窯場裏,巴赤眼爺和冷毅坐在宿舍炕上,和孫英的男人喝茶。孫英的男人不敢多喝,茶水喝多了,他行動不便,因為解手的事兒,叨叨不起孫英。因此,孫英男人主要給他倆倒茶,自己偶爾抿一小口。


    廚房裏,孫英和巴赤眼奶在蒸餑餑。


    孫英站在灶前左看看右看看,滿臉笑容:“巴赤眼奶,一共六百多斤地瓜幹呀,也是錢呐,過完年能喂肥半頭豬的了。”


    “可不是嘛,人家冷老板真有眼光,值得依靠。”巴赤眼奶聲音很低地說,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低聲囑咐孫英,事情別弄得太過火就行。


    孫英和冷毅的這種不清不白的關係,巴赤眼奶心知肚明。平時,她不說而已。不知為什麽,今天,她不小心說出了口,弄得孫英很尷尬,孫英的臉色登時就變紅了,連忙把頭轉向一旁,不讓巴赤眼奶看見。


    這時,巴赤眼奶掀開鍋,輕輕地按了按正在醒著的餑餑,白白的餑餑凹下去一點點,馬上又反彈回來。


    “小英子,你快涮鍋,添水燒火,麵快開了,開了就蒸。”


    孫英答應了一聲。


    大鐵鍋裏的水翻滾著,孫英掀開鍋蓋,把鍋簾拿來放在鍋上,說:“奶,水開了,快點拾餑餑下鍋。”巴赤眼奶掀開包袱,小心翼翼地把醒好的餑餑一個一個地拿起來,整齊地擺在鍋簾上。


    這時,巴赤眼爺下了炕,往灶裏添火,使勁地拉風匣。


    “你倆躲開,這得猛火,猛火才能蒸出好餑餑!”


    十幾分鍾過去了,巴赤眼爺停了火,又憋了幾分鍾。巴赤眼奶要掀鍋了,冷毅也下了炕,來到廚房。


    巴赤眼奶關好門窗後,肅穆地站在灶前,像是要舉行什麽隆重的儀式。一旁,巴赤眼爺冷毅孫英齊刷刷地站著。巴赤眼奶雙手用力,掀開沉重的木頭鍋蓋,八個笑得咧開了嘴的雪白雪白的餑餑立即呈現在他們麵前!


    “大孫子,托你的福,明年咱肯定還能發大財!”巴赤眼奶高興地說。


    回到炕上,大家坐定,


    巴赤眼奶叮囑說:“大孫子,媳婦提拔成領導了,咱養豬也掙了錢,明年是個好年頭呀。明天走的時候,把這些餑餑都拿著,回家過個紅紅火火的年,叫你爹媽都高興高興。有一件事你要特別注意,路上開車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冷毅說:“奶,我知道啦,開車一定小心小心再小心。至於餑餑,我拿兩個就夠了,其餘的你和英子姐分了吧。”


    “都拿著吧,我再蒸。”孫英柔聲說。


    這時,巴赤眼爺掏出一把錢說:“大孫子,這是三頭公豬和一母豬賣的錢,加上賣地瓜幹的錢,一共是一千一百七十塊錢,都在這裏。”


    “掙得不少,可惜的是,母豬賣了,不能發小豬仔的財了。這樣吧,爺,錢一分我也不要,孫英大姐也跟著忙活了小半年。這錢,你們倆家分了吧。”


    “這孩子,你看看,蓋豬圈的錢,買料的錢,都是你掏的。”巴赤眼爺高低不同意冷毅的話,孫英也極力反對。


    “爺,這樣說的話,我拿三百七十塊,剩下的八百塊錢,你拿四百五,大姐拿三百五,就這麽定了!”


