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為終究是如願以償,雖然柳殷寸步不離地跟著自己,不過不用憋在地下,她心情屬實變得好了些。


    畢竟,她求別人的時候,情緒都能做足拉滿,屬於傳統藝能了。


    “柳殷姐姐,我陪你去地上走走怎麽樣?反正我都在你身邊了,不會隨便跑掉的。”望為時刻記得自己的任務是陪伴,是她陪柳殷。


    輪到她化身“蛇”來纏著柳殷了,主打一個出其不意,反客為主。


    “可是……外麵……”


    望為比起一根手指讓柳殷噤聲。


    “我們這般水準,在三界之內橫行亦綽綽有餘,你在害怕什麽?”


    她語氣柔和,稍稍頓了一下,“我知道柳殷姐姐什麽都不怕,隻是不喜歡地上那麽多人。不過,你在凡界逗留良久,理應帶我見見世麵,盡一盡你的地頭蛇之誼可好?”


    柳殷曾經也見識過她求人的模樣,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室之間,她吊著一口氣,祈求自己鬆綁,和她好好談談。


    雖然是一副將死之人的麵目,柳殷仍然看清了她的眼神。


    就像是凝望著不見底的深淵,讓柳殷一瞬間清醒,仿佛醍醐灌頂。


    她被抓來這裏,在困住望為的同時,自己也同樣被困在這裏。


    逃出去,才是她應該做的。


    天生妖獸的野性本能,在這些年的馴化中逐漸磨滅,身體被改造成了徹頭徹尾的怪物,身上流著黑色的血,全身上下皆是灼燙的劇毒。


    所謂害人害己,她也時常被折磨得痛苦絕望,卻下意識不敢逃離,她知道那群天神的實力,她絕非對手。


    這從一開始就是個死局,她要為自己被抓的失誤承擔後果。


    直到望為喚醒了她,讓她意識到——作為怪物的自己,隻是變強了,不是變糟了。


    “我……是個麵目可憎的……怪物,你身為……神族……竟然、竟然……要跟一個怪物合作?”


    “怪物?”望為輕輕笑起來,“心被異化的,才是真的怪物呢。你現在隻是被疊加了無數重靈蛇之力,倒算得上是你族的集大成者。況且……天道之下,眾生平等,我為何不能同你合作?”


    “如果你認為你是怪物,那你也當我是怪物,我們就都一樣了。”


    束縛著四肢的蛇身慢慢遊走爬行,暗室之間多了些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從未聽過如此觀點,怎麽有神族會稱道自己是怪物的?


    她猶豫了。


    “被你囚困之人尚且奮力一搏,你到底在害怕什麽?”


    被懸在半空的望為聲音沙啞,但每個字她都聽得一清二楚。


    “你放了我,也是放了你自己,趁著你的心還未被汙染成怪物,跟我一起離開這裏。”


    柳殷又在恍惚間回到了當年,呼吸急促起來,妖異的蛇鱗在身上時隱時現。


    “怎麽了?想起當年被困的事了?”望為將她扶到一旁坐下。


    柳殷點點頭,沒說話。


    “最近,我也時常想起。也許是因為失去力量變弱了,內心會不自覺的湧現出來自過去的恐懼。無論怎麽樣,那都已經過去了。凡人有句話很應景——吃一塹長一智,至少我們不會重蹈覆轍了。”


    望為環顧四周,整個地下王國隻憑借著柳殷找來的燭龍之靈——火精石照亮,宛如發光發熱的太陽,卻依舊與天上的金烏無法比擬。


    她是為了生活在這兒的其他靈蛇族人弄來的,因為她自己不需要光明,總是沉溺黑暗,躲在更深的地下,似乎永遠無法走出當年。


    “我不會安慰人,但是我能告訴你,沒有什麽渡不過。如果有,就去直麵它。哪怕再次碰個頭破血流……至少可以證明——自己沒死,就還有機會站起來。”


    望為仰望著那顆散發著源源不斷能量的火精石,緩緩開口道。


    “為什麽?”


    “嗯?”


    “為什麽我活得比你久,卻還是不如你看得透?”


    柳殷揚起臉,大顆大顆的淚水順著臉上附著的鱗片流下來,落在泥土裏,土壤瞬間變成了黑色,連帶著上麵剛露出的草尖又萎靡下去。


    “你是活得比我久,可你死得沒我多。或許我死著死著,就想明白了一些事吧。”


    望為抬手替柳殷擦拭眼淚。


    “當心有毒!”


