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店後麵的死角,在成堆的垃圾上有幾具白骨,以躺著與仰臥的姿勢,和垃圾一起經受著風吹雨打。


    新來的屍體,會和他們作伴,靜靜地躺在垃圾之中,無人會關心這些。


    骨架之下,還有散落的白骨,他們存在的更早,一年前,兩年前,或者是疫病剛起的那會兒。


    無論新舊,除了白骨能夠證明他們在這個世界上存活過,他們的靈魂一直在這垃圾堆之間徘徊哭泣。


    無人問津的靈魂總是會淒慘的哭泣。


    旅店裏,燭光燃起,人性的陰暗在此交織喧嘩,生存下去的希望之光,卻帶著血腥之氣。


    兩個孩子靠向肖穎,他倆的行動像是一種本能的反應。


    此時孩子們的表情和白天不一樣,肖穎也同樣,她的臉色很是冷漠,看向孩子的眼神也是冷冰冰的。


    感情這東西,在她與孩子們的身上,不存在。


    她煎了兩片午餐肉,油滋滋的肉香,在小小的房間裏彌漫。


    孩子們不約而同咽了咽口水,他們已經好久沒有吃肉,


    肖穎煎肉時,他倆的視線一直放在肖穎的一舉一動之上,肚子裏的饞蟲仿佛被這股久違的肉香徹底喚醒,小臉蛋上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對食物的渴望與期待。


    但即便如此,他們也隻是靜靜地坐著,目光緊緊跟隨著肖穎手中的動作,沒有發出任何請求或是催促的聲音,他們顯然已經習慣了在這種環境下保持沉默與忍耐。


    肖穎將午餐肉均勻地分放在兩個盤子裏,動作機械而熟練,仿佛這樣的場景已經重複了無數次。


    她將盤子推向兩個孩子,轉身去收拾灶台,她無法忍受有油汙的灶台。


    燭光下,灶台閃閃發光,雖然不經常有烹調食物的機會,但清潔是必須的。


    窗外,夜色如墨,偶爾傳來的風聲夾雜著遠處不明生物的嚎叫,為這個小小的旅店增添了幾分陰森與不安。


    室內的燭光搖曳,將每個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投在斑駁的牆壁上,人與影子,像是兩個世界的組成。


    孩子們很快吃完了午餐肉,意猶未盡舔了舔嘴唇,眼中卻是迷茫與憧憬。


    “行了,刷牙。”肖穎的聲音依舊冷冰冰,語氣中不帶任何情感色彩。


    語氣和白天的她完全不一樣。


    孩子們乖乖地去刷牙,然後回各自的房間,蜷縮在各自的床上,閉上了眼睛。


    雖然閉上了眼睛,但女孩的眼睫毛不停地抖動著,她在哭,但是沒有眼淚,她哭的方式就是眼睫毛的顫抖。


    正常孩子哭泣的方式,在她這裏沒有,她知道,在這裏,淚水會給自己帶來麻煩,她之前就體會過哭泣之後帶來的麻煩,隻有沉默才能讓自己活下去。


    男孩也是,被子下麵的小身體,他的小拳頭緊緊地握著,在這個充滿罪惡與絕望的地方,他不得不將自己偽裝得無堅不摧,與女孩保持同樣的沉默,以免被黑暗吞噬。


    孩子們看似都睡著了,其實都沒睡。


    床很幹淨,布置的也很溫馨,不過那並不是肖穎為他們準備的。


    看著像家,像是為需要她幫助的幸存者們所保留的溫存,可這一切,是肖穎的巧妙利用。


    為這冰冷的旅店添上暖意,才是讓人放下戒備的手段,她很清楚,這樣的溫暖如同這燭光,隨時可能熄滅,何時熄滅,這個決定權掌握在她的手中。


    夜深了,旅店外的風聲似乎更加淒厲,像是亡魂在低語。


    沒有睡意的肖穎坐在窗邊,窗子被毯子所遮擋,但還是可以揭開一條縫隙的。


    肖穎熄滅了燭火,讓黑暗徹底籠罩這個空間。她腦子很清醒,腦海中不斷回放著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


