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推著占八子他爺父子二人往前走，有個大嗓門的邊走邊說： “我說山上的繭怎麽老丟，原來都被分會首偷了，見老會首去，要個說法！”
“對，叫老會首給個說法！”
“老會首肯定會主持公道的！”
……
眾人吵吵嚷嚷，推搡著占八子他爺父子往家廟走。有好事者，一溜小跑到柳宗甲家裏報信。柳宗甲剛起床，聽說抓住偷繭的小偷了，臉都沒洗，就快步向家廟走去。
老會首處理起這事兒，卻犯了愁。
如果誰家女人偷漢子了，被抓住了重打一頓，賠幾個錢就算了事。要是鬧出重大事件來，族人揪著不放，奸夫淫婦都沉塘。如果誰偷東西被抓住，輕則打一頓，重則剁去一個手指頭就完事了。可是，占八子他爺是分會首，又是自己沒出三服的侄子。剁他一根手指頭，也行。就是少了根手指頭，名聲受影響，孩子受牽連，長大了找媳婦有難度，女方一打聽，缺根手指頭是因為偷繭被剁掉的，婚事十有八九要黃。
老會首深思片刻說：“我看這樣吧，占八子他爺把巴赤眼爺領回家養傷，等傷好了巴赤眼爺不追究了，就算完事。至於偷的繭，是誰家巒子的，就賠給誰，偷一個賠倆，行不行？”
偷一個賠倆，有賺頭，眾人都點頭。巴赤眼爺見眾人都同意這個處理辦法，也就沒話說了。本來，他就沒傷著，但是，還要繼續裝下去。
占八子他爺把巴赤眼爺領回家，讓到炕上。這邊，占八子他奶趕緊端來一碗肉湯讓巴赤眼爺喝，又遞過來一個白麵餑餑讓巴赤眼爺吃。
這邊，占八子他爺倒了一杯燒酒，恭恭敬敬地端過來，遞上去。
占八子他爺說：“柳巴兄弟，喝酒喝酒。我看看你的腿，用不用請個郎中看看。”
“別動別動！槍砂子打進肉裏了，一動就痛。”占八子他爺一聽槍砂子打進肉裏了，臉色就蒼白起來。
“慶山哥呀，俺的腿不能走道了，坐著還能幹些簡單活兒，老呆在你家也不方便。這樣吧，過會兒你找人把俺推回家，吃晌的時候再把俺推回來，行不行？”
占八子他爺連聲答應。
一連伺候了十天，占八子他爺草雞了。
每頓給巴赤眼爺吃好的，喝好的，槍砂子還在肉裏，取不出來。還有，巴赤眼爺看山掙的糧食，還得由他出。要是這麽一直伺候下去，不出一年，非把他家吃窮不可。
占八子他爺找到老會首，見麵就哭：“叔啊，這麽個伺候法兒，不用一年，俺家就敗了。侄兒求求你，找柳巴子說說，別再這麽折騰下去了。俺開槍了不假，可是沒朝他身上開槍，他肉裏有槍砂是假的。”
“我知道，你說了不止一遍兩遍的了。”
“他柳巴子成心和俺過不去，他是變著法子折磨俺哪。叔，俺就是和他有矛盾，他也不至於這麽折磨俺哪。實在不行，俺就有一條道兒了，死了算了。”
老會首下炕，進了裏屋，出來後扔給占八子他爺一個小布袋。
回家後第二天，占八子他爺死了。
在占八子他爺家，老會首對巴赤眼爺說：“侄兒呀，你也看見了，人是死了，你的腿呢，沒好的話慶山還有老婆孩子，就叫他老婆孩子給你養吧，什麽時候養好了，你兩家的債什麽時候就算完了，怎麽樣？”
話說到這裏，占八子他奶跪了下來，接著，兩兒三女也跟著齊刷刷地跪了下來。
“人死如燈滅，不用養了。慶山哥死了，俺看一眼就走，算是給他賠個不是了。”
柳慶山的大兒子上前攙扶巴赤眼爺，巴赤眼爺說：“養十來天，差不多好了。你找個棍子給俺，俺自己還能走，就是走道痛點，咬咬牙就過去了。”
