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嬴政和許尚等一行人,於稷下學宮正式落腳。


    某日深夜三更時分。


    烏氏陀有所明悟,來到了許尚的住處,並獲得了佛學的後續傳授。


    比如修來世,不可殺生,三皈五戒等等概念。


    另外。


    在春秋的時候,具體的更點時辰就已經開始應用了。


    後於漢武帝太初改曆。


    方才完善出了更為具體的十二時辰。


    很快。


    數日時間轉眼過去。


    始皇的東巡隊伍正式入駐臨淄。


    同時。


    臨淄城中。


    也迅速在街頭巷尾掀起了一波熱烈討論。


    也就是有關東郡隕石案,即將審判曲阜孔氏的家主孔鮒,進行定罪。


    同時。


    還要追究定論孔謙的罪責。


    別以為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


    涉及天命極罪。


    這個事情斷然不可能輕易翻篇的。


    那麽臨淄萬民,以及諸子百家偏向哪一邊呢?


    毫無疑問。


    他們更傾向於曲阜孔氏乃是無辜的。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嘛!


    首先,秦廷的酷烈殘暴之名,實乃中原人的固有印象,暫且無法快速扭轉之。


    其次。


    曲阜孔氏畢竟是先賢後裔。


    孔謙攜民意死諫諍秦於泰山。


    雖不成。


    卻也死得其所。


    在野百家對其還是頗為尊敬的。


    也正應了那句話。


    一死遮百醜。


    死者為大。


    隻要你死了,那你就能天然的獲得同情。


    頗有點悲情英雄的意思。


    人們亦會覺得秦廷實在過於強勢。


    硬生生逼死了孔謙……進而又逼瘋了孔鮒……


    這確實很容易讓人多想。


    前腳一個死無對證。


    後腳一個瘋傻之人,連為自己辯駁都做不到。


    豈非由著秦廷肆意編排。


    如此。


    又豈能服眾?


    又何談把東郡隕石案的真相,昭告天下呢?


    綜上。


    臨淄在野民間的輿論,對秦廷是十分不利的。


    子思齊對此肯定是樂見其成。


    或者他也在民間輿論的發酵過程中,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畢竟論辯在即。


    他絕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曲阜孔氏從此一蹶不振,徹底沒落。


    因為子思齊與曲阜孔氏乃是同呼吸,共命運。


    當然。


    子思齊真正的依仗,依舊是他的外援:商山四皓。


    ……


    七日後。


    稷下學宮門前。


    子張正和子思齊領著一眾儒家子弟,演繹起了鄭重的八佾(yi)之舞,隻為歡迎商山四皓的到來。


    佾,舞列也。


    天子八,諸侯六,大夫四,士二。


    子張正和子思齊給予了商山四皓……對應大夫的規格,也就是安排了四佾。


    這已經充分體現了儒家八派對於商山四皓的尊重。


    用四佾大夫之禮,歡迎草民隱仕。


    更重要的是……


    子張正和子思齊親自在門前領銜施禮,著實是誠意滿滿。


    商山四皓肯定也都表達了謙遜之意。


    在好一番接風見禮之後。


    眾人前往專屬的典院大堂之中。


    子張正位於上座。


    子思齊和商山四皓分列左右客席。


    緊接著。


    又是一番客套謙禮,商業互吹。


    話題才總算被引入了正軌。


    隻見商山四皓之一的甪(lu)裏先生:周術,率先發表了意見。


    “農家大仕許尚,原本我隻是略有耳聞。”


    周術饒有興致:“卻沒想到他居然大隱於秦廷之中,這次秦皇東巡,封禪泰山,許尚用關中罪徒的替身之名,橫壓孔謙,甚至將其當著全天下的麵逼死……著實做的有些太過分了。”


    甪裏,先秦地名。


    周術的名號,乃是他曾經出生的地方。


    另外。


    商山四皓中。


    周術人如其名,他重在一個術字,其不僅不迂腐,反而更加偏向於實用主義。


    說白了就是周術走的乃是荀子的路線。


    此刻。


    周術起了個頭,定了個基調。


    子張正和子思齊自然立即附和發聲,紛紛開始抨擊起了許尚輔佐秦廷,完全就是為虎作倀。


    待眾人例行批判完畢。


    他們之間仿佛也變得更加熟絡了起來,再也沒有了剛開始的那份陌生感。


    這就是同仇敵愾的好處。


    能把兩撥人迅速拉到同一戰線。


    這時。


    綺裏季吳實開口道:“我們在來的路上,就聽說了稷下出現了幾個關中名仕,不僅逼的仲良氏退了一步,更是讓毛亨和樂正氏齊齊敗北。還有……毛亨的牙,真被打掉了嗎?”