    在這裏,她曾經也躺在那堆白骨之上,和那堆白骨不相同的是,她重新站起來並回到這旅館裏。


    而和她一起躺在白骨之上的屍體,沒過多久完全成為白骨。


    肖穎點起一支煙。


    這一牌子的香煙,她還是第一次抽,有點嗆,但為了不浪費,她還是繼續抽下去,這幾年,她養成絕不浪費的習慣。


    香煙的煙霧,在黑暗中繚繞,在狹小的房間裏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沉悶氛圍。


    黑暗中,肖穎的雙眼格外深邃,她很冷靜,她的冷靜足夠洞察出這黑暗中的一切秘密與罪惡。


    她的思緒如同這煙霧一般,飄忽不定,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她回想起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從最初的無助與絕望,到後來的堅韌與冷酷,每一個決定,每一次掙紮,都像是刻在心底的烙印,無法抹去。


    那都是她與死亡交鋒後留下的深刻痕跡。


    熄滅了香煙,她出了房間,她來到孩子們的房間,看看孩子們是否睡著。


    男孩仍然蜷縮在被子下方,安靜的就像一小段木頭。


    肖穎用小孩子的玩具投影手電向男孩的床上照了照,一切如常,和平時一樣,肖穎轉身出門,她將男孩的房門反鎖。


    女孩也一樣,安靜的像個小貓,肖穎也用投影手電照了照,也是反鎖房門。


    做完這一切,她回到屋子裏。


    她要等夜再深一些。


    在這期間,她再次回想起剛來旅店的那會兒。


    當時,她們一家四口,她,丈夫,兩個孩子,一男孩一女孩。


    去投奔丈夫家在鄰市的一位親戚。


    其實丈夫心裏很沒底,投奔也是他的一廂情願。


    那親戚與他們家並無深厚往來,隻是過節時偶爾在家庭群裏有個應付的問候與互動。世界似乎要支離破碎,丈夫無能,無法找到更多的生活物資來維持日常,於是任何一絲微弱的希望,都成了他們緊握不放的稻草。


    家族中,親戚家的經濟條件相當優越,而且他們還擁有廣泛的人脈資源,獲取到各種緊缺的物資比他們更加容易。


    世界開始支離破碎,親戚家就像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們把全部希望放在親戚家。


    但肖穎心中卻充滿了不安和忐忑,因為她不確定親戚是否會歡迎他們的到來。畢竟,他們這種未經邀請就擅自前來的行為,可能會讓親戚感到不高興,甚至可能會將他們拒之門外。


    每當肖穎提起她內心的擔憂時,丈夫就會立刻擺出一副厭惡的表情,在孩子們麵前嚴厲地斥責她,警告她不要胡思亂想,他不願意聽到這樣的話語。


    其實,他的內心,同樣充滿惶恐和緊張,他怕聽這話,他很清楚,這是他們即將麵對的現實。


    他回避這樣的現實。


    又有一次,她歎氣時被丈夫聽見,丈夫上前對她拳打腳踢,那一次,她的一隻眼睛差點失明。


    丈夫說,就算有好運氣,也被她這歎氣聲給驅散了。


    挨過打,她摟著孩子們坐在角落裏,看著丈夫從行李中取出一盒罐頭,他將一盒罐頭送進自己的肚子裏,卻讓兩個孩子吃已經有點黴變的燒餅。


    兒子大一點,指著燒餅上的黴點說:“爸爸,壞了,這裏壞了。”