柳慶山是吃大煙土死的。老會首給他的小布袋裏裝的是大煙土。人吃了過量的大煙土就死了，但死後三天還能緩過氣來。
柳慶山吃了大煙土後對大兒子說：“爹死後，你千萬別讓人把棺材抬上山，千萬千萬要停靈三天，三天以後，爹就活過來了。”
停靈三天，必須下葬，這是柳家莊的規矩。當然，也有人死後不停靈，當天就下葬的。埋葬柳慶山的當天上午，柳慶山沒活過來。快到中午了，還沒緩過氣來。幾個本家長輩一商量，決定下葬，不能拖到下午。
可是，柳慶山被埋的當天晚上醒過來了，在棺材裏又踢又叫。再後來，連憋帶餓，就昏死過去了，再也沒有活過來。
想到這裏，巴赤眼爺自言自語道： “當年能抓到偷繭賊，現在就能抓到偷瓷器賊！俺還沒老，也沒糊塗。等著瞧吧，今晚有好戲看了。”
巴赤眼爺躺在門衛炕上抽煙，抽完一袋煙，推開窗，在窗台上磕煙灰。又抽了幾袋煙，巴赤眼爺抬頭看了看鍾，快夜裏十點了，就收好煙袋，和衣躺下，一會兒就鼾聲大作。
突然，大黃狗“汪”的叫了一聲，雖然聲音很低，還是被巴赤眼爺聽到了。巴赤眼爺趕緊起身，一邊故意打著鼾聲，一邊穿好布鞋，拿著手電筒出了門衛。
他一邊低低地打著鼾聲，一邊慢慢地向庫房走去。剛走幾步，就發現辦公室東房山前有個人影，晃了一下。
“爺。”聲音很低。
巴赤眼爺一聽是孫英，上前說：“閨女，你回去吧，這裏有我。”
“爺，我剛才聽到了庫房那邊有奇怪的聲音，就過來看看。”
“閨女，你回去吧。”巴赤眼爺低聲說。
孫英躡手躡腳回了宿舍。
巴赤眼爺一邊低低地打著鼾聲，一邊朝庫房走去。快到庫房時，他停止了打鼾聲，彎腰靠了過去。隔著窗，能聽到庫房裏傳來的窸窸窣窣搬東西的聲音。他心想，這肯定是偷杯子的聲音。
巴赤眼爺輕輕地來到了後窗外，站好。不一會兒，一個人影跳了出來，轉身，從庫房裏端出一個大筐子。那人剛轉身，巴赤眼爺大聲地咳嗽了一下，緊接著打開手電，明晃晃的光柱，晃得那人睜不開眼。
“柱子！”
“爺，是我，你關上手電，晃得我什麽也看不見。”
“你把筐子放下，跟我到門衛！”巴赤眼爺厲聲說。
歐陽石柱乖乖地放下筐子，跟著巴赤眼爺來到門衛。巴赤眼爺脫鞋上炕，掏出煙袋，裝上煙絲，開始吸煙。歐陽石柱進了門衛，垂頭喪氣地坐在炕沿上。
“柱子，你上炕，坐端正著。”
歐陽石柱順從地坐到炕上。
“前幾天少了二百個杯子，我就懷疑是你幹的，今天被我逮個正著，你還有什麽話說？”
歐陽石柱低著頭，無話可說。
“好好的一個人，就怎麽學著偷別人的東西呢？你看著人家冷毅掙幾個錢，心裏就不平衡，就想不勞而獲。你光看見賊吃肉，沒看見賊挨揍！你知道冷毅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才有的今天？振文燒窯的技術還是冷毅他爺手把手教的呢。人家不信任咱，能手把手教技術？沒有人家冷毅，你一個月上哪掙500塊錢？你呀，是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歐陽石柱囁嚅著說：“爺，其實也不完全是紅眼病的問題。”
“我不管你是什麽病的問題，偷人東西就是不對！往小處說是小偷小摸，往大處說是觸犯國法！說吧，今天這個事兒你打算怎麽收場？”
“還能怎麽收場，認錯吧，賠錢吧。”
“上一次少了二百多個杯子，是不是也是你偷的？”
“不是，不是我。”歐陽石柱矢口否認。