    綺裏季,泛指隱仕之意。


    眼下他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原本大家一起快樂的批判著許尚,氣氛正佳……


    結果綺裏季卻提及了前幾天的稷下論辯。


    瞬間讓子張正和子思齊都有點尷尬。


    短暫的沉默過後。


    子思齊率先握拳道:“事出突然,許尚等人明顯是早有準備,蓄意圖謀,莫名來訪稷下,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不然,我樂正師弟和仲良師弟,都是不可能退讓或敗北的。”


    子思齊刻意繞過了毛亨……


    沒辦法。


    太丟人了。


    一場論辯完畢。


    不僅輸了,牙還沒了!


    這讓人怎麽圓?


    根本圓不了一點兒!


    另外。


    話又說回來,反正橫豎都是丟荀況的人。


    跟他子思齊即便有點關係,卻也關係不大。


    “原來如此。”


    綺裏季點了點頭:“我就說,仲良氏和樂正氏都是成名已久的大儒,又怎會輕易落入下風,原來都是被許尚給算計針對了。”


    綺裏季說完默默的喝了口茶。


    他其實打聽到了幾場稷下論辯的細節過程。


    按照他的見解。


    許尚蓄謀算計大概率是真的。


    但仲良氏和樂正氏也敗的理所應當,包括毛亨……


    論辯場上。


    關中一方步步為營。


    此乃有目共睹,做不了假的。


    不過綺裏季也沒有說太多掃興的話,他現在主要是好奇許尚在幹啥……


    忽然。


    商山四皓的領頭人,東園公唐秉開口道:“許尚能得秦皇極高禮遇,始終大隱隱於朝,可見他定然為秦廷出謀劃策頗多。但……許尚不該把天命極罪加在曲阜孔氏的頭上,先賢孔子的嫡係後裔,我等絕不允許許尚和秦廷這般肆意欺辱,甚至斬盡殺絕。”


    話音未落。


    子思齊連忙道:“東園公所言極是,不知我等現在應當如何籌謀布置。”


    子思齊迫切的需要有人給他一些切實可行的方案。


    畢竟想要為曲阜孔氏脫罪。


    隻是一味的舌辯,總感覺作用不大。


    子思齊想要的是一步到位,在橫壓許尚之後,順勢倒逼秦廷不得不釋放孔鮒,並還給曲阜孔氏清白。


    “具體的籌謀,我等在路上確實想了一些。”


    東園公頓了頓,道:“第一,有關司法與民意之辯,我們不可讓百家名仕再隨意旁聽,必須得挑出一些代表。”


    “比如,臨淄城中的幾位小說家,他們編撰的詩歌和話本,在民間傳揚度頗高,有他們在……許尚就得非常注重言行。”


    “同時,我還邀請了道家人宗的鶡(he)冠子,這位同樣心懷蒼生,對於曲阜孔氏的遭遇,多有憐憫。”


    “至於其他的一些百家代表,我希望盡量都請一些傾向於民意的,縱然是農家的也無妨……反正農家十萬子弟,也並非許尚一人說的算。”


    “對了,禹陵姒氏我也邀請了,他們乃上古聖哲後裔,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秦廷隨意加罪給曲阜孔氏,草菅人命。”


    ……


    東園公的具體方案,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


    再拉人。


    他要整個爭鳴宮室之內,全都是百家民意代表!


    “好!非常好!”


    子思齊合掌:“到時候如果許尚犯了眾怒,然後他也被打掉了一顆牙,正好我們也就兩清了!”


    子思齊表示,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許尚狼藉滿地了!


