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能救自己的隻有自己。


    騎著白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可能是唐僧。


    這兩句話用來描述現在的情形,實在太貼切了。


    那名從天而降、如世外高人般金雞獨立在山巔的老道,並不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不是見皇帝昏庸,想要給這些即將被帶去煉丹的童男童女一條活路。


    相反,他是自己需要童男童女來煉丹,這才趁著押送童男女的隊伍還沒有進京城,迅速來截胡。


    其實,他本該早點來的。


    早點在山村野外、窮鄉僻壤的地方截了胡,比在京城外截胡成功的可能性大得多,還不用擔心京城派兵過來增援。


    可惜,他這些時日來不及出關,等到出關後接收到消息,已經遲了不少,隻能兵行險著。


    那頭兒從他身上道袍的樣式中認出他:“白雲邪道!”


    其餘士兵聽到這個名字,全都麵色大變。


    白雲邪道是當今天武皇帝著重打擊的邪道,當今國師屬於清風道,自封清風天尊,而白雲邪道原本和清風道分庭抗禮,後來,清風道更得皇帝歡喜,被立為國教,清風道也就成了所謂的“正道”


    白雲道就成了邪道。


    白雲道的邪道士都頗有本事,論起抓精怪的本事,他們也不比清風道差,但是,白雲道的道士都想自己成仙,可不想把好機會給皇帝占了。


    因此,被天武皇帝深深痛恨。


    山巔老道聽到白雲邪道這個名字,反倒哈哈大笑:“什麽是正?什麽是邪?他們用童男女煉丹,老道也用童男女煉丹,要說邪,大家不分伯仲。”


    他笑夠了,從袖裏猛地掏出自己的拂塵,這老道果然有本事,不隻能使得這方山間天降暴雨,而且,他的拂塵在暴雨中根根分明,幹爽無比。


    老道以拂塵指向山下的士兵:“你們拔刀,看來是不肯讓開了,看來今日老道也隻能損些陰德,大開殺戒了!”


    說完,老道便手持拂塵,口中喃喃念叨著什麽。


    頭兒和士兵們極為忌憚老道這一招,團團圍攏在一起,背靠著背,以刀尖抵著外麵。


    這時候,他們還是想著圍好囚車。


    因為囚車裏的人哪怕少了一個,他們都活不了。


    可是,隨著老道的念咒聲,四周忽然狂風加大,原本隻是傍晚的天色變得無比陰沉,風中好像有萬鬼哭嚎,百鬼過境一般,沙沙的樹葉作響聲混合著鬼哭,要把人的膽都給嚇破。


    慢慢,空中開始顯現出精怪的形狀來,幾乎都長舌、眼下有血。


    那些士兵雖然害怕,但是生活在金麓王朝這麽久,也見過一些怪力亂神之事。


    他們強忍恐懼,持刀揮砍越來越近的精怪。


    但是,無論他們的刀多麽鋒利,砍在這些精怪身上時,就像是砍在了空氣中。


    精怪們毫發無損,反而是士兵們被精怪穿過身體時,臉上就蒙住了厚厚的死氣。


    守山人看著這場單方麵的殺戮,身為精靈的本性讓它不忍看下去,其實,這些精怪很弱,一個普通的築基期修士就能和這些精怪打得有來有回,一個金丹修士隻用一個法訣就能殺死這裏所有的精怪。


    但是,這裏是凡間,金麓王朝。


    這裏沒有呼風喚雨的修士,清風道和白雲邪道就已經是離修士最近的人了。


    守山人在一片混亂中,想要去救希衡。


    可是,冥冥中還是有一道無形的氣牆在阻止它,不許它插手。


    守山人急得不知怎麽辦是好,也隻能安慰自己,哪怕希衡真的死在這一場混亂中,也隻會回歸本身,重回神明巔峰。


    戰場上,頭兒眼見著同伴一個個倒下去,原本包圍囚車的隊伍也散開,隊伍被衝擊得完全散亂。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雖然丟失了童男童女會讓這些士兵被英武皇帝斬首,但是,他們現在不散開的話,他們現在就會死得更快。


    誰不想死得更慢一些呢?


    甚至有一些士兵在亂局中做起了逃兵,想要逃出生天,他們不為英武皇帝賣命,也不和這老道士打了!


