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陶這一段三天兩頭往爸爸媽媽這裏跑,獨個兒來,一住就是幾天。陶凡兩口子感到奇怪。媽媽說:“你要注意影響,老不上班,隱達在縣裏不好做人的。”


    陶陶說:“我請了事假休病假,休了病假還有公休假,關誰的事?”


    媽媽見女兒講話這麽陡,猜想他們小兩口可能是鬧矛盾了。一問,陶陶更加來氣:“我累了想休息有什麽不對?他公務繁忙,還有時間同我鬧矛盾?”


    陶陶在父母麵前平時最多撒撒嬌,從不這麽說話的。今天弄得陶凡夫婦麵麵相覷。


    一家人正不愉快,老神跑了來,告訴陶凡,說他發現有幾家單位把陶書記題的牌子換掉了,很義憤的樣子。陶凡笑嗬嗬地說:“老沈呀老沈,什麽大不了的事,我還以為發生地震了。”


    老神走後,夫人很不高興,說:“這個老沈真是老神!”


    陶凡一言不發,隻是喝茶。夫人知道他心裏不好受,卻不知怎麽開導。屋子裏靜得似乎空氣都稀薄了。


    陶陶突然在一旁發起議論來:“爸爸您也別在意。您還算是有德有才的人,做了十幾年官也問心無愧。其實老百姓看待當官的就像看待三歲小孩一樣。三歲小孩隻要能說幾句口齒清楚的話,做一件大人意想不到的事,立即就會得到讚賞,被看做神童;當官的也隻要會講幾句話,字隻要不算太差,大家就說他有水平。其實在平頭百姓中,能說會道、書法精湛的太多了,水平也都在那些當官的之上。官場,就那麽回事!”


    夫人臉色嚴肅起來,叫住女兒:“你太不像話了!”


    陶凡朝夫人擺擺手,說:“別怪陶陶,她講得很有道理。特別是她那個三歲小孩的比方,真叫我振聾發聵!要是早幾年聽到這樣的話,我會受益匪淺的。”


    陶陶流露的是對官場的鄙夷,而陶凡得到的卻是另一種感悟。是啊,我們的人民確實太寬宏了,他們對我們領導幹部的要求並不高。但我們有些人,對人民並不算高的期望都不能滿足啊!陶凡想到這些,似乎個人的委屈並不重要了,暫時不把題字被換的事放在心上。


    晚上關隱達來接陶陶回家,說:“通通在家吵著要媽媽,我又忙,沒法招呼兒子。”


    陶陶說:“爸爸退休了,閑著沒趣,你又忙,隻有我多回來看看。才回來幾天,你就急著來接了。”兩人見麵,也都平和,看不出什麽破綻。二老也不好相勸,隻招呼關隱達吃了飯,敘了一會兒,便讓他們走了。


    原來,關隱達近來一直情緒不好。劉培龍馬上要調任行署副專員,按常規,應是關隱達接任縣委書記,但傳出的消息對他不利。他心情不好,在外強撐著,回家難免有些臉色。陶陶便以為丈夫怪她父親影響了他的前程,心裏有火。關隱達怕添誤會,索性懶得解釋。於是雙方都悶在心裏生氣。


    陶陶回家後,陶凡這裏清靜了好些時日。太清靜了,又有點發慌,便常到桃嶺上散散步。走著走著,竟鬼使神差地往桃園賓館方向去了。一見那粉紅色的樓房,便酣夢驚回一般,馬上掉頭返家。


    不知怎麽外麵就有議論,說陶凡總傻傻地往桃園賓館張望,也許還在回想往日的虎威吧。這話傳到陶凡耳中,氣得他無話可說。心想我陶凡真的成了張學良了?散散步的自由都沒有了?


    不想再招致這類議論,又隻好蟄居在家,塗塗抹抹,聊以自慰。一日倍感孤寂,想到一句“秋風庭院蘚侵階”的詞,記不起是誰的了,隻是感慨係之。於是因其意境,作畫一幅:庭院冷落,秋葉飄零,蘚染庭除。夫人下班回來,見陶凡正提筆點著稀稀落落的枯枝敗葉。她感覺丈夫的筆意有幾分蒼涼。當天晚上,夫人說:“我想提前退休算了。”


    陶凡看出了夫人的心思,很是感動,輕歎一聲:“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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