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婉雲從小受寵,不管是在府內還是府外,旁人都這麽說,她自己也覺得自己是從小被捧在手心裏泡在蜜罐子裏長大的,爹娘和族裏長輩都是對她和顏悅色,把寵溺掛在臉上。


    所以,當一向慈愛又寵她的父親,突然冷了臉展露如此疾言厲色,饒是她早就有所預感,卻還是沒忍住紅了眼眶,雙眸立時蓄滿淚水。


    木太傅也是一時情急,沒控製住,待回過神,就看到眼前寵大的愛女,已經濕了眼眶,頓時也急了。


    “雲兒,爹不是故意的…”


    他一邊說,一邊往身上摸,待到摸到帕子,卻見原本站在他跟前不過半米之內的女兒已經不知何時,退到一米開外,他伸出的手立時僵在半空,顯得尤為突兀。


    木婉雲仿若看不見他的窘迫和後悔,兀自抬起袖子胡亂擦拭,頃刻間,臉上的表情幾經轉換,等落下衣袖,臉上的委屈已經消失殆盡,隻有冷漠和疏離。


    說出的話也是透著一股子冷淡過後的疏離,“父親大人,女兒今日惹母親和兄長訓斥,已經是萬萬不該,如今父親也厭棄女兒,女兒更是百死莫贖,這幾天回去自省,就不叨擾父親了。”


    說著,乖巧又恭順的行禮,也不等木藺回應,便轉身出了書房。


    木藺怔愣著看著木婉雲的身影從眼前消失,許久才回過神,臉上的愧疚和悔恨已經消失不見,隻剩下不悅和惱火,想起木婉雲話裏有話,還有飯桌上的詭異,出聲喊來心腹,詢問他不在府上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


    等弄清一切,他臉色更為陰沉可怖,直接讓人把木塵喊來書房,劈頭蓋臉便是一頓數落。


    木塵麵對木藺的怒火,一言不發,卻暗自把這筆賬記在了木婉雲身上。


    等木藺好不容易罵累了,允他離開,他便要找木婉雲,卻得知她已經乘馬車離開了木府,氣的他又無端打罰了幾個仆從出氣。


    馬車上。


    木婉雲原本沒想喊沈闊,從木父書房出來,便直接離開,卻在馬車即將出發時,沈闊急急追了上來。


    以為她是故意的,他原本還想衝她發幾句牢騷,可對上她明顯心事重重的樣子,和受了委屈想不通的哀傷眼神,他到嘴邊的話都哽住了。


    因為有心事,木婉雲一路都格外沉默。


    盡管再三告誡自己不去想,可是今日發生的事情還是一幕幕在她腦海裏回蕩。


    再不想承認,她也隻能無奈接受了自己並不受重視,過去許多年都是活在虛偽的假象裏的事實。


    兄長毫不避諱的醜陋,母親看似為難示弱卻又處處偏頗,父親更是一句不如他所意就衝她疾言厲色,一幕幕一件件,都在無比清晰的讓她看清楚,自己所以為的親情,原來都是包著糖殼兒的毒藥。


    如今糖殼兒破碎,露出一角真相,卻足夠讓她痛徹心扉。


    她靠在馬車上,雙眸緊閉,眼淚卻還是不受控製的湧了出來。


    沈闊不經意瞥見,起先並不想理會,可要看她雙手捂著臉,淚水還是止不住從指頭縫隙湧出來,一向在他麵前張牙舞爪心狠手辣的人,突然孱弱的像是受了委屈,渾身都在止不住的顫抖,他心還是有一瞬間柔軟。


    好一會兒,他才遲疑著把手裏的帕子遞過去。


    “給,擦擦…“


    許久不說話,突然開口,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


    在幽閉靜謐的車廂裏,顯得尤為突兀。


    他自己都覺得不妥,幹咳了一聲,清了清喉嚨,見她還是沒反應,以為她未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想了想,又繼續道,“我知道,嫁給我,讓你也很委屈,嶽父嶽母許是因為我給你氣了,我很抱歉…”


