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尚現在差不多梳理清了他們前來楚地的諸多目標。


    打撈泗水九鼎隻是其中之一。


    另外還有一統國策的落實,對於祭祀至高神的調整,以及圖騰的變更等等。


    反正就是楚地的神權人心。


    都得由秦廷製定新的標準。


    隻有這樣……


    才能真正把屈景昭三家遷徙到關中陵邑。


    不然的話。


    很快就會冒出新的屈景昭三家。


    楚地依舊很難由秦廷說的算。


    歸根結底。


    在楚地施行王道同化,實為上策也。


    “看來臨淄的前車之鑒,許公是想再度複刻一遍。”


    尉繚子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道:“趙上卿亦不愧為許公的嫡傳,現在做事也越發會拿捏輕重了。”


    “接下來就看屈景昭三家會如何出手了,依我之見,他們肯定是耐不住性子的。”


    “即:那些個跳梁小醜,定會在泗水撈鼎的過程中動手腳,後續我們隻需著手詳查,就必然能夠找到一些可用的罪證。”


    ……


    尉繚子一語中的。


    如果屈景昭三家什麽都不做,各種順貼配合,秦廷其實很難強行上手段。


    因為會名不正,言不順。


    秦廷需要的是防守反擊……


    也就是像稷下學宮那般,儒家八派為了給曲阜孔氏脫罪,強行上趕著找死,最終把自己也給裹挾了進去。


    同理。


    泗水撈鼎事件。


    亦是個陽謀魚餌。


    一旦秦廷真的在楚地泗水中打撈出了豫州鼎。


    那麽就徹底證實了天命所歸。


    上古禮器。


    正統之名。


    大秦將會應有盡有,再無瑕疵,屈景昭三家若是還想搞事情,阻力就會變得非常大。


    遂。


    此番泗水撈鼎。


    必會有人從中作梗。


    而許尚等的就是這一手。


    正所謂請君入甕,方可加之極罪,最後便能理所應當的對其予取予求,為所欲為!


    “不止如此。”


    許尚提醒道:“部分楚地叛逆首先會選擇在泗水之中動手腳,其次是皇帝的落榻之處,他們也有可能鋌而走險……巫覡魘鎮,這絕對是其心可誅的惡毒極罪。”


    許尚猶記漢武帝末年的巫蠱之禍。


    那可殺了老多人了!


    所以。


    許尚真正想要複刻的乃是武帝巫蠱案。


    以此之名。


    定其極罪。


    方可對楚地的各個階層實行大刀闊斧的改革,並且名正言順。


    誰敢暗中阻撓。


    誰就得死!


    包括楚係秦臣派係也是一樣的。


    由於華陽太後還在……外加扶蘇需要楚係秦臣作為政治班底……


    故。


    無論發生任何事情,楚係秦臣派係都不能被牽扯太深。


    但殺幾個吃裏扒外的典型!


    還是很有必要的。


    曆朝曆代,對於外戚都是既用且防,時常敲打之。


    “夫子,我明白了。”


    嬴政點了點頭,爾後他開始有條不紊的吩咐起來。


    “來人,讓國師鄒奭和李信先行前往泗水郡的行宮,去詳細搜查一番,尤其注意巫蠱魘鎮諸事。”


    “並且這件事需得保密進行,讓李信選他最信任的鐵鷹銳士配合去辦。”


    “同時告訴泗水郡郡守熊解,今日準他好好打撈豫州鼎,暫且不用前來接駕,晚些再來稟報即可。”


    ……


    陰陽家鄒奭現在當上了大秦國師,對於楚地的巫蠱魘鎮之法,鄒奭肯定是多有了解的。


    至於專門派遣李信……


    嬴政是想隔開楚係秦臣派係的暗中幹涉。


    至於華陽太後一直都跟夫子在一起,沒有插手的可能。


    並且嬴政也堅信華陽太後是個識大體之人。


    隻不過下麵的個別楚係秦臣,會不會左右橫跳,誰都說不準的。


    華陽太後現在對於楚係秦臣派係,並不能做到百分百的掌控。


    “諾。”