    “我百毒不侵。”


    那淚水在望為的指腹上留下深色痕跡,柳殷看著一臉緊張。


    望為操縱著水滴,化成了翩翩翻飛的九彩靈蝶,靈蝶環繞著柳殷飛了幾圈,向著剛才枯萎的土地飛去。


    隻見那地草葉生長,眼淚仿佛成了甘露,不吝嗇地將綠意揮灑,頓時生機蓬勃。


    “你……”柳殷瞪大雙眼,感覺不可思議。


    “也許,根本就沒毒呢?”望為微笑,“當年出來後,不是借你洗髓池九九八十一天麽,應當有用才對。”


    “那為何土壤還是……”柳殷滿目疑惑,她蹲在地上,輕輕撫摸著新芽,一時感慨萬千。


    “因為,那是你的心瘴。瘴氣嘛,自然是有毒的——你幹嘛?”


    柳殷撿起地上的石塊將手臂劃了一道口子,血流了出來,滴在地上。


    什麽也沒有發生。


    “我好了?”柳殷站起來,聲音欣喜且輕盈。


    柳殷的本體是九頭蛇相繇,原本也是全身帶毒,隻不過是可以自己控製的。


    被改造後的她徹底變成了毒蟲,無法自持,傷害了很多原本不想傷害的人事物,隻好選擇遠離。和當年隻留下一封信就跑路,多少也有些關聯。


    後來就算被療愈好了,她也不敢相信。


    真正的傷口不在身上,而在心上。


    “喏,瞧我又把你治好了,你現在能同我上去走一走吧?”


    “好!”


    柳殷很幹脆地答應下來,似乎忘記了某件非常要命的事。


    二人從地下宮殿到了地上,白日的巳遷城依舊充滿無限生機。


    隻說生機實在籠統,倒不如說這裏徹底顛覆了曾經的日常生活。


    這裏是城南,比起城北的塗畫建築更加浮誇,彩漆占據了大街小巷,五彩斑斕、五光十色,一派光怪陸離之象。


    滿街人頭攢動,每個人著裝奇異,與望為見過的那些陽都人都有所不同。他們不僅著裝特別,妝容也非常……奇怪。


    好似與此時代格格不入,有一種超越時代的審美。


    “陰都……都是這樣的嗎?”望為看著來來去去的人群,頗為好奇。


    “也不是吧,別的城好像也沒這樣。”柳殷搖搖頭,“我不常出門的,不過外麵這些……也沒那麽古怪。時代一直在變遷,五千年我可看過太多東西了。有新鮮事物出來,也是正常的。”


    兩人站在一座城中橋上,下方的溝渠竟然蓄了水,遊人在道路兩旁閑逛,還有不少新奇的物件。


    “這座城白日這麽看,挺不錯的。”柳殷緩緩開口。


    身後有婦女帶著女兒站在橋上看風景,一位畫師正在快速寫意將這畫麵記錄下來。丈夫從不遠處排隊買來了糕點小吃,匆匆趕回,加入這幅畫中。


    畫師從容落筆,將畫上特意空缺的位置補上,一氣嗬成。


    一家三口捧著這幅畫,其樂融融,還多付了畫師一點辛苦錢,畫師也樂得收下了。


    “哎!這位畫師小姐,請等一下。”望為喚住了畫師,畫師抬了抬帽簷。


    望為一把將柳殷拉過來,道:“入鄉隨俗,你給我二人也畫一張吧!”


    柳殷先是一臉詫異,隨後,立刻掏出一錠金子,塞給那畫師。


    畫師看到黃金,兩眼放光,她抬頭地看了看對麵二人,兩眼更是一亮。


    “怎、怎麽?”柳殷麵對這樣灼熱的目光,下意識有些躲閃,“我臉上有東西嗎?”


    “沒有沒有!”畫師連忙解釋道,“我在此地畫了數載,卻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女子,今兒個一下見到兩位,心裏當真歡喜!還有啊,我一張畫三兩到一百兩銀子不等,你們打算畫多少錢的?”