    長生丹藥都不是他們的,他們為人賣命,卻要搭上自己的命,他們怕了。


    那個頭兒能管理這些士兵,當然不同,他的家就在京城,他和這些散兵遊勇不一樣,他要是跑了,自己在京城的家人全部都要遭殃。


    所以,哪怕他死在這兒,他也不能退。


    他哪怕戰死,還能為家中的老父病母、嬌妻弱子留一份撫恤。


    頭兒大喝一聲,長刀猛地貫出,卻不是對準那群精怪,而是對準一個試圖逃跑的士兵:“誰敢再跑,殺無赦!”


    長刀子進去,最後變成紅色,猛地扯出,那名士兵不可置信地回頭望一眼,難以相信過往一起稱兄道弟的兄弟會要自己的命。


    頭兒現在滿眼充斥著血紅色,他吼道:“殺!”


    其餘被震住的士兵知道自己跑不了,也沒有辦法,舉刀朝精怪砍去……


    混戰之中,頭兒終於響起自己在出發前,一名清風道的道士送來了一箱東西,讓他遇難時可以打開。


    他抬頭看著在四周逞凶的精怪們,不由想著,道術上的東西,是否能用道術去破?


    頭兒再也顧不上許多,去一方囚車下找那壇清風道小道士送來的東西。


    可惜,他的舉動早就落在了山巔老道的眼中。


    山巔老道一個縱躍下山,再操縱一隻精怪去殺這個頭兒,可頭兒此時喪心病狂,直接將旁邊一名士兵拉過來,擋在自己的麵前。


    這名士兵當即死不瞑目,被精怪掏了肚腸。


    頭兒則趁此機會,一個鷂子翻身滾到車下,打開那壇東西,他還沒來得及高興,臉上的表情就滿是僵硬。


    因為壇中的東西是一汪鮮血,頭兒試著將那些鮮血灑在周遭精怪身上,精怪們毫發無傷。


    在頭兒仔細想還有什麽辦法時,老道的拂塵已經打到了他的麵前,柔軟的拂塵忽然變成堅硬的鋼絲,全部紮進頭兒的脖子,將他紮成了一個刺蝟。


    頭兒,死了。


    老道擦了擦麵上的血,看向囚車中的童男童女,臉上露出滿意的笑,這些童男童女,夠他煉不少的丹藥了。


    忽然,老道看見囚車上吊著一名孩童。


    這麽些天過去了,孩童們被囚車拉著,沒地兒洗漱,吃喝拉撒都盡量在一起,早就分不出男女了。


    老道也沒認出吊著的是男童還是女童,不過,是男是女都不重要,都隻是煉丹的材料罷了。


    老道打算去把希衡解下來,免得這味藥死了,就沒用了。


    但他忽然皺起眉,他看見這孩童被吊在囚車上,囚車旁死了一個士兵,她努力伸腳去夠那個死去士兵的刀,等夠到後,第一時間想用腳尖勾住刀,然而,第一次她勾刀的方向失敗。


    希衡也沒有氣餒,很快再進行第二次勾刀。


    這一次,她的腳尖找準最好的發力位置,用盡力氣將刀往上一踢,再張開嘴一咬,咬住踢起的刀,一旋,將綁住她的繩子割斷。


    那老道沒想到一個這麽小的孩童能做出這樣的舉動,一時忘了反應。


    希衡已經發現了他的存在,二話不說,將手裏的刀對準老道的眼睛扔過去。


    眼睛是人最敏感的部位之一,老道下意識眨眼,抬手一擋。


    希衡卻隻是借這一刀拖延時間,她馬上跑開,老道下意識要去抓她,但是,希衡早看出了這些精怪受老道控製,不敢殺這些童男女,她便借著囚車躲避。


    靠著老道和精怪都不願意傷及囚車裏的童男童女,希衡爭取到了一些時間。


    她看了眼遠處的山巒,知道自己逃不掉,她以前在士兵手中尚且逃不掉,更別說是在這個老道士手上。


    希衡幹脆直麵這個老道士,她滾到囚車下,再撿起一把刀,插入那個血壇。


    手中的刀經過血壇裏的血浸泡後,希衡再翻出囚車去,對準那些精怪砍殺——守山人看得無比緊張,它看出希衡封印記憶和修為時是真的一點兒也沒留。


    因為她現在用刀的手法,完全像是胡砍一氣。


    但是,沾了血的刀鋒砍到那些精怪身上,精怪全都散開,希衡便持著這樣一把帶血的刀,想要活活砍出去。


    她原本真是一點刀法劍法的底子都沒有,但是,希衡的天賦和聰慧並不會隨著記憶和修為的封印而減少,她是天生用劍的修者,刀,也和劍類似。


    隻是砍殺幾名精怪後,那老道就發現,她用刀越來越好。


    老道罵了句:“真是一個怪物。”