    丈夫說:“怎麽會壞呢,燒餅就算放一年也不會壞的,吃吧,再不吃,將來連燒餅都沒有了。


    她看著兒子和女兒吃下黴變的燒餅,卻不敢再多說一個字,她的眼睛腫得很高,她要強忍著,不讓淚水落下。


    那晚,她坐在窗子下,月光灑在她和孩子們蜷縮的角落,像是安慰,但又無比淒清。


    而苦日子才剛剛開始。


    外麵的世界愈發混亂,丈夫終於在電話裏聯係到親戚家,對方的一句人已離開,各求平安,徹底粉碎了丈夫本來就已經脆弱到極點的心情。


    旅店的老板,在那時給了她和孩子們一些幫助與安慰,他送給孩子們一些小孩子愛吃的食物,又勸肖穎不能再這樣逆來順受。


    可是不順從又能怎樣,帶著孩子離開,她又能去哪裏去呢。


    在這個世界,每個角落都充斥著不安與危險,一個帶著兩個孩子的女人,又能有多少力量去對抗這一切。


    原以為能夠暫時落腳的旅館也不再安全。


    有一天,幾個已經斷了食物來源的住客,合謀搶劫旅店的儲藏的食物,不過他幾個人很快被店主一個人給利索地收拾了。


    店主以前是武術冠軍,練的就是斧頭,斧頭功現代很少見,卻是上古就使用的兵器,刑天就用斧頭,程咬金用的也是斧頭。


    店主淡定自如,以一敵五,一番劈、砍、剁、抹、砸、摟下來,幾個化身為歹徒的住客一片哭爹叫娘聲。


    幾人紛紛倒地,他們的身體不斷地湧出鮮血,場麵一片狼藉。


    店主冷靜地一個接一個地檢查他們的傷勢。


    他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所向精準,他手中的斧頭慢慢地垂了下來,斧頭已經完成使命。


    就在這時,他轉過身來,目光落在了肖穎一家的身上。


    聽到動靜與哭喊聲,他們走出門來查看外麵的情況。


    他們一家人正站在不遠處的房門外,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臉上寫滿了驚恐和不解。


    店主輕輕地揮了揮手,示意這一切與他們無關,他們無需擔心。


    隨後,他又對孩子們露出了一個和藹的微笑,仿佛是在告訴他們,盡管眼前的一切看起來很可怕,但他會確保他們的安全。


    肖穎驚嚇到不會回應,看不出其貌不揚的店主,還有這一套好功夫。


    店主剛一揮手,丈夫就逃進了房間裏,他連孩子們都不顧不上,還是肖穎,連忙拉著孩子們回到房間裏。


    目睹這一幕,丈夫更加感覺不安,那幾天他的眼皮總是跳個不停,他拚命揉眼睛,想讓眼皮的跳動停止,沒有找到下一步的方向之前,他在旅店的小房間裏焦灼地來回踱步,眼神中滿是焦慮與不安。


    夜深人靜,丈夫也無心安睡,他溜出房間,輕手輕腳,想找到旅店裏他所不知的一麵。


    店主斧劈歹徒一幕,在他看來並不是英雄自保,他有種壓力,如果店主有某種企圖,那他肯定是不堪一擊的。


    丈夫懷疑旅館是一家黑店。


    “咱們得離開。”丈夫對肖穎說。


    他將剩下的食物都藏在皮箱的底下,上麵壓著衣服,肖穎坐在一旁看著丈夫這可笑的行為。


    “去哪裏?”


    “去哪裏都行,這個開店的太彪悍了。”丈夫的語氣都帶著緊張。


    “是那夥人先圖謀不軌的。”肖穎倒是理解店主的行為。


    白天,發生完那一幕,將孩子們送回到房間後,她又趁著丈夫不注意離開房間看了看剛才的現場。


    店主已經將那幾個人拖走,是死是活,肖穎不得而知,但回想當時的場麵,那幾個人是活不了的。


    地上這一灘那一灘的鮮血,到了第二天就沒有了,但氣味還在,就連他們的房間裏都滲進了淡淡的血腥味。


    丈夫收拾好行李,他們離開已經迫在眉睫。


    肖穎和丈夫小聲商量起他們即將動身的方向。


    這一次,是丈夫的一位遠房表舅,是個鰥夫,做水產養殖,有點錢,曾經想將肖穎丈夫收成養子,但從小看八十,發現孩子又懶又厭學,他雖沒文化,但也感覺出這孩子將來難成大器,便打消了念頭。


    如今世道艱難,他或許能念及舊情,給予他們一家庇護。


    他們約好當晚等店主睡下之後就出發,他們不欠住店的錢,甚至多付了一周的,所以不欠店主什麽,等店主第二天一覺醒來,他們已經走的很遠了,店主也不會去找他們。


    但當晚出了一件事。


    丈夫鬼迷心竅,覺得多付一周的房費心有不甘,又想多帶一些食物做為路上的準備,他偷偷溜進廚房,將一些食材放進他帶來的袋子裏。


    夜晚到來之前,肖穎醒來,發現丈夫不在房間裏,她四處尋找也沒找到,房間裏的腥味又重了一點。


    肖穎忐忑不安,可又不能按原計劃一個人帶著孩子們離開,再說了, 丈夫的遠房表舅住在哪裏她也不知道,如果丈夫不回來,她一個人做不到投奔。


    天亮了,丈夫還是沒回來,肖穎在房間裏又等了一會兒,上午,她聽見樓下傳來敲擊窗子的響起,她鼓起勇氣走出房間,來到樓下。


    店主正在修窗戶,具體應該說是加固窗戶,他買來板條,將每一扇窗子都進行一番加固。


    肖穎向店主詢問他知不知道她丈夫去了哪裏?