“這麽說，是我看走了眼？”
石柱能感覺到巴赤眼爺眼裏的兩道寒光，射到他臉上。
“對，叫老會首給個說法！”
“老會首肯定會主持公道的！”
……
眾人吵吵嚷嚷，推搡著占八子他爺父子往家廟走。有好事者，一溜小跑到柳宗甲家裏報信。柳宗甲剛起床，聽說抓住偷繭的小偷了，臉都沒洗，就快步向家廟走去。
老會首處理起這事兒，卻犯了愁。
如果誰家女人偷漢子了，被抓住了重打一頓，賠幾個錢就算了事。要是鬧出重大事件來，族人揪著不放，奸夫淫婦都沉塘。如果誰偷東西被抓住，輕則打一頓，重則剁去一個手指頭就完事了。可是，占八子他爺是分會首，又是自己沒出三服的侄子。剁他一根手指頭，也行。就是少了根手指頭，名聲受影響，孩子受牽連，長大了找媳婦有難度，女方一打聽，缺根手指頭是因為偷繭被剁掉的，婚事十有八九要黃。
老會首深思片刻說：“我看這樣吧，占八子他爺把巴赤眼爺領回家養傷，等傷好了巴赤眼爺不追究了，就算完事。至於偷的繭，是誰家巒子的，就賠給誰，偷一個賠倆，行不行？”
偷一個賠倆，有賺頭，眾人都點頭。巴赤眼爺見眾人都同意這個處理辦法，也就沒話說了。本來，他就沒傷著，但是，還要繼續裝下去。
占八子他爺把巴赤眼爺領回家，讓到炕上。這邊，占八子他奶趕緊端來一碗肉湯讓巴赤眼爺喝，又遞過來一個白麵餑餑讓巴赤眼爺吃。
這邊，占八子他爺倒了一杯燒酒，恭恭敬敬地端過來，遞上去。
占八子他爺說：“柳巴兄弟，喝酒喝酒。我看看你的腿，用不用請個郎中看看。”
“別動別動！槍砂子打進肉裏了，一動就痛。”占八子他爺一聽槍砂子打進肉裏了，臉色就蒼白起來。
“慶山哥呀，俺的腿不能走道了，坐著還能幹些簡單活兒，老呆在你家也不方便。這樣吧，過會兒你找人把俺推回家，吃晌的時候再把俺推回來，行不行？”
占八子他爺連聲答應。
一連伺候了十天，占八子他爺草雞了。
每頓給巴赤眼爺吃好的，喝好的，槍砂子還在肉裏，取不出來。還有，巴赤眼爺看山掙的糧食，還得由他出。要是這麽一直伺候下去，不出一年，非把他家吃窮不可。
占八子他爺找到老會首，見麵就哭：“叔啊，這麽個伺候法兒，不用一年，俺家就敗了。侄兒求求你，找柳巴子說說，別再這麽折騰下去了。俺開槍了不假，可是沒朝他身上開槍，他肉裏有槍砂是假的。”
“我知道，你說了不止一遍兩遍的了。”
“他柳巴子成心和俺過不去，他是變著法子折磨俺哪。叔，俺就是和他有矛盾，他也不至於這麽折磨俺哪。實在不行，俺就有一條道兒了，死了算了。”
老會首下炕，進了裏屋，出來後扔給占八子他爺一個小布袋。
回家後第二天，占八子他爺死了。
在占八子他爺家，老會首對巴赤眼爺說：“侄兒呀，你也看見了，人是死了，你的腿呢，沒好的話慶山還有老婆孩子，就叫他老婆孩子給你養吧，什麽時候養好了，你兩家的債什麽時候就算完了，怎麽樣？”
話說到這裏，占八子他奶跪了下來，接著，兩兒三女也跟著齊刷刷地跪了下來。
“人死如燈滅，不用養了。慶山哥死了，俺看一眼就走，算是給他賠個不是了。”
柳慶山的大兒子上前攙扶巴赤眼爺，巴赤眼爺說：“養十來天，差不多好了。你找個棍子給俺，俺自己還能走，就是走道痛點，咬咬牙就過去了。”
柳慶山是吃大煙土死的。老會首給他的小布袋裏裝的是大煙土。人吃了過量的大煙土就死了，但死後三天還能緩過氣來。
柳慶山吃了大煙土後對大兒子說：“爹死後，你千萬別讓人把棺材抬上山，千萬千萬要停靈三天，三天以後，爹就活過來了。”
