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聊新來的醫生。”沸羊羊護士立馬道,說完被年長男護士瞪了一眼。


    護士之間怎麽聊醫生都可以。


    哪怕在王佳佳麵前吐槽顧然,王佳佳也隻會在顧然麵前,提醒他最好不要怎麽樣,而不會“告密”。


    可護士與醫生聊天,醫生是可能“告密”的!


    “新醫生怎麽了?”顧然好奇。


    護士們遲疑了片刻,最後一位女護士忍不住回答:“聽說張瑩醫生是單親媽媽。”


    “怪不得。”顧然恍然。


    “怪不得什麽?”沸羊羊問,他和顧然關係還可以,兩人經常在療養樓門口指點江山,聊一聊國際大事。


    “怪不得張醫生習慣鞠躬,”顧然說,“單親媽媽帶孩子本來就很辛苦,小誌又是那樣的情況,恐怕給她惹了不少麻煩。”


    “顧醫生觀察真仔細,你人真好。”何傾顏說。


    “咳。”顧然輕咳。


    護士們全都憋笑,一個個臉紅得像猴子屁股。


    顧然隻是想,讓大家不要太敵視小婦人而已,他十八歲的生日願望是世界和平。


    而他十六歲的生日願望是‘希望自己成為說到做到的男人’,所以至今仍為世界和平而努力著。


    “顧醫生,”一位女護士好奇道,“你了解張誌的情況?”


    “病人隱私本來不能說,但既然小智已經住進來了,和你們說也沒關係——他之前是我一位師兄的病人。”


    眾人點頭。


    顧然繼續道:“有先天的自閉症,大腦就像電影裏的自閉症天才一樣,能過目不忘。”


    護士們發出驚呼。


    就算是在怪人雲集的精神病院,天才依然是少見的,大多數精神病隻是單純的精神病,既不能心算561258的12次方,也不能畫出《星空》。


    “他眯著眼睛,”沸羊羊護士做了一個眯眼的動作,“是因為什麽?”


    “因為過目不忘。”顧然解釋。


    他雖然不知情,但也能猜到。


    “小誌處理信息的能力低於常人,收集信息的能力又遠高常人,尤其是在新環境,大量信息衝擊,會讓他痛苦不堪,所以才會眯著眼,盡量減少信息的收集。


    “舉個例子,比如說某人用嘴呼吸,一般人都能看出對方是放鬆,還是歎氣,或者憋笑後的釋放,亦或者疲憊等等,可對他來說太難了。


    “在他眼裏,他甚至會分析嘴巴的出氣量、出氣速度、當時嘴巴的形狀、當時的坐姿、當時說了什麽,以及當時的很多事情,絕對不可能像我們一樣,能在幾秒鍾內就判斷‘為什麽用嘴呼吸’。”


    眾人聽得入神,下意識點頭。


    仔細一想,麵對‘為什麽用嘴呼吸’這件事,本該像張誌一樣思考才對,可正常人反而“不需要思考”就能判斷出‘為什麽用嘴呼吸’。


    到底誰不正常呢?


    “還有一點,”顧然提醒他們,“小智戒備心很強,手裏有一把小刀,被觸碰身體的時候會打人,你們小心。”


    這些之後他們也會知道,但顧然既然已經開口,知情的他沒道理不先提醒眾人一遍。


    他既不想護士們受傷,也不想小智傷人,張瑩內疚。


    這時,護士長帶著小婦人走過來。


    小智不在她們身邊,想必留在303熟悉新環境。


    “都在這裏?”護士長掃了一眼護士們,“正好,303需要一位主管護士。


    “張誌有自閉症,基本生活能自理,主管護士的責任相當於教師,教他識別表情之類。


    “此外,張誌有一個特殊情況,他手裏拿著一把小刀,小刀沒辦法沒收,但隻要不觸碰張誌的身體,他不會傷人。


    “你們誰願意?”


    護士們麵麵相覷,看見各自臉上的遲疑。


    精神病人都難纏,有一定的危險,但像張誌這樣手持小刀的絕無僅有,萬一被捅死了呢?


    “我來吧。”


    眾人看向年長男護士,他表麵平靜,似乎不知道張誌的危險性。


    ‘牛逼。’沸羊羊護士用眼神說話,表達自己對前輩要色不要命的敬佩。


    “你不行。”護士長說,“張誌.張瑩醫生,能說嗎?”


    一直輕輕咬唇,明明是病人住院,卻露出孩子給大家添麻煩的母親表情的張瑩,連忙點頭。


    護士長繼續道:“張誌的父親對孩子使用過暴力,從那以後,張誌才開始隨身攜帶小刀,同時,他也變得討厭男性。”


    眾人隱約推測,這或許是張瑩離婚且不再婚的原因之一。


    “這樣啊。”年長男護士撓撓額頭,有點尷尬。


    本想耍帥,一舉贏得張瑩好感的。


    張瑩雙手撐膝,對年長男護士鞠躬,認真感謝他的心意。


    眾人聽顧然分析了她鞠躬的原因,又了解具體情況後,對張瑩的鞠躬沒有之前的排斥了。


    可沒人說話。


    {靜海}的護士都有使命感,但有使命感不代表不要命。


    護士長也沒再問,而是直接對一位女護士道:“珊珊,我記得你有教師資格證,你願意嗎?”


    “沒問題。”尹珊珊點頭。


    “謝謝!”張瑩對303主管護士鞠躬。


    “不用客氣的!”尹珊珊連忙道,“我也不是為了張醫生您照顧小誌,這是我的工作,就像您給病人看病一樣。”


    “別放心上。”護士長輕拍小婦人的肩。


    顧然能看出護士長對張瑩的特別關照,是因為兩人都是單親母親嗎?


    交接完張誌的轉院文件、醫療報告、初診記錄、進展記錄、用藥記錄,還有ct、核磁共振檢查報告等文件,張瑩準備離去,前往病房區開始正式工作。


    顧然忽然看向樓梯口。


    留意顧然的人不少,他往那邊看,陸陸續續,眾人都看向樓梯口。


    “怎麽”沸羊羊護士話沒說完,張誌出現在樓梯口。


    他依舊眯著眼,彷佛剛睡醒,但身體完全繃緊,好像下一刻就要走上蹦極台。


    完全低著頭,不看路,時不時還似乎想用自己的身體擋住眾人的視線。


    張誌走到張瑩身後,從衣服裏拿出一隻手,那隻手因為長時間攥緊而顯得紅白分明。


    他抓住張瑩的褲腿,低頭站在那裏,像是藤壺附著在鯨魚身上般,終於露出一絲安心。


    “小誌,”張瑩蹲下身,“怎麽了?”


    “媽媽,別走。”


    “媽媽不走,媽媽隻是去另外一棟樓工作,沒有工作的時候就來看伱。”


    張誌不說話,依舊用一隻手抓著張瑩的衣服。


    張瑩咬著唇,表情為難又難過。


    顧然見過類似的場景,農村年輕父母與孩子分別時,都會有這樣的表情。


    伊珊珊也蹲下身子,輕柔著說:“小誌,媽媽要去工作,阿姨陪你玩好不好?”