    店主依然是一副不動聲色的神情,禮貌的回答說他不知道,住店的人,出入都是自由的,他從不詢問也不幹涉,他沒看見肖穎的丈夫出門。


    肖穎提出想查看監控,店主回答最近經常停電,停電時的監控會耗費儲備電,所以他把監控也停了, 再說旅館沒有幾個住客,要監控也沒啥用處。


    肖穎又說她打算出門找找,店主勸她一個人外出要留意人身安全,最近外麵太亂,光是旅館四周就發生過好多起搶劫和暴力事件,他建議肖穎最好留在旅館裏,等待丈夫回來。


    肖穎感到一陣無力,她知道店主說得有道理,但內心的焦慮讓她無法安心。


    患者越來越多,警力也開始不足,報警電話很難打通,到了下午,肖穎終於打通了報警電話,但對方隻能在電話裏進行一番調查,肖穎聽得出打電話的人已經生病,他連連咳嗽,按流程詢問了肖穎丈夫的外貌特征、失蹤前的行為以及最後一次見麵時間等等,了解完基本情況後,又表示會立即展開調查,並留下聯係方式,讓肖穎有任何線索就立即通知他。


    可肖穎已經感覺到,她很難等來她想要的消息。


    丈夫失蹤她並不難過,隻是一時難以適應,再說有很多事還是需要和丈夫商量才能完成。


    肖穎回到房間,照顧孩子們吃了午飯。


    孩子們的胃口不太好,這加重了肖穎的焦慮,她也在房間裏來回踱步,有一瞬間,她意識到,她的這行為和她丈夫簡直一模一樣。


    就像動物園裏的困獸。


    淡淡的血腥味還是在房間裏揮散不去。


    房間敲響,肖穎打開門,不是丈夫,門外是店主,他手裏拿著一些食物。


    “我想你的孩子們需要這個。”店主將兩個新鮮的麵包圈遞給肖穎。


    很久沒見過新鮮的麵包了,肖穎帶著感激的神情接過麵包圈。


    “耐心等待,不要急。”店主安慰肖穎,這和他手持斧頭劈向幾個歹人的那種猙獰的神情完全不像同一個人。


    肖穎點點頭,說不清為什麽,她相信這個人,雖然前一日她目睹這個人背上了幾條命案。


    關上房門,肖穎把麵包圈分給兩個孩子,但孩子們還是沒啥胃口,兒子吃了兩口,然後嘔吐出來。


    肖穎拿過麵包圈,自己嚐了兩口,一切正常,不是麵包圈的事,她照顧兒子睡下,然後坐在窗前向樓下看去。


    街道上行人極少,車輛也很少,有救護車經過,但警報的聲音不再響起,這真是一個很奇怪的現象。


    這就樣,她等了一天一夜,丈夫還是沒有回來。


    第二天,肖穎打開丈夫收拾好的行李,從裏麵取出食物分給孩子們吃,兒子吃了幾口,但女兒怎樣都不肯吃。


    肖穎為難的哭了起來。


    聽到肖穎的哭聲,女兒從床上爬起來,為了讓肖穎放心,她主動吃了幾口食物,女兒一向懂事,她的表現讓肖穎放下一點心,也得到一點寬慰。


    下午,女兒坐在窗邊陪著肖穎一起等待著,女兒玩著她最喜歡的娃娃,她的娃娃還有一個小小的,粉紅色的旅行箱。


    女兒從娃娃的旅行箱裏取出一張小卡片,舉起來,很認真地對肖穎說,這是她送給媽媽的禮物。


    依然焦慮中的肖穎接了過來,看見卡片是張心願卡。


    不管什麽願望都能實現的券


    粉色的券,卻讓肖穎心中有種不祥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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