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霍逢在無舍裏找遍了望為,卻始終不見人。稍後,他開始用靈力追蹤,跟隨著望為的氣息到了後山的一片竹林。


    那片竹海裏不見人蹤,此地卻留下了些靈力與神器的能量餘波,與上次打傷師父的力量出自同源。


    他心下頓時緊張起來,師父莫不是被那女人給帶走了?上回她招招殺意盡顯,隻是後來師公來了不便動手,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如今,師父才剛剛醒來,她就迫不及待了嗎?


    霍逢不敢深想,徑直向竹林深處走去……


    天亮了,望為把無舍翻了個底朝天,霍逢的確不在。


    杜僖渺道:“最近城中在傳,青雨城裏有妖物作祟,失蹤了好多少男少女呢!小霍長得那麽水靈,不會也被妖怪……”她說著說著捂住自己的嘴。


    “怎麽可能?有妖怪來我會感知不到?”望為對自己的能力非常有信心。


    不過,她稍後遲疑了一下,昨天她的確比較虛弱,就連太陰元君的玉兔錘錘都沒感應到。可若是高階妖獸現身,她能保證沒有漏網之魚嗎?


    望為找到幾人詢問,白棠道出昨夜見過霍逢,他一直在找她來著,好像還能心急的模樣。


    他伸了個懶腰,慢悠悠道:“小霍神君,對你可是一片癡心哦。”


    “是麽?”望為聽到這話頓了頓腳步,“你都看出來了?”


    “哇哦,這是什麽能難看出的事嗎?魔神大人。”


    白棠以天狗形態從房梁上躍下,化成了人形,“神明之愛縹緲虛無,似無端出現的煙霧,讓人看不清、摸不透。”


    “他亦是神明。”望為道。


    “可神明也有不同,他是後天飛升,先天擁有著凡人的情感。魔神大人並非如此,您誕生於天界,出生即擁有神身、神力,您的想法和經曆與小霍神君相差甚遠。你們的愛,本身就是不同的。”


    “何出此言?”望為問道。


    目前為止,還沒人對她的感情指手畫腳過,多半是沒人敢觸望為的黴頭。既然白棠願意開口,她的確想聽聽他人的看法。


    “就拿方才所說的煙霧比喻。雖然都屬於煙霧繚繞,或許是誰都清楚,所以誰都沒有驅散這些遮蔽真相的霧。小霍神君身邊的是來自凡界的煙火,約莫是炊煙——人人知曉來處,亦知道嫋嫋鶴煙的盡頭是家。”


    白棠眯眼笑起來,頗像隻狡黠的狸奴,“魔神大人則全然相反。您就是那仙山中升騰起來的煙嵐,無形無相,不知來處,亦不知歸途。兩道煙霧會有纏繞碰撞的機會,卻終究會散盡,去往各自的歸屬……”


    望為靜靜看著他,過了半晌,白棠喉頭微動,仿佛意識到自己失言,一時不敢繼續。


    “怎麽不說了?”望為揚了揚眉。


    “咳,說……說完了。”白棠吞咽了下口水。


    “所以,我該怎麽做,有建議麽?”


    “這……有是有,不過愛這個東西,不是每個人都一定要有的,尊上……”


    “說罷。”望為淡淡道。


    “我認為,愛除了互相付出,還有心神與靈魂的貼近,這樣或許能給予對方更多的安全感。”


    望為抿了抿唇:“你最想說的其實是最後一句罷,安全感。”白棠沒講話,隻是眯眼一笑。


    “多謝。”說完,望為就離開了東院。


    她方才跟我說謝謝了?


    白棠感覺自己可能酒還沒醒,又找了個能曬太陽的地方補覺去了。


    既然他是跟隨著自己的路徑走的,那麽隻要再重複一遍昨天自己走過的路,自然能找到霍逢。


    很快,她到了竹林。這裏依舊寂靜,白日裏有日光降落,沒那麽幽暗昏惑,讓人辨不清方向。


    昨夜這裏一切正常,今日到這裏來,竹林間竟然升起了淡淡白瘴。


    望為用拂塵驅散瘴氣,向竹林深處走去。


    那裏是真正的後山所在,一座不知名的大山橫在中間,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深不可測的山洞。


