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為接過畫,看似仔細端詳,卻沒怎麽看進去。


    “你一直在這裏作畫,本地人?”她假作不經意問道。


    “啊,我不是本地人,但我在這裏畫了很多年了。”


    “那此地近些年可有怪事奇談?”


    柳殷抬眸默默看了望為一眼,沒說話。


    “怪事……好像沒有什麽怪事,這裏一直都挺祥和安寧的。”畫師仔細思索一番,搖了搖頭。


    畫師收拾起畫具,突然沒拿穩打翻了顏料,弄了一手鮮紅。


    “哎呀!浪費了,浪費了!”


    畫師拿著顏料匣試圖將沾染在手上的多餘顏料弄進去,柳殷遞給她一塊手帕,她抬手去接,隨後不知道被什麽嗆著,大聲咳嗽起來。


    手帕上沾染了顏料的紅,臉上、唇邊也被蹭到了些許。


    畫師拿著手帕擦拭起來,並連聲道謝。


    柳殷輕輕蹙眉道:“不必還了,你還是早些回家吧。”


    畫師點點頭,轉身準備離開,她好似想起什麽,看向了望為:“若說怪事,數月前的確發生了怪事……所有人都怪,那還算怪嗎?”


    望為追問:“發生了何事?”


    “數月前城中好似爆發了一場瘟疫,後來不知怎的,瘟疫就突然消失了。來得快,去得也快,對我們的生活好像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隻是偶爾感覺自己的身體大不如從前了。”


    “瘟疫……”


    “是啊,仿佛天降而來的。我這記憶好像也有些混亂,方才差點連瘟疫之事都忘記了……自從瘟疫退卻,我們每個人好像都不太對勁,也可能是我自己的心理作用吧。”


    畫師踏著晚霞與二人辭行。


    望為又看了眼太陽下落的方向,這會兒倒是對了。


    望為心道:“是我眼花了嗎?”


    目送走畫師,望為將畫又給了柳殷,雙眸直視著她,帶著些探究的意味:“柳殷,你在此地盤踞多年,應該比她更清楚。”


    柳殷沒有躲閃,而是迎上她的目光:“我在此地安居百載有餘,自然比她清楚,你有什麽要問的?”


    “明知故問,你知道我現在最在意什麽。”


    “我說了,過幾天我會給你交代。”


    “具體要過幾天?為何不能是現在?到底有什麽值得隱瞞?”


    望為步步緊逼,柳殷下意識退了幾步,結果整個人都靠在了那棵大樹的樹幹上。


    “我相信你不是會拿著我的東西隨便濫用之人,如果你有困難,就直說,我不會怪你。”


    “再給我幾天時間,我會擺平一切,拿著那幅畫送到你麵前。”


    “那幅畫上畫了什麽?”


    “是一個女人。”


    “誰?”


    “不認得,那個女人沒有五官,準確說整個臉上隻有一張櫻桃小口。”


    “是何處的女子?”


    “身著統一製式的神官服,應是天界的。”


    “隻有一張嘴……這幅畫它現在到底在哪兒?”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這座城的神器畫卷內附著的碎片是她的嘴。


    “瘟疫從何而來?和我要找的神器有關嗎?”


    夜幕降臨,城中又開始放起煙火,巨大的聲響如雷聲轟鳴。


    “太晚了,我們回去吧。”柳殷仿佛沒聽見她問的,於是拉著她,想帶她回到地下。


    望為蹙眉看著天上的煙花,原本空寂的街上忽而湧現出不少人群,似乎都在慶祝著某個她根本看不見的盛景。


    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你們在看什麽?”


    望為問起路邊一位將女兒扛在肩頭的父親。


    “喏,那些煙火多美啊!”


    男人說話的時候,沒有看望為,依舊盯著天際之上。


    紅彤彤金燦燦的流焰在夜幕上綻放,隨後化作流星跌落至黑暗,無影無蹤。


    這是自言自語,還是在回答她?


    望為一路上詢問了數人,那些人仿佛被操縱一般,回答的內容大同小異。


    “這裏的人每天都在慶祝,每晚都出來逛夜市看煙火。安居樂業,怡然自得,這不是好事嗎?”