    幸好,這個怪物還小,就像是龍一樣,龍太小時,就是蚯蚓,誰都可以踩一腳。


    老道再度念起咒語,四麵八方的精怪全都聚集起來,匯集成為一個巨大的精怪,這隻精怪的防禦力顯然極強,希衡一刀砍下,紋絲不動。


    它彎下腰,把希衡給抓住,捏在手心,帶到老道麵前。


    老道好整以暇看著希衡:“小怪物,跑啊,怎麽不跑了?”


    希衡試著動一下,根本沒法掙脫這個巨大精怪的手,她冷冷道:“要殺要剮,隨你的便。”


    老道反而更感興趣:“殺你,太可惜了,貧道更好奇,你是怎麽知道用清風道煉過的血抹在刀上,能克貧道的法術?”


    希衡仍然很冷漠。


    在修真界的希衡出身頂級世家,光風霽月,學識淵博,表露在外就是疏離有禮、高不可攀,而此時的希衡,從小就被士兵抓去煉丹,一路上被吊在囚車上,被鞭子打,也仍然養成了她冷漠的性格。


    她從不畏懼死亡,此時根本不搭理老道士。


    老道士倒也不惱:“脾氣倒是倔,不過,看你剛才拚命的樣子,你也想活下去吧,年輕人,別這麽大的恨性,貧道問什麽,你就答什麽,又不會少一塊肉,貧道還有可能因此不殺你,你還不好好考慮?”


    希衡斂眸,想了想,覺得他說得對。


    希衡道:“我看到的,剛才,血灑在刀上的位置,你的這些鬼怪都不敢靠近。”


    頭兒沒看到的,希衡看到了。


    頭兒沒想到的,希衡想到了。


    老道士環視四周,見果然如此,他古怪一笑:“人小鬼大,怪不得這麽多孩子,獨獨你被吊起來,你做了什麽?”


    希衡也回答:“因為我逃跑了十多次,他們好像因為那個皇帝的命令,不敢殺我,就隻能綁著我。你知道皇帝是什麽嗎?”


    老道士說:“皇帝啊,皇帝就是世界上權力最大的人,能讓無數人生,也能讓無數人死。”


    希衡想了想,問:“皇帝這麽厲害,有幾條命?”


    老道士:“人都隻有一條命。”


    希衡點頭:“你要是不殺我,我將來就去殺了那個皇帝。”


    這下,輪到老道士詫異:“你為什麽要殺皇帝?”


    老道士雖然是白雲邪道,是眾人眼中的叛逆,可他也最多隻是想著和皇帝老兒搶長生的丹藥,沒想過殺皇帝啊。


    那可是皇帝!殺人九族,還要人跪著謝恩的皇帝。


    希衡也很詫異老道士問出這句話:“他讓人抓我,害我被關在籠子裏,害我被吊起來打,我為什麽不能殺他?你和這些人無冤無仇,你不也一樣殺了他們嗎?”


    老道士:…………


    他聽得哈哈大笑:“好!好!你說得對,皇帝老兒有什麽了不起,殺了也就殺了。”


    他嘿嘿笑著看向希衡:“我們白雲道有劫皇帝老兒財的,有和國師對著幹的,但沒有一個敢殺皇帝的,我要是收了你做徒弟,以後,我們白雲道說不定真能出個弑君滅國的!”


    老道士可不等希衡回答,因為希衡要麽答應,要麽死,他相信,沒人會選擇死。


    老道士操縱那隻巨大的精怪,帶著囚車和希衡,往深山而去。


    守山人著急地跟上前,這白雲道顯然不是什麽好道,神君和他一起走,又是滅世的命格,難道要被教導成無惡不作的邪道士?


    倒不是邪道不好,因為希衡肩負的是滅世使命,她此時邪也是為了滅世。


    但是,守山人就是覺得邪道配不上她。


    守山人跟在他們身後,進入深山。


    沒有人注意到,滿地的屍體之中,忽然有一個屍體的手指動了動。


    那名“屍體”小心翼翼睜開眼睛,滿臉血汙,一瘸一拐朝京城而去。


    翌日,天武皇帝的朝堂上,就出現一名包裹著繃帶的士兵。


    天武皇帝勃然大怒:“白雲邪道竟敢奪走朕的貢品!”