    望為目探山洞,感應到其內有活物存在。山洞仿佛一隻巨人之眼,黑咕隆咚地向外張望著,仿佛是為了將外來者吸引入內,被這隻眼剝奪魂靈,成為終日不散的迷霧。


    望為的傷勢幾乎好了,進入這種地方,自然不會懼怕。她沒再猶豫,直接邁入了漆黑的山洞。


    她甚至莫名有一種冥冥之中的預感——霍逢就在這山洞之中。


    昨夜,太陰元君纖阿亦是問起望為關於霍逢的事。


    望為很是驚訝,她下界收徒之事竟然連不問世事的纖阿都知道了,想必整個天界應當都知曉了。


    纖阿垂下頭:“那是自然,作為你最好的朋友,我居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不開心了。”


    望為挽住她的手臂,哄道:“你想知道什麽,隨便問,保準你是整個四界知道我秘密的第一人!”


    纖阿讓錘錘安排了糕點飲品一條龍服務,調整好舒服的姿勢,這才開始發問:“你和霍逢除了師徒關係,還有什麽關係?如實招來。”


    望為招呼錘錘到自己身邊,自己則枕在了兔子毛茸茸的肚腩上。


    “關係……這很難一言以蔽啊。”望為不知從何說起。


    “那就簡單說說,幾個字概括。”纖阿緊緊盯著她,有一股不說出來就完蛋的氣場。


    “最開始,我的力量不知為何,竟然意外落在他的身體裏,我不得不與他拜師收徒。他不情願,我不樂意,但我強勢出馬,自然馬到成功。”望為回憶起初識相遇之時。


    “倒是理解。而且,你不是早就不收徒了嗎?突然又收一個,大家自然會關注……你是不是已經忘記了,天宮什麽法器都有,從你開始大肆使用靈力以後,想監看到你並不是難事。”


    望為:“……”


    望為:真的忘了。


    “他們都很閑嗎?監看我作甚?”望為對著天空翻了個白眼。


    “畢竟你一直是天宮關注的頭號人物,下界以後自然要繼續被關注了。不過你放心,他們的法器都看不到畫麵,隻能聽到些聲音,而且天地相距甚遠,法器不會一直好用的。”


    “無所謂,監看我,又不能殺死我。”


    “說回霍逢神君吧。你對他動了心還是動了情,還是二者皆有。”纖阿講話不似她這人,朦朧之人將直白的話直接拋出,卻讓望為措手不及起來。


    望為沉默良久,錘錘推了推她,似乎也在等一個回答。


    “這二者之間……區別很大嗎?”


    “我以為你在糾結和他的關係,原來是在糾結我的用詞啊。”


    纖阿正襟危坐,拿出自己作為月光娘娘的專業素養:“動心或許是一瞬間,短暫且絢爛如同煙火,是一種突如其來的好感和探知欲,你想初步了解他。動情則要更深刻些,你喜歡他就不僅僅是瞬間,而是很久。這是一種深入心靈的感情,從互相吸引到互相包容,拋開所有的外在因素,隻單純對那個人產生了——愛。”


    ……


    山洞裏沒有一絲光亮,望為打了個響指,一點冰藍色的光點從指尖冒出,它化身箭頭的形狀,根據感知而行,照亮了前方的路。


    望為昨夜沒有給出答案,雖然引得纖阿不滿,但此事她也沒有繼續追究下去了。


    這個問題她先前考慮過一點點。說實話,她的確享受著霍逢對自己的崇拜,這般真誠熾熱的目光,她無法抗拒。


    初來人間,她習慣有人為她衝鋒陷陣,霍逢總能先她一步打理好一切。她總是在不經意間撕開自己良善麵具的一角,試圖挑戰霍逢的底線,而霍逢隻會在適當時刻,擁抱住自己。


    當然不僅僅這些,深入心靈的時刻甚至還要在早些,是秘境之中霍逢對她夢魘的剖析,是巳遷城二人分開那幾天,後來在街上重逢的時刻。還有很多日常的細節……


    靈力到了一處岔路口就停了下來,她本想憑神識繼續探查一二。一股強大的靈力從其中一道中湧出,山洞峭壁上瞬間長出了藤蔓綠植,這些枝葉上帶著微光,照徹烏漆嘛黑的山洞。


    “小心點……地上不平的……”


    “那裏有石塊!別被絆倒了。”


    “後麵的跟上,前麵就是出口,馬上你們就能回家了。”


    “……”


    一群哄鬧聲中,望為聽出來了,其中有霍逢的聲音。


    突然從山洞中突然走出來了一群十幾歲的孩子,望為想到了杜僖渺早晨所說的被妖怪抓走的少男少女們。


    她們看到望為,忽然頓住了腳步,都在原地瑟縮著不敢向前。


    “是妖怪追出來了嗎?”