    柳殷站在望為身後,沒有阻止望為去問旁人,而是靜靜地站在原地。


    好事?望為卻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虛假。


    望為看著每個人臉上大差不差的表情,實在品不出重點了。她們兩個非人族,此時的確很難判斷出更詳細的內容了。


    望為想:如果霍逢……還有杜僖渺她們在就好了。


    突然,她嗅到一股清淡的香氣,淡得幾乎微不可聞。


    最近她偶爾會嗅到這個味道,起初她以為是什麽安神香,可她逛遍了地下宮殿,都沒找出這味道的來源。


    今日在等畫之時,她故作配合畫師靠近柳殷,在她身上也沒找到類似的味道。


    現在卻在此地又聞到了,她越發覺得這個世界古怪。


    可柳殷卻讓她安心,說這裏就是和別處不同,而且時代變了,不要再秉持老古板思維。


    莫名奇妙被嫌棄了,望為搖搖頭,她用法術感知周遭,卻始終有種看不真切的感覺。


    她也希望自己能逐漸放下心頭的巨石,學著相信他人,相信柳殷……可是這種持續的不安感,像極了她被囚於黑暗,看不見任何的東西的時刻。


    “既然上來了,就在上麵多待幾天。”望為表明了態度。


    “上麵混亂且嘈雜,不如在地下安逸。”柳殷的態度也很堅決。


    煙火絢爛,照徹整個城市,有些影子在巨大的光輝中一掠而過,非常不起眼,與她們悄然擦肩。


    柳殷能瞞著她的絕對不是小事,望為左思右想,不能任他人擺布,她要自己想辦法破解。


    借著街頭的擁滿的人群,望為甩開柳殷的抓著自己的手,閃身躲進了人群中。


    “你去哪兒?回來!給我站住!”柳殷在身後窮追不舍。


    這裏人太多了,一旦使用法術被看到會很麻煩。


    望為隻好使用了最原始的方式——盡力奔跑,跑得越遠越好,然後在從長計議。


    柳殷見她跑進人群之中,象征性地猛追了幾步,便在原地站定。


    她以手臂呈現出蛇的姿態,似是在空中畫下某種咒印圖騰,一旁的幾位行人突然停了下來,他們將頭顱緩緩向柳殷轉來,眼神幽暗空洞,好似不像活人。


    隻見那幾人仰頭望天,身上骨骼“咯咯”作響,隨後從他們的口中鑽出了幾條體型較小的玄鱗蟒蛇,那幾條蛇離開了人體,爬向地麵。


    “找到伯賞望為,帶她回地宮。”


    那幾條蛇伸著脖子,搖曳著身體,迅速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而那幾個行人依舊保持著仰頭望天的姿勢,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如此這般,旁邊的路人竟然也沒有懷疑,依舊滿麵笑容,看向天邊。


    奔跑之時,望為無意間撞到了不少行人,可他們似乎都沒有反應。


    被柳殷喚出的幾條蛇,身形愈變愈大,它們流暢地穿梭在黑暗的空隙中,對那些人體障礙物視若無睹。


    牆壁上,幾道黑影一前一後如逐電追風,大蟒的身影幾乎要吞沒望為的身影!


    可下一瞬,望為消失了。


    為首追蹤的大蟒急刹停下,開始探起四周人群是否有隱藏的可能,一路撞到了無數行人。


    隻聽那路行人歡欣開口道:“今夜的煙火真美啊……今夜的煙火真美啊……”


    如此這般,循環往複,仿佛永無止境。


    明明是一幅遇到怪蛇的恐怖畫麵,那些人臉上卻流露出幸福的笑容,顯得更加詭異。


    其他幾條大蟒也停了下來,學著為首的蟒蛇開始更換了追蹤的方向和方式。


    有一條落單的蟒蛇在某處巷口徘徊,“噗呲——”一聲,昂起的蛇頭被齊齊斬斷!


    黑色的血四濺,卻成功隱沒於在夜色中。


    望為收起拂塵,從角落裏緩緩走出。


    還有幾條蛇不知會去什麽地方。


    這時,她看見霍逢從不遠處走來,單手提劍,平日溫和的臉龐此刻落滿冷峻和嚴肅。


    突然!霍逢的側後方迅速閃出一道黑影,是為首的那條玄色大蟒!