    東園公繼續道:“還有……我們更要拿出一些曲阜孔氏行善為民的實證,比如之前秦軍打著黃河決堤,天災降世的名義,把半數魏地變成了澤國!”


    “誠然,我們沒有證據說是秦軍掘開了黃河,但曲阜孔氏也確實賑濟了諸多災民,這能讓曲阜孔氏更具正義之名,總歸能給許尚添些麻煩。”


    “其次,我們要搞清楚秦廷定罪的關鍵證據是什麽?僅憑孔謙和尉繚子見過麵……這是遠遠不夠的!”


    “畢竟尉繚子一路行來,他見過多少人?難道人人都跟東郡隕石案有關?”


    “再者,尉繚子曾經是大秦的三公國尉,論及情分牽連,秦廷之中的諸多重臣,嫌疑之人隻會更多!”


    ……


    東園公開始圖窮匕見。


    很多時候。


    單純的講道理是沒有用的。


    他們需要找到秦廷的弱點?


    那麽秦廷最不想要看到什麽呢?


    自然就是不希望東郡隕石案在朝廷內部,掀起太大的波浪。


    因此。


    按照東園公的設想,隻要他們把天命極罪,通過尉繚子往廟堂諸公、三公九卿的身上扯。


    許尚就隻能投鼠忌器!


    上位。


    “彩!”


    子張正雙眼放出精光!


    繼續找人拉外援什麽的,他們其實都已經在做了。


    但論辯的側重點,他們暫時還沒有個明確的思路。


    現在東園公給出提示。


    子張正和子思齊立馬都感覺眼前一片開闊。


    眾所周知。


    很多案子隻要牽扯到皇家,或者波及麵太廣,影響太過惡劣。


    統治者就不得不把案件往下壓。


    最後快速結案,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麽他們現在辯論就有了兩個無比清晰的方向。


    第一:借助民意,替孔謙和孔鮒做無罪辯護。


    第二:尋找尉繚子才是幕後黑手的確鑿罪證,然後順勢波及廟堂上的袞袞諸公,把事情徹底鬧大……大到朝廷隻能把東郡隕石案的定性,從天命極罪不斷往下壓,最後變成一個普通案件。


    也就達成了他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目的。


    “太好了,能有四位相助,實乃九州幸甚。”


    子思齊連連拱手相敬的道:“甪裏先生,聽說你曾經跟尉繚子有些交際,這尋找罪證之事……”


    東郡現在已經被秦軍封鎖了,進不去,也出不來。


    這究竟要如何尋找到尉繚子的罪證。


    著實是個極其困難的事情。


    甪裏先生周術笑著道:“實際物證什麽的……我們肯定是不用想了,但尉繚子在中原交友廣泛,我可以找幾個人聯名作保,指認尉繚子在年輕的時候,就大談過挾天命以令天下!”


    “天勢縱橫,捭闔之道。”


    “我們再從縱橫家思想中摘取一些蛛絲馬跡,各種印證這個天命猜想。”


    “如此一來,也就算是勉強湊齊了人證和物證。”


    “後續隻需根據許尚代替秦廷拿出的證據,我們再見招拆招即可。”


    ……


    周術不愧是精通術之一途。


    原本幾乎不可能的一件事。


    卻在他的三言兩語之下。


    變得十分可行起來。


    你還別說。


    他的邏輯是相當完善的。


    尉繚子作為當代鬼穀子,早年大談挾天命以令天下,有問題嘛?


    絕對是沒問題的。


    縱橫家本身就自詡一怒而諸侯懼,安居則天下息。


    單憑這句話。


    就足夠周術等人大做文章了。


    霎時間。


    “哈哈哈!”


    子思齊振奮的放聲大笑:“好好好!有我等在此,小小許尚,休想再幫著秦廷為虎作倀,我等這次定要替天行道!”


    子張正輕歎:“就是可惜要委屈尉繚子了……不過為了保全先賢後裔,孔氏全族,我們不得不把尉繚子推出去,進而裹挾整個秦廷!”


    子張正十分虛偽的同情了一下尉繚子。


    子思齊卻扯了扯嘴角道:“師兄,要我說……尉繚子是必不可能無辜的,縱觀天下,真正能把一項天命案件構想完成,並且暗中落實的……要說沒有他尉繚子參與,可能嗎?”


