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後座睡了約莫兩個鍾頭後,我猛然醒過來,睜開眼睛一望,發現爸爸已經把車子開進阿爾卑斯山群山峻嶺中。


    “你睡醒了?”爸爸問道。“再過半個鍾頭,我們就抵達杜爾夫村噦。今天晚上我們在華德馬酒館過夜。”


    不久,車子駛進了村莊——對於這座村子,感覺上,我比車中任何人都熟悉。爸爸把車子停到小麵包店門前。兩個大人悄悄互望一眼。我瞧在眼裏,卻裝著沒看見他們那暖昧的眼神。


    鋪子裏空蕩蕩的不見人影。一片死寂中,隻見一條小金魚在玻璃缸裏遊來遊去。這隻玻璃缸破了,上麵有個不小的缺口。


    我覺得自己就像玻璃缸裏的一條金魚兒。


    “瞧!”我把手伸進牛仔褲口袋,掏出放大鏡。“你們難道沒看見,放大鏡的大小跟金魚缸缺口的大小剛好一樣?’’這是我手頭上惟一的具體證據,證明我跟爸媽講的那些事,並不是我異想天開捏造出來的。


    “哇,真不可思議!”爸爸驚歎起來。“可是,老麵包師怎麽不在鋪子裏呢?要找他可不容易啊。”


    從他的口氣中,我聽不出他說這句話的真正用意。也許,內心深處,他已經相信我所說的一切。如今,他千裏迢迢趕到這間麵包店來,卻看不見他的父親,一時間難免感到非常失望吧。


    我們一家三口鑽出車子,朝華德馬酒館走過去。路上,媽媽一個勁盤問我,在艾倫達爾鎮家鄉,我每天都跟誰家的孩子玩在一塊。我聽得有點心煩。老麵包師和小圓麵包書的故事,可不是孩子們玩的遊戲。


    突然,一位老太太走出那家古老的酒館。一看見我們,她就快步走過來。


    那是祖母!“媽!”爸爸大叫起來。


    這一聲令人心碎的呼喚,天上的天使一定會聽到的。


    祖母伸出兩隻胳臂,把我們三個人摟在一起。媽媽一時手足無措,顯得很尷尬。祖母把我攬進她懷抱中,緊緊摟著,哇的一聲哭出來。


    “乖孫,我的乖孫啊!”她老人家哭著呼喚我。


    “到底……到底……怎麽了啦……”爸爸的舌頭打結了。


    “他昨晚過世了。”祖母一臉哀戚,望著我們三人。


    “誰過世了?”媽媽問道。


    “盧德維格過世了。”祖母壓低嗓門,悄聲說。“上個星期他打電話給我,邀我到這兒來共度幾天。他告訴我,有個小男孩到他的麵包店裏來過。男孩走後,他才忽然發覺,這個男孩可能是他的孫兒,而那個開紅色轎車的男人可能是他兒子。這些年的聚散離合,想起來多麽辛酸啊,可又多麽奇妙啊。能夠再見到他,我實在太高興了。


    可是,相聚才幾天,他的心髒病就突然發作了。我把他送到村中的醫院,然後他……他躺在我懷裏合上眼睛。”


    這下輪到我放聲大哭了。刹那間,我感到我是世界上最最不幸、最最可憐的人。三個大人一個勁安慰我,但我的眼淚卻不聽使喚,竟自流淌下來。


    傷心欲絕的我,隻覺得整個世界隨著祖父消失了。他不能夠幫助我證實,我對爸媽講的彩虹汽水和魔幻島的故事,都是確實曾經發生過的事。也許——也許結局本來就應該如此吧。祖父畢竟是一個老人,而那本小圓麵包書是我向人家借來的,理當物歸原主。


    幾個鍾頭後,我們一家人坐在華德馬旅館那間隻有四張桌子的小餐廳裏。我的心情才漸漸平複。


    旅館那位胖太太不時走過來探問:“你就是漢斯·湯瑪士?對不對?”


    “說來真奇妙,他竟然知道漢斯·湯瑪士就是他的親孫子,”祖母說。“他連自己有個兒子都不知道呢。”


    媽媽點頭表示同意。“實在太不可思議了!”她說。


    可是,對爸爸來說,事情可不那麽簡單。“我覺得最不可思議的是,漢斯·湯瑪士竟然知道老麵包師就是他的祖父。他到底是怎麽知道的?”三個大人全都把眼睛瞄向我。


    “男孩發覺,小圓麵包師傅是自己的親祖父,同時小圓麵包師傅也發覺,北方來的男孩是自己的親孫子。”我念出一句魔幻島侏儒的台詞。


    大人們都睜大眼睛瞪著我,臉上顯露出憂慮的神情。


    我不理會他們,隻顧念誦下去:“小圓麵包師傅對著神奇的漏鬥大聲呼叫,聲音傳到好幾百裏外。”


    爸媽原本不相信我講的故事。現在他們還有什麽話可說呢?我也曉得,此後再也沒有人跟我分享小圓麵包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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