    他有些吞吞吐吐。


    心裏說不清道不明。


    他雖然是武將,可也聽人說,女兒家出嫁,如果在夫家不受寵,娘家不敢直接得跟夫婿說,卻會把氣撒在出嫁女兒身上。


    大概就跟成親後,女子一直不能有孕,婆家也會對女子施加壓力一樣。


    他雖然對木家的事情並不了解,卻也聽人提過,木家對木婉雲這個女兒那是寵愛的緊。


    可他今日卻也能明顯察覺不管是木夫人還是木太傅,甚至那位妻兄木塵,跟木婉雲之間,都有些別扭和奇怪。


    他思來想去,覺得多半是因為自己一直沒有跟木婉雲同房,木家不敢直接跟自己說,就去跟她說。


    木婉雲已經知道他一顆心都撲在如霜身上,一分也分不出給她,她許是沒有應承,木家人才會如此。


    想著,沈闊心裏竟然也對木婉雲生出幾絲憐惜。


    可也隻是憐惜,他心裏沒她,隻有如霜,所以,他也隻能抱歉了。


    木婉雲悶聲哭了一會兒,情緒也恢複了七七八八。


    她又不是十五六歲的小女郎,也是做過母親,經曆過生死的,隻有經曆過生死的人,才會清楚,有些事情,並不要緊。


    這世上除了生死是大事,其餘的都是小事。


    何況,對父母的感情和依賴,早在上一世就消磨了七七八八。


    仔細想來,上一世,父母也從未對她做過什麽,她以為的好,或許是她對自己的自我催眠。


    如今不過是扒開那層虛偽,窺見了一絲真實。


    罷了。


    哭過。


    擦幹眼淚。


    生活終究是要繼續的。


    不管父母對她的好有幾分真,終究是生養她一場,隻要不過分,她也能繼續裝作不知,對他們敬重。


    可倘若還想拿她做筏子,那她也不介意徹底割席。


    她相信自己能下得了這個決心。


    想著,她把眼淚擦幹,重新整理好表情,抬起頭,卻猝不及防撞進一雙奇怪的眸子,還沒來得及回應,就被沈闊自以為是的話砸懵了。


    見她不說話,他的手還舉在半空中,兀自說著抱歉又無奈的話。


    “我心裏隻有如霜,我不想對不起她,不過你隻要安分守己,將軍府仍會有你的位置,如果你願意,在外,你仍舊是將軍府主母,至於你爹娘和兄長麵前,我也願意照拂他們的麵子,這樣,他們也不會再為難你…”


    木婉雲撐大眼睛,怔愣盯著沈闊,見他一臉認真,頭腦努力思索,終於明白他這些話的意思。


    卻也沒有半分感動,隻覺得惡心。


    低頭間,眸子落在他仍舉在半空衝她搖晃的帕子,目之所及是一用金絲繡成的霜字,頓時啞然失笑。


    沈闊見她還能笑,心裏緊繃的弦也鬆了。


    其實他這段時間仔細思索過,娶她也並不是一點好處沒有。


    誠然他心裏隻有如霜,但也不得不承認如霜並不是最適合做主母的。


    她天性爛漫善良,是世間最好的女子,可是出身所累,從小沒有受過世家大族的教育,若是在軍中,自然是最合適的夫人人選,可他如今已經在京中安家,少不了跟那些世家大族來往,人情往來,偌大將軍府,這些,如霜未必能應付的來。


    而木婉雲剛好就能彌補如霜的不足。


    他想,如果木婉雲能安心做不爭不搶的將軍府主母,那他也不會為難她。


    如此,他的如霜也不用每日愁眉不展,吃不下飯,人都消瘦。


    想著,他正要把自己的好意跟她說明,卻看到她突然變了臉,一臉嫌棄的縮了縮,鄙夷的盯著他手裏的帕子,掩著口鼻,“什麽粗鄙的東西,就敢給我…”


    “你?!”


    沈闊眼裏的赤忱瞬間消失,臉上好不容易擠出的笑都僵住了。


    “還有,將軍的好意,我可無福消受,我早就說了,我等著將軍的和離書,將軍心有所屬,怎麽好讓心中愛慕女子委身做妾,而我也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難道不配得一人真心,非要看著別人成雙成對顧影自憐,還得靠著你們施舍善意過活?!”


    她的話毫不留情麵,直接激的好不容易鼓足勇氣的沈闊臉上一片冰冷。


    “既然如此,那我也沒什麽好說的。“


    沈闊臉一寸寸灰白,最後狠狠一甩袍角,轉身不再多言。


    木婉雲看著他瞬間冷凝的側臉,嘴角牽出一絲冷嘲。


    以為自己是阿貓阿狗,施舍點碎渣渣,就忙不迭搖尾巴。


    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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