞。


    她下意識看向阮箏,“大母……”


    雲因欲言又止。


    阮箏笑眯眯地看著兩個孩子,大方道:“去吧,多摘一些。”


    衛瑾道:“唯!”


    自打上回衛瑾摘枇杷的時候不小心從樹上摔了下來,雲因就不許大娘子靠近院子裏這棵枇杷樹,雖然摔的不疼,可看著嚇人啊!


    這回雲因讓人搬了梯子,免得再摔了。


    衛瑾拉起衛珍的小手,又貼心地給她帶了一塊紅豆糕,兩人往外走去。


    “還好有阿希。”阮箏不由感歎一聲。


    看著衛珍亦步亦趨的乖巧模樣,誰能想象五年後的她,會孤注一擲地給父母下毒,一家三口齊齊暴斃身亡?


    這場命案可謂轟動一時。


    畢竟衛敞大小也是個官,又是阮皇後的表兄,阮皇後勃然大怒,下令一定要揪出凶手。


    大理寺盡心盡力,結果發現一切都是衛珍所為。


    這個在所有人眼裏登不上台麵的小女郎,竟然能做出這種事情!


    真是駭人聽聞。


    阮皇後不相信,直到搜出衛珍藏在枕下的血書,一切才水落石出。


    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即便宮宴也不肯參加,是因為纏足之後行走不便。


    在琴棋書畫、騎馬投壺樣樣都會的高門貴女之中,衛珍就像是一隻剛會走路的鴨子,笨拙而又灰撲撲,讓人隻覺得可笑。


    血書上,她平靜地道明自己的怨恨。


    被人掌控了多年而無力反抗,衛珍不甘也不願。


    既然如此,大家就一起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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