    隨行謁者拱手領命。


    尉繚子聞言伸了個懶腰道:“我也跟去看看吧,正好去見識見識那什麽巫覡魘鎮……”


    許尚勾起嘴角:“還一定會有呢,暫且都隻是猜測。”


    尉繚子笑笑:“許公,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這巫蠱魘鎮之罪,你既然都說出口了,無論屈景昭三家有沒有鋌而走險,他們恐怕都是案板魚肉。”


    你為刀俎,我為魚肉。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這些言語都是儒家八派的翻版。


    簡直是像到不能再像。


    “不不不!”


    許尚擺了擺手:“尉繚,楚地畢竟與齊地不同,我們在這裏需要真正的講秦法,講道義。如果屈景昭三家真的什麽都沒做,我定然不會再使手段冤枉於他們。但……他們真的會什麽都不做嗎?”


    華陽太後:“……”


    扶蘇:“……”


    許尚的一席話,讓華陽太後聽進了心裏,她明白……


    關中有軍武激進派。


    楚地亦有巫覡激進派。


    隻要始皇鑾駕進駐泗水郡……


    巫蠱魘鎮。


    某些人必然會無所不用其極。


    最後把整個楚地士卿階層都給拖下水。


    “哈哈哈。”


    尉繚子大笑道:“那我這就前往驗證一下許公之言。”


    尉繚子是個行動派。


    總是讓他決戰於千裏之外,他會感到無聊的。


    同一時間。


    昌文君在獲得嬴政的芻靈祭祀批準以後,迅速趕到了泗水之畔。


    也就是記載中的豫州鼎落水處。


    此刻。


    以落水點上下百米河道。


    已經布滿了船隻。


    有一部分人正在不斷通過蘆葦長杆,打撈河底淤泥。


    還有一部分人正在稍微上遊一點的地方,頻繁下潛去探,去摸……


    沒辦法。


    古代打撈東西。


    就隻能用笨辦法。


    隨即。


    “君侯,怎麽樣了?皇帝陛下應允我們大興祭祀了嗎?”


    泗水郡郡守:熊解,為人有些虛胖,多說幾句話都得喘的那種。


    此番卻親臨打撈現場。


    日日夜夜的各種督促打撈。


    看的出來。


    他真的很盡心,也很怕死。


    昌文君回應道:“皇帝陛下隻允準芻靈祭祀,不可使用打生樁、河伯娶親、人牲獻祭……”


    話音未落。


    隻見熊解的身後冒出來了一個老巫師。


    老巫師臉上戴著古樸麵具,手上也拿著權杖……


    她道:“君侯有所不知,使用芻靈獻祭,實乃對於湘君的大不敬啊!上古豫州鼎那是何物?禹夏至高之禮器,使用幾個區區草人,怎能打動神明呢?”


    老巫師一邊說話,一邊身上的掛飾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熊解擦了擦臉上的虛汗:“是啊君侯,皇帝陛下到底是怎麽想的?打撈豫州鼎……茲事體大,為何皇帝陛下就不能當開祭祀呢?不打動神明,就無法歸齊九鼎,此乃命定之事!君侯,還望您……”


    熊解試探的想要昌文君再去始皇麵前爭取一番。


    然而。


    昌文君僅僅隻是一個眼神。


    熊解立馬閉嘴不敢再多言。


    在昌文君看來,皇帝不準重啟諸多人祭獻禮,也都是可以理解的。


    畢竟按照中原周禮,人祭早就被廢除了。


    可楚地現在的風俗是不同的。


    自從屈原自投汨羅江以後。


    人祭之風隱隱再起。


    因為都傳言屈原獻祭了自身,隻為護佑大楚……


    這本是一件忠貞之表率。


    但!