    說著,數出三百七十塊錢,裝在兜裏,打個招呼,出了屋,騎摩托車回去了。


    晚上睡覺時,巴赤眼奶抹著眼淚說:“小毅這孩子,我是越看越親,就像是俺的親孫子。”


    巴赤眼爺感歎一聲說:“你那是想兒子想的。”


    “嗚嗚,也不知道孩子現在是死是活,活著的話,也是五十好幾了。”


    “你呀,嗨……”


    轉過年,過了正月十五,冷毅開車返回單位上班。


    這是冷毅參加工作以來,回家過得第一個春節。這次回家,帶了老婆,帶了兩個如花似玉的閨女,一下子成了村裏的大新聞。從大年初一到正月十四,冷毅不是今天到哪個親戚家、朋友家喝酒吃飯,就是明天哪個同學、親戚到他老家喝酒吃飯。半個月的時間,他的肚子大了一圈。


    過了正月十五,送完燈,吃了餃子,正月十六一大早,冷毅一家收拾利索,開車返回。


    當天夜裏十點,冷毅終於回到了電子公司的家。紫美的爹媽早早把家裏打掃幹淨,迎接閨女一家。紫美是市裏第一批購買商品樓的,是同齡人的佼佼者。她的樓房是八十六平方米,算是大麵積的。過年前的臘月二十六,紫美搬了家。回河南老家過年,她把爹媽接到樓上過年。膠東的規矩,搬新家,家裏的老人去住幾天,這叫“壓宅子”。


    第二天上班,冷毅和紫美挨個科室拜年。拜完年,就正式上班了。


    中午下班,冷毅沒顧得吃飯,騎摩托車來到窯場。


    他來到門衛,冷冷清清。往常,還沒到門衛,屋裏巴赤眼爺就咳嗽幾聲。他看了看屋裏,似乎有人。這時,大黃狗走上前來,搖著尾巴,在他腿上嗅了嗅,沒有了往日歡蹦亂跳的樣子。


    怎麽回事呢?


    冷毅心裏疑惑,推開門:“爺,過年好啊!”


    “好,好,回來了?”屋內,巴赤眼爺答應著。


    冷毅笑嗬嗬地進了屋,巴赤眼奶不在。


    “奶呢?”


    “回村了,收拾收拾。開春了,暖和了,準備養豬,今年在村裏養。到了伏天下澇雨,窯場窩棚就不能養豬了。”


    “對。爺,抓豬仔的錢我還給你出,還有買料的錢我也出,你負責養就行了。”


    “那哪行呢,孩子,去年掙錢了,你一分錢沒拿,爺心裏到現在還是過意不去。再說了,爺有本錢,不用你出,爺出得起。”


    “爺,你掙的錢,留著養老就行了。對了,爺,有件事問問你,你可別生氣哈。”


    “麽事?我不生氣。”


    “爺,我來咱這兒都四年了,咱爺倆見麵的次數也不少了。怎麽,怎麽沒看見你的兒子,還有,孫子孫女的,他們在外地嗎?”


    這一問不要緊,巴赤眼爺的眼淚一下子出來了,哽咽地說:“是,在外地,這一出門就是五十多年哪。”巴赤眼爺老淚縱橫,泣不成聲,“老大老二都滿街跑了,有一年突然丟了,滿世界找都沒找到。老三成家後沒過幾年好日子,就病死了,留下個孫子振文,振文他媽改嫁了。老四不成才,染上了賭博的臭毛病,沒成家就死了,俺的命咋這麽苦呀………”。


    巴赤眼爺鼻涕一把淚一把,冷毅從沒見過這種陣勢,嚇得不敢多問。


    “爺,你別傷心,我就是隨便問問。那個,爺,你睡會兒吧,我去看看孫大姐柳大哥。”


    還沒走到宿舍,冷毅就覺得哪裏不對勁,似乎有點冷清。


    敲了敲宿舍門,裏麵傳出孫英的聲音:“進來吧。”


    冷毅進門,隻見孫英一個人坐在炕上,說:“大姐過年好!大哥呢?”


    這一問不要緊,孫英立馬掩麵而泣,兩肩劇烈地抖動。


    冷毅更納悶了,不知說什麽好,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直愣愣地站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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