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潤如酥,綿綿不盡,一連三四日,庭院中的草木被淋洗得越發綠意盎然。


    窗牖推開,入目一片勃勃生機。


    衛珍進來時,正好聽見阮箏同雲因道:“阿希回來也有七年了,這一晃,她都十七了。日子過得可真夠快的。”


    雲因附和道:“可不是嗎。二娘三娘,大郎他們幾個也已經十三,娘子是不是也該給他們相看親事了?”


    衛珍心中驀地一慌,脫口而出道:“我不嫁人!”


    雲因以為她是害怕,笑著寬慰道:“二娘放心,娘子定會為你挑選這平京最好的郎君做夫婿。”


    “不。”衛珍走過來,看著阮箏,鼓起勇氣道,“大母,我想和阿姐一樣,永不嫁人。”


    阮箏笑了笑,手指輕撫她她眉尾。


    “可以。”她輕聲細語,溫柔道,“隻要神光公主眾望所歸,成為皇太女,大母就能想辦法,讓你和你阿姐一樣,往後的日子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衛珍鼻尖一酸,她知道,大母是不會逼迫她的。


    可是,可是她也不能一直這麽自私,不為家裏人考慮。


    阿姐不成婚,那是因為她需要繼承衛平侯府的爵位。但如果衛平侯府的女郎都不成婚,外頭隻會議論紛紛。


    衛珍低聲道:“如果過了十六,阿姐他們所做的一切還未成功,我願意聽從大母的安排。”


    大母給她選什麽人家,她就嫁什麽人家。


    衛珍絕不會給外麵人抹黑衛平侯府的機會。


    她是不夠出類拔萃,可也不會做出讓家裏人抬不起頭的事情。


    阮箏將孫女摟在懷裏,“傻孩子,大母做這麽多,不是為了讓你們委屈自己的。”


    衛珍卻道:“大母待我們好,處處為我們著想,孫女便是不能回報一二,也該記在心裏,而不是認為大母所做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這世上哪來那麽多理所當然的事情?


    尤其是在這生恩養恩,孝道大過天的時代,便是親生父母賣兒賣女,也不會有人指責半個字。


    幼年的逼迫傷害造成了衛珍沉默寡言的性子,她實在不是一個會表達的人。


    她知道在這個時代,衛敞和盧氏的所作所為再正常不過。甚至還能被人說成“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不管他們做了什麽,可初心都是為了衛珍好不是嗎?


    相比之下,阮箏的思想言語,才是“離經叛道”。


    可——


    向來如此,便是對的嗎?


    衛珍道:“我不覺得這是委屈,孫女能夠錦衣玉食長大,被大母庇護再羽翼之下,已經勝過千千萬萬人。倘若有朝一日,衛平侯府需要我的付出......”


    阮箏心下歎息,打斷道:“倘若最後,你們幾個還是活得不痛快,那大母做這麽多又有什麽意義?”


    衛珍愣住,臉上浮現迷茫之色。


    阮箏溫柔地看著她,“我若是為了衛平侯府的富貴地位,長長久久地延續,我就該把你們三個往士族宗婦的路子上培養,讓明緒繼承爵位,以聯姻來換取穩定的幫扶關係。”


    “可從一開始,我想的隻是你們能夠無憂無慮長大。”


    她的孫子孫女上輩子沒有一個落得好下場,明明他們什麽都沒做。


    重生至今,阮箏每每想起,依舊心疼如刀割。


    所以,她為什麽要為了一份家業,而去委屈她的孫兒?


    在不傷天害理、違背良心、影響他人的情況下,自私一點,又有什麽錯?衛珍是幾個孩子裏最懂事的一個,她沉默隱忍,這麽多年,隻為了纏足的事情懇求過阮箏。


    所以,阮箏現在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大母的要求,就是希望你們能夠快樂。”


    “人這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很快就過去了。不要把自己困在往事當中,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有些話,說多了也沒意思。最終還是得靠你自己想明白。”


    衛珍低聲道:“我明白的,大母。”


    隻是明白歸明白,她還是想不開。


    衛瑾和衛珍所經曆的遭遇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衛瑾這輩子的苦難,繞不開刁家人和袁氏母子。前者因為衛瑾並非親生而對她動輒打罵,把家裏所有的髒活累活都扔給她。後者重男輕女,寧願疼愛別人的孩子,也不施舍自己的女兒一個眼神。


    他們惡毒又偏心,卻是正大光明,理所應當。


    既然如此,衛瑾也就沒有手下留情的必要。


    她連衛平侯遲來的父愛都能說不要就不要,更遑論對付幾個害她受苦受難的罪魁禍首。


    而衛珍的痛苦根源,並非來自那些明目張膽的惡意,而是衛敞夫妻自以為是的“愛”。


    一句“為你好”,險些磨滅她的天性。


    沉重的壓迫的愛,像是鎖鏈一樣,捆綁著衛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謂內耗,便是如此。


    衛珍沒辦法像衛瑾對待袁氏母子那樣,去報複她的父母。


    可要她毫無芥蒂地原諒,她也做不到。


    其實,衛珍真的很羨慕衛瓊那樣的明媚囂張。她笑起來是那麽好看,可謂光芒萬丈。


    那是衛珍這輩子都不會擁有的笑容。


    因為她已經被毀了。


    表麵看著與正常人沒什麽兩樣,實際內裏千瘡百孔,破爛不堪。


    “大母,不用擔心我。”她輕聲道,“把阿娘放出來吧。”


    衛珍道:“不管怎麽做,阿耶阿娘都不會反思自己的錯誤,所以,其實也沒什麽用處。大母也不能關她一輩子不是嗎?”


    阮箏道:“如果你想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隻是不讓盧氏離開自己的院子,平日裏吃穿用度都跟從前一樣。沒有人會苛待她。至少,不會像盧氏苛待幼年的衛珍那樣。


    衛珍搖了搖頭,“我今日過來,就是為了說這件事。大母,我不是毫無怨恨,隻是相比起報複,我更喜歡漠視。我也想放過自己,不再去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可是一味的躲避毫無用處。


    “阿姐跟我說,她將沈瑩安置在了盧氏。既如此,何不讓阿娘去展現一下她的慈愛之心呢?”


    這才是衛珍替盧氏求情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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