    在有心人的竄掇之下。


    三閭大夫屈原屬於帶頭祭祀了自己。


    遂,楚地人祭自當再行。


    突然!


    “嗯?他們在幹什麽?”


    昌文君突然低喝一聲。


    因為他看見了在泗水河畔的一側,竟然正在樹立起兩根巫帶飄揚的木樁。


    那正是打生樁……


    “熊解!你竟敢不經上報,擅自行事,你是嫌自己的命太長了嗎!?”


    昌文君震驚莫名,低喝不止。


    他快步上前。


    隻見四處血跡斑斑,顯然有童男童女已經被豎著活埋了下去!


    霎時間!


    昌文君猛然回首道:“來人,給我拿下這兩個狂徒!”


    昌文君大手一揮,就要押著熊解和老巫師前去請罪。


    下一刻。


    “嘭!”


    熊解應聲跪地,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道:“君侯!打撈泗水九鼎,實在是重中之重,若事不成,我必死無疑……”


    “還望君侯能夠看在我們都是同宗同族的份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我們能夠把豫州鼎打撈出來,今天的打生樁就隻是個小瑕疵,皇帝陛下是不會怪罪的。”


    “君侯,到時候功勞都是你的,我分毫不占,隻求君侯能夠高抬貴手,我保證經過人祭獻禮以後,就必然能夠打動神明的!”


    ……


    熊解現在就像是壓上了全部都得身家性命。


    他已經退無可退。


    隻能把所有的希望,都賭在人祭獻禮,打動神明上。


    緊接著。


    老巫師也微微垂首道:“君侯,我們在此已經打撈將近兩三個月了。那些勞力早就身心俱疲,而且又害怕不經祭祀,冒犯神明……恐懼疊加疲憊,若再不實行人祭獻禮,眼下這些勞力立馬就得撂擺子。”


    “秦皇高高在上,不曾親臨,他不了解這裏的基層情況。”


    “但君侯你總是親眼所見吧?你看看那些勞力水工,他們現在幹的多起勁兒啊!”


    “君侯,還請允許我們大膽行事吧!不然打撈豫州鼎若是徹底作廢,恐怕君侯也很難交差吧!”


    ……


    老巫師很會蠱惑人心,直接擊中了幾個要點。


    第一:泗水郡郡守熊解是執行人,也是首要責任人。


    可昌文君居中協調,牽頭撈鼎,最後辦不好肯定也是要吃瓜落的。


    說到底。


    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第二:現實的基層情況就是……必須得用人祭獻禮安撫眾多勞力之心。


    也就是祭祀疊加重賞,方能讓勞力水工再度幹勁兒滿滿。


    如果這個時候昌文君出麵攪局。


    讓眼下的這股氣兒泄了。


    那就完了。


    隻能從上到下的換人,而且還不一定有用。


    因為現在一傳十,十傳百。


    你不搞祭祀就直接動水。


    民間什麽風聞都有。


    根本就沒人敢再來,生怕把命給賠上。


    若是強行征召……


    依舊很難。


    因為打撈泗水中的豫州鼎,真的太難了,就算上下一心都未必辦得成。


    更何況不一心。


    那更沒可能。


    純耽誤時間。


    至此。


    昌文君有些左右為難了起來。


    “……”


    昌文君無言的來到了泗水岸邊,他望著幹的熱火朝天的楚地勞力水工,隻覺左右為難。


    怎麽辦?


    若是上報……


    熊解擅自在歸齊九鼎的過程中,施行人祭獻禮,活埋童男童女,搞什麽打生樁。


    夫子會怎麽看?


    皇帝陛下是否又會在意後世之言的評斷。


    甚至中原某些叛逆份子,比如楚地民眾是否會議論大秦重啟殷商人祭之法,坐實了暴秦之論。


    反正負麵影響多多。


    可如果不搞人祭獻禮,後續打撈豫州鼎就很難再繼續下去。


    兩頭堵!