    “救命!哥哥快救救我們!”


    “不要吃我們,不要吃我們!”


    望為:“……”


    還真是容易被誤解的命運呢。


    霍逢在人群的後方呼喚道:“師父?你怎麽找來了?”


    望為:“來找你的。”


    人群嘈雜聲不停,霍逢趕緊安撫眾人:“她是我的師父,我們是一起來解救你們的,不要害怕,妖怪已經被我降服了,此地沒有作惡多端的妖怪了!”


    聽了這話,那群少年才逐漸安靜下來。


    “後麵的路沒有岔道,亦沒有妖怪,一直往前走,外麵就是生天。”望為側身給少年們讓道,她們則轉頭看向後方的霍逢。


    他始終在後麵沒過來。


    “師父,你可以為他們打頭陣嗎?帶大家安全出去。”


    望為應下,又轉身按照原路返回,少年們沒再多言,皆排著一列隊伍魚貫而出。後麵一截路不長,眾人很快便走出了山洞。


    那些少年的臉上都露出劫後餘生的慶幸,紛紛卸力,坐在日光落下的地方,互相安慰,順便清點人數。


    她們大部分都是這附近幾座村子裏的,彼此都有些熟悉。而且待在山洞裏時間長了,熟悉的不熟的也都熟絡起來。


    可是,人都救出來了。救人者呢?霍逢呢?


    望為忽然意識到情況不對,立刻回到山洞裏。借著外麵散落的天光,望為找到了霍逢,隻見他單膝支撐著地麵,肩胛骨處被戳穿了幾個血窟窿,還在往外不停冒血。


    “我們先出去。”望為將他小心扶起,讓他放鬆身體,盡量靠在自己身上。


    比起洞內陰惻濕冷的環境,到了外界,傷口的血流也逐漸減少,可是傷口依舊可怖。


    “大姐姐,你救救這位哥哥吧!他是因為幫我妹妹擋住妖怪的攻擊才受的傷,那妖怪太嚇人了,好像全身都長滿了牙齒!”那少女年紀不大,說著說著自己抱著妹妹,二人哭了起來。


    “師父……我沒事……先送他們回家,他們的家人一定很著急。”霍逢靠在望為的身上,虛弱道。


    望為感知這不隻是流血的傷這麽簡單,山洞湧出的瘴氣是有毒的。他在山洞裏不知道待了多久,使用靈力施法殺妖,又受了重傷,此時重重疊加,難以堅持。


    “你在說什麽胡話?他們的家人著急,我就不著急麽?你受了傷,我怎麽還會去管別人的事?”


    望為當即施法給他止血,清理傷處。隻能說好巧不巧,昨夜要不是纖阿來找自己,為自己療傷,自己恐怕沒什麽力量能為霍逢療傷。


    “師父,她們身上多少都帶著瘴毒,求您先去救她們吧!”霍逢一把推開望為,打斷她的治療。


    望為不理會,繼續抬手救治,霍逢卻一把將她的手腕緊緊握住。


    “師父!你不救她們,就不要救我。我本來是為了救她們受的傷,如果她們再有個三長兩短,我的犧牲就毫無意義!”


    望為第一次感覺到霍逢的力氣很大,攥得她手腕生疼。霍逢嘴角滲出黑色的血,似乎是毒發了,可他的眼神依舊堅定,仿佛望為不救她們,自己就要一起死。


    這個眼神,不禁讓望為回想起二人最初見麵的時刻。


    望為站起身,用靈力很快為那群少年解了毒,再看向霍逢的時候,他已經昏迷了過去……


    這時候村裏有人聽到山裏有動靜,帶著一群人拿著農用工具上山抓妖,正好撞見了村裏失蹤的孩子們,也看見了救人受傷的霍逢,以及正在為他療傷的望為。


    聽了村中少年們七嘴八舌的解釋,村民明白了眼前的是救命恩人。他們當即弄來了車架,望為本想拒絕,可架不住那些人太過熱情,他們直接將霍逢安放在木質的擔架上,幫忙送下了山。


    有人去官府通知失蹤案的最新情況,望為則帶著霍逢回家。路上人多,先到了一旁的深巷裏,望為捏訣結印,直接飛回無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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