停靈三天，必須下葬，這是柳家莊的規矩。當然，也有人死後不停靈，當天就下葬的。埋葬柳慶山的當天上午，柳慶山沒活過來。快到中午了，還沒緩過氣來。幾個本家長輩一商量，決定下葬，不能拖到下午。
可是，柳慶山被埋的當天晚上醒過來了，在棺材裏又踢又叫。再後來，連憋帶餓，就昏死過去了，再也沒有活過來。
想到這裏，巴赤眼爺自言自語道： “當年能抓到偷繭賊，現在就能抓到偷瓷器賊！俺還沒老，也沒糊塗。等著瞧吧，今晚有好戲看了。”
巴赤眼爺躺在門衛炕上抽煙，抽完一袋煙，推開窗，在窗台上磕煙灰。又抽了幾袋煙，巴赤眼爺抬頭看了看鍾，快夜裏十點了，就收好煙袋，和衣躺下，一會兒就鼾聲大作。
突然，大黃狗“汪”的叫了一聲，雖然聲音很低，還是被巴赤眼爺聽到了。巴赤眼爺趕緊起身，一邊故意打著鼾聲，一邊穿好布鞋，拿著手電筒出了門衛。
他一邊低低地打著鼾聲，一邊慢慢地向庫房走去。剛走幾步，就發現辦公室東房山前有個人影，晃了一下。
“爺。”聲音很低。
巴赤眼爺一聽是孫英，上前說：“閨女，你回去吧，這裏有我。”
“爺，我剛才聽到了庫房那邊有奇怪的聲音，就過來看看。”
“閨女，你回去吧。”巴赤眼爺低聲說。
孫英躡手躡腳回了宿舍。
巴赤眼爺一邊低低地打著鼾聲，一邊朝庫房走去。快到庫房時，他停止了打鼾聲，彎腰靠了過去。隔著窗，能聽到庫房裏傳來的窸窸窣窣搬東西的聲音。他心想，這肯定是偷杯子的聲音。
巴赤眼爺輕輕地來到了後窗外，站好。不一會兒，一個人影跳了出來，轉身，從庫房裏端出一個大筐子。那人剛轉身，巴赤眼爺大聲地咳嗽了一下，緊接著打開手電，明晃晃的光柱，晃得那人睜不開眼。
“柱子！”
“爺，是我，你關上手電，晃得我什麽也看不見。”
“你把筐子放下，跟我到門衛！”巴赤眼爺厲聲說。
歐陽石柱乖乖地放下筐子，跟著巴赤眼爺來到門衛。巴赤眼爺脫鞋上炕，掏出煙袋，裝上煙絲，開始吸煙。歐陽石柱進了門衛，垂頭喪氣地坐在炕沿上。
“柱子，你上炕，坐端正著。”
歐陽石柱順從地坐到炕上。
“前幾天少了二百個杯子，我就懷疑是你幹的，今天被我逮個正著，你還有什麽話說？”
歐陽石柱低著頭，無話可說。
“好好的一個人，就怎麽學著偷別人的東西呢？你看著人家冷毅掙幾個錢，心裏就不平衡，就想不勞而獲。你光看見賊吃肉，沒看見賊挨揍！你知道冷毅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才有的今天？振文燒窯的技術還是冷毅他爺手把手教的呢。人家不信任咱，能手把手教技術？沒有人家冷毅，你一個月上哪掙500塊錢？你呀，是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歐陽石柱囁嚅著說：“爺，其實也不完全是紅眼病的問題。”
“我不管你是什麽病的問題，偷人東西就是不對！往小處說是小偷小摸，往大處說是觸犯國法！說吧，今天這個事兒你打算怎麽收場？”
“還能怎麽收場，認錯吧，賠錢吧。”
“上一次少了二百多個杯子，是不是也是你偷的？”
“不是，不是我。”歐陽石柱矢口否認。
“這麽說，是我看走了眼？”
石柱能感覺到巴赤眼爺眼裏的兩道寒光，射到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