    最終。


    昌文君仰天長歎道:“熊解,你可知先斬後奏,乃不赦之罪!”


    熊解苦著臉:“君侯,我真的是逼到沒辦法了,還望您……”


    “你可別望我了,再這樣下去,我遲早被你害死!”


    昌文君回首怒目圓睜:“我最多再給你爭取三天時間,搞不定,你就自己看著辦吧!”


    說完。


    昌文君憤慨的轉身離開。


    熊解在後麵屁顛兒屁顛兒的還想說些什麽,卻被兩個劍士門客抬手攔了下來。


    待昌文君的身影遠去以後。


    “唉!”


    熊解深深的歎了口氣。


    三天。


    夠幹啥的?


    他都打撈將近三個月了,豫州鼎的毛都沒看見。


    如果不是實在沒有沒辦法了。


    他又怎會鋌而走險?


    這時。


    老巫師上前道:“郡守,最後隻有三天了,我也隻能幫你到此等地步了。”


    熊解聞言立馬抓住老巫師的胳膊:“不不不……巫老,隻剩下三天了,您可得幫我啊!隻要能打撈出豫州鼎,皇帝陛下的所有賞賜我都可以不要,全都給你……全都給你……”


    熊解臨到頭來,還不忘出言畫餅。


    老巫師聞言狀若猶豫的道:“看在郡守您這般誠心的份上,確實還有三天三法,河伯娶親、人牲祭祀、河中石獸……”


    老巫師把一係列的祭祀之法,全部搬了出來。


    在原定的基礎之上。


    又加了一個河中石獸,以獸駝鼎,或可得償所願!


    “好!”


    熊解握拳:“我這就去安排,我這就去安排……”


    老巫師:“……”


    ……


    另一邊。


    國師鄒奭,隴西侯李信和罪人尉繚子,共同進入了泗水行宮搜查巫蠱魘鎮。


    “話說此地行宮,究竟是誰舉薦皇帝陛下落駕的?”


    尉繚子好奇的詢問了一聲舉薦之人。


    李信不假思索的道:“陛下於楚地的一應行程,都是由昌文君親自負責。”


    尉繚子聞言眉頭微挑:“嘖嘖嘖!那這要是真把巫蠱魘鎮的罪證給搜出來了,恐怕我們這位楚係秦臣派係之首,必當難辭其咎啊!”


    李信:“……”


    李信沒有接話,反正始皇怎麽吩咐,他就怎麽做。


    主打一個絕對執行。


    國師鄒奭就有點小九九了,他很想八麵玲瓏,可現在明顯很難渾水摸魚。


    左有李信,右有尉繚子。


    鄒奭就算想耍滑頭,他也做不到。


    旁側。


    “萬事之先,圓方門戶。雖覆能複,不失其度!”


    尉繚子負手上前:“我縱橫家也講究八門陣法,對應七星天樞星位……國師閣下,你覺得我們應該從何處開始搜起啊?”


    尉繚子一開口,瞬間格調盡顯。


    鄒奭不敢怠慢的道:“天樞者,天道人綱,逆者,必生諸亂。整座泗水行宮唯一可縱可橫,捭闔交錯,陰陽玄一之處……在那裏……”


    鄒奭直指向了行宮東南角。


    尉繚子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嗯,國師閣下果然還算有點道行。”


    鄒奭壓力山大的道:“鬼穀前輩謬讚。”


    李信:“……”


    很快。


    半個時辰過去。


    行宮東南角,天樞位。


    隨著幾名鐵鷹銳士不斷開挖,並擴大地點……


    “哦?”


    尉繚子眯了眯眼:“找到了,竟還真有這所謂的木偶厭勝之物,巫蠱魘鎮……又被許尚那廝給說中了!”


    李信和鄒奭聞言,兩人順著尉繚子的目光看去。


    隻見在那牆根之處,確有詭異木偶露出了開裂的頭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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