    望為向霍逢的方向靠近,打算幫他一把。


    霍逢表情淡漠,似乎不打算陪著那畜生纏鬥,幾乎是瞬息之間,他便用已然沾染著黑血的劍,直直釘入那條大蟒的七寸心髒之上。


    玄蟒發出劇痛的嘶吼聲,開始肆意在原地翻滾。


    霍逢左手施法,從地底牆角召喚出四處攀爬的藤蔓,那些藤蔓將蛇死死捆縛,被勒住的地方亦滲出黑血。


    緊接著,他默念咒訣,那藤蔓彷如細蛇般反向進攻玄蟒,玄蟒的身體被藤條生生切得四分五裂,徹底沒了生息。


    霍逢解咒,收勢回身,藤蔓似洶湧潮水堪堪退卻,從哪兒來又回到了哪兒去,一切複歸平靜。


    “師、師父!”


    他抬眸間驚訝萬分,師父何時出現的?她到底站在這裏多久了?


    不知是因斬殺玄蟒,還是因師父注視自己施展能力……總之,他的心跳得異常之快,耳畔邊的呼呼風聲都壓不過他的怦怦心聲。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其他人呢?”


    望為頗為嚴肅,此地詭異,而霍逢卻隻身一人,莫非……


    “他們在客棧裏,我……我想自己出來找找線索。師父,沒想到那蛇怪竟然派出手下追殺師父,不過,已經被徒兒斬殺殆盡了。”


    既然被看到,他也沒必要扭捏,恰好也想讓師父見證下自己如今的實力。


    “做得好,我的徒弟已經這麽厲害了!看來師父不能時常在你身邊,容易影響你的發揮啊。”


    望為抬起衣袂,將霍逢脖頸上不慎沾染的毒血擦拭幹淨。


    霍逢聽到這話,“咣當”一聲丟下劍,將望為的手一把抓住並十指緊扣,急不擇言道:“我不能離開師父,師父也不能離開我。”


    望為被他一把拉向懷中,她用一隻手支撐著霍逢的肩頭,穩住自己的身形,也穩住了自己的位置。


    隻是,她難得露出詫異的神情。鼻尖距離貼近,嗅到草木的芬芳,是他身上的味道。


    氣味深入鼻腔,起初溫和且安逸,接著便是清麗且綿長的餘韻。


    當五感逐漸習慣後,真正的味道得以顯現。


    霍逢的呼吸聲很重,連帶著脈搏、心跳……哪怕在煙火轟鳴之間,望為也能清晰辨別出看似微不足道的聲音。


    她靜靜地望著他,手上微微一扯,見他還沒鬆手。


    再用力一扯,還是沒鬆手。


    氣氛略微顯得有些怪,難道也和這詭異的地界有關?


    望為微仰起頭,凝視著霍逢的眼睛,卻見他的眸色微暗,原先潛藏著的東西,如今皆顯露於外。


    就算沒有頭頂經久未息的煙火燃亮,她也能看得清他的眼神究竟是何意。


    洶湧如浪的眼神,翻攪起她心底的水波不驚的深潭。


    她看得清,但也不算很明白。


    這種無法一言以蔽之的情感,於神而言,知曉但不會深入了解。


    神生太長,誕生出某些多餘的、且一發不可收拾的情感。


    麻煩,沒必要。


    但,為了維護一段穩定的關係,為了她能順利重塑身體、拿回力量。


    ——好像再進一步,也不是不行。


    “不離開就不離開,我開玩笑的。”


    望為輕輕一笑,隨後她亦握緊了霍逢的手。


    “這……不好笑。”霍逢垂眸靜靜地望著她。


    “那你聽到什麽會笑?”


    “師父對我一貫縱容,就算這樣——”


    霍逢答非所問,他抬起二人緊扣的手掌,用另一隻手攬著她的腰,“師父也不會生氣,不以師徒禮法相約,不以尊卑之序相束,為什麽?”


    他想親耳聽到她說出內心真實的想法。


    無論結果是什麽,他都想賭一把。分開的這些天,雖然不算長,可仍然有度日如年之感。但身邊有夥伴同在,他不能丟下他們,放任不管。


    所以,他總是沉默著,在想這個他自己找不到答案的問題。


    既然他都問了,為何不能幹脆地給他想要的答案呢?


    可是,望為在脫口而出之前猶豫了。


    真實的想法到底是怎樣的呢?


    她的確未曾仔細考慮過。


    “我不知道。”


    不知道出於什麽心態,她竟然說出了一個對自己沒什麽好處的答案。


    看著霍逢眼中的光亮如同泯滅墜落的煙火。


    騙一騙又何妨?


    “但是,我——”


    魔神也有說話不利落的時候,那直接點。


    便賜一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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