    子思齊跟尉繚子沒有半點交情。


    他對縱橫家也沒有任何好感。


    因為在思孟學派的眼中,民生民意大於天。


    那麽縱橫家在乎民意嗎?


    顯然沒那麽在乎。


    縱橫捭闔,攪風攪雨,視混亂為上升的階梯。


    所以,子思齊注定跟尉繚子背道而馳。


    “師弟說言極是……”


    子張正點頭舉杯:“來,我們同飲此杯,就當是提前慶祝橫壓許尚,功成於一役!”


    話音落罷。


    商山四皓紛紛舉杯同飲。


    後續他們又補充了一個對付許尚的手段細節。


    最後。


    綺裏季終究是沒能忍住好奇心,他詢問道:“聽說現在許尚就在稷下,他這幾日在幹啥呢?”


    子思齊聞言勾起嘴角:“也沒幹啥,聽說許尚於大夢中悟得了什麽佛學,然後又看中了我那顏師弟的胡人徒兒……遂這幾日許尚都在傳授佛學。”


    綺裏季:“……”


    綺裏季聞言瞬間有點看不懂了。


    這都大戰在即了。


    許尚何以輕敵至此啊?


    未免也太瞧不起他們商山四皓了吧!


    “佛學?”


    綺裏季略作思索:“許尚這是要在百家之外,再開一家?學那呂不韋,一字千金?”


    隻聽一字千金四個字響起。


    幾位大儒名仕紛紛嗤笑出聲。


    顯然。


    他們對於呂不韋依舊打心眼裏瞧不起,連帶著也更加不屑於許尚。


    子張正卻道:“許尚所言的佛學,頗具道家精髓……他還做出了兩個什麽謁語,也就是詩歌。”


    “身是菩提樹……菩提本無樹……”


    “若把這兩篇謁語看作詩歌,許尚的境界確實是不低的。”


    ……


    子張正特地提及了兩篇佛學謁語,他從未在心中輕視過許尚。


    因為像許尚這樣的大敵。


    子張正著實是平生僅見。


    周術快速琢磨了一下:“無非就是意指心境方麵,坐忘淨觀,出世無為。這個節骨眼,許尚還能有這閑心,我隻能說……驕兵必敗!”


    周術非常真實的感受到了許尚的目空一切。


    因為子思齊邀請他們商山四皓,都是明麵上行事,未曾多做隱瞞。


    許尚肯定知道他們要來。


    結果許尚的行為,明顯並沒有給予他們足夠的尊重和重視。


    隨即。


    子張正又道:“許尚還提及了格物,需把事物的主觀性……客觀性……可變性全部分析出來……以石杯為例,他給我儒家的格物定出了個框架。”


    “同時,他還要把我儒家的儒學總綱,八目後三……齊家治國平天下,定性為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最後許尚更是說出了一句給時光以生命,給歲月以文明!”


    ……


    子張正把許尚的格物所言,包括舉例石杯。


    也都大概列舉了出來。


    顯然那一日,顏產把交談心得都給匯總成冊,後又被子張正派人閱覽獲知。


    旁側。


    “咳咳!”


    子思齊輕咳了幾聲,他覺得自家師兄現在說這些,頗有點長他人誌氣,滅了自家威風。


    但……


    子張正肯定也有自己的考量。


    他希望商山四皓都能夠見識到許尚的厲害,爾後與他們儒家八派全力以赴,共抗強敵!


    許尚盡顯傲慢……


    那是許尚的問題。


    總之他們這次必須得拿出所有的看家本事,不帶有絲毫保留的那種!


    終於。


    商山四皓中的第四位:夏黃公崔廣,其從閉目小酌中睜開了滿含精光的眼眸……


    “好一句給歲月以文明!”


    夏黃公輕捋白須道:“這次就讓我等攜手,鎮壓奸邪,撥亂反正,還九州天下一個朗朗乾坤,還諸夏萬民一個正明公道,外加譜寫專屬於我等的青史一筆……這才是真正的給歲月以文明!”


    子張正:“……”


    子思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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