    那士兵道:“臣等護衛不力,可那邪道的法術實在奇怪,我等的兵器對他毫無作用,而且,那名邪道在走時,還格外器重一名孩童。”


    天武皇帝前傾身子:“邪道器重孩童?”


    士兵道:“那孩子並非普通人。”


    他將希衡是怎麽一而再再而三逃跑的事情一說,滿朝文武無不訝然。


    天武皇帝更是道:“此人有反骨,你認為,邪道帶她走,是為了什麽?”


    士兵:“小人不知。”


    這時候,一個看似仙風道骨、手拿拂塵的道士說:“白雲邪道搶奪童男童女,是為了和陛下爭奪長生的機緣,想來,這孩子再奇怪,也不會逃過被煉丹的命。”


    一提起煉丹,天武皇帝怒得重重拍向龍椅:“白雲邪道不敬天子,早就該被盡數剿滅,傳朕旨意——凡天下臣民,遇白雲邪道,皆可殺之,憑借人頭領賞,一頭可換百金!”


    道士微微一笑:“陛下,聖明。”


    ……


    一晃十多年過去。


    一直盡職盡責保護希衡的守山人正蹲在山中對著溪水照鏡子,時不時唉聲歎氣。


    在它的不遠處,則是一名白衣女子神色淡雅高潔、身著素衣,正在給諸位信眾講道。


    那些信眾一臉的信服。


    希衡被信眾圍著,她周身如有仙氣,神韻靈光,和凡夫俗子一看就有很大的不同,讓人驚覺神臨凡塵,驚鴻照影。


    她此時和修真界的華湛劍君、神界的劍神、殺神比,除開修為之外,氣質外貌並無半點不同。


    隻是,現在的希衡,高潔的外表之下,內心要比之前多了一絲隱藏的殺意。


    這一絲殺意,由此時的經曆和職責所決定。


    她身負滅世的神職,再加上封印記憶和修為之後,自小顛沛流離,先是差點被當成煉丹的藥,再又被吊在囚車上,被鞭子抽,後來,她被白雲邪道的那個老道帶走,那個老道卻拿童男童女來煉丹!


    希衡看不上那樣的行徑,她不知道為什麽大家都是人,為什麽會有人堂而皇之將另外的人看成是藥,是材料?


    可是,當時的希衡無法反抗。


    她隻能站在那群童男童女麵前。


    老道掐著她的脖子:“你想和他們一樣也簡單,你隻要再擋在他們的麵前,我現在就先殺了你。”


    當時,希衡仍然不走,她的脖子被老道掐出血痕,也仍然握住自己的劍,想要護住身後那群童男童女。


    沒錯,劍。


    亂世中,刀劍最不缺,希衡找到了一把亂葬崗的斷劍,她覺得自己用劍更順手,就一直帶著劍。


    老道見她如此執拗,可沒有鬆手的意思:“貧道再提醒你一次,你和貧道對著來,不隻救不了他們,反而你也會變成藥,你還想殺皇帝,這種無用的犧牲你都做,你殺什麽皇帝?”


    說完,老道就一把將希衡打開,她撞在牆壁上,吐出一口血,昏厥過去。


    等她醒來時,和她一起被關了這麽久的童男童女,已經全部變成了鍋裏一鍋鍋的藥汁。


    希衡看了一眼,就下意識反胃、作嘔。


    老道笑著說:“這就想吐?這才哪兒到哪兒,等之後,他們還會變成一粒粒紅色的丹藥,吃一枚,法力大漲呢。你要吐的話吐遠點,可別毀了我的丹。”


    希衡卻又不吐了。


    她拄著自己的劍站起來,走到這藥鍋麵前,站著不動。


    老道疑惑:“你不是反胃嗎?”


    希衡冷冷回答:“你不該殺他們,他們和你一樣。”


    老道:“現在他們化成水了,也和我一樣?”


    希衡道:“一樣,所以,我不會再覺得反胃,因為他們就是我們,我要在這裏看著他們。”


    她持劍,沉默地站在這些煮了童男女的鍋前,看著這沸騰的、煉獄似的人間。


    這世道,皇帝無道,朝廷淪為爪牙,清風道白雲道壓在所有人身上,還有精怪肆虐人間。


    這樣的人間,該怎麽辦?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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