    她有些不確定客人的要求,出手這麽闊綽的,也極少見。


    “給你一錠金子,就畫這麽多的。”


    “好!客人們先稍等下,我換副裝備。”她蹲下身將畫箱放置地上,開始翻找起來。隨後拿出一個盒子,支好畫架,開始指導二人動作。


    “你們這樣坐,對,親密些!”畫師拿著畫筆比對著二人。


    “畫人我最在行了,你們找我算是找對人了!我先前給書行話本畫過不少插圖,都是人像,非常有經驗,絕對能把你們的美麗都展示出來。”


    望為和柳殷並肩坐在一棵大樹下的秋千上,柳殷吹了聲口哨,秋千忽然動了起來,望為抬頭一看,樹上盤著兩條蛇在推拉著秋千。


    這棵樹枝繁葉茂,亦是年歲之大,有不少人圍著這棵樹展開活動,譬如一群人圍著下棋或者推牌九。


    一切都是那麽的祥和與平靜。


    霍逢幾人還在不懈地找著畫師和畫,看似有線索,卻滿目都與線索相關。


    感受著這裏高額的消費,霍逢甚至想邊打工賺錢邊找東西了。


    混沌也盡量減少食量,不給大家添麻煩。每到夜晚總是餓醒,出去像隻流浪犬一般覓食。


    杜僖渺倒是帶了不少錢出門,畢竟她從一開始就做好了要養著大家夥的準備,她勸大家從容點,實際上捏著日漸消瘦的荷包,有些發愁。


    在陰都,拿著陽都的憑證去錢肆取錢,總是擔心會被有心之人留意了,平添煩惱。


    正當眾人一籌莫展時,事情終於出現了轉機。


    城北即將舉辦一場內部書畫展覽,有許多名家珍品會在此展示出來。


    霍逢認為這是個機會,可是沒錢沒人的,這種非公開的展出,他們這種外道人,豈是能隨意進出的?


    當他提出這個想法後,混沌當晚就出了門,第二日下午就弄來了兩張入場券。


    問他如何弄到手的?混沌沉默不語。


    霍逢擔心他做了什麽壞事,就將他拉到無人的角落追問。


    霍逢:“你老實告訴我,你是背著我們偷偷吃人了嗎?”


    混沌:“……那倒沒有。”


    “就是遇到了有這個券的一家人。家裏八代都是畫師,但都是短命鬼。現在,那個畫師的孩子突然犯病了,十五六歲吧,他這個病情比其他人要嚴重多了……那孩子喜歡狗,過去養的狗都離奇死了,他也不敢再養……”


    “所以,你要……”


    “所以我答應了那家人,讓我的狗——就是我自己,陪伴那孩子走完最後一程。交換條件就是他們手中的兩張入場券。”


    “離奇死亡?”霍逢蹙眉,“究竟是何原因?”


    “我又不懂醫術,哪裏知道是怎麽回事。不過,我的壽命很長,陪伴一個快死的孩子,不過也就是一眨眼的時光,換個券也值了。”


    混沌聳聳肩,沒覺得這個條件很苛刻。


    “可是,他的狗都離奇死亡了,你不擔心……”霍逢擔憂地看著他。


    “我可是混……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妖獸!”混沌聲音提高了些,“又不是普通小狗,我才不怕呢!”


    霍逢看著手中的券,他沒想到混沌平時沒個正型,卻在這件事上辦得如此幹淨利落,他明白望為的身邊為何會有今安的一席之地了。


    “安啦!”混沌拍了拍他的肩,“我今安這名字可不是白叫的。我明日就去做狗了,現在我要作為人好好睡個覺。”


    說著,他準備往外走。


    妖獸嘛,住在哪裏都是能睡的,他向來不挑剔。


    “今晚我的房間借你。”霍逢將房間鑰匙丟給他。


    “你今晚不住啊?”混沌詫異。


    “今晚我出去逛逛,自從來了這座不夜城,還沒來得及欣賞下城中風光,說不定能提前找到線索,把你贖出來。”霍逢也聳聳肩,故作輕鬆。


    “哎,你還能想到我啊!有個小師弟的感覺還是蠻不錯的,可惜你那幾個師姐師兄感受不到了,我真是有福氣!不愧是人族飛升的,就是有情有義!”


    混沌誇起人來毫不吝嗇,弄得霍逢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聽著鳥唱蟲鳴和人群嬉鬧,伴著日光一寸寸向西移動。


    等等……太陽東升西落,可是這裏的太陽下落的位置分明不是西邊。


    看著太陽下落的方位,望為內心打起戰鼓,究竟是怎麽回事?


    畫師站起身:“我畫完了!你們看看如何?”


    柳殷接過畫,眼前一亮:“竟然是彩繪,姑娘你畫得當真是惟妙惟肖啊!”


    望為看著那幅畫,麵上卻沒有特別驚喜的神色。


    “怎麽了?不滿意?”柳殷察覺到她的情緒,當即追問。


    “姑娘留步。”


    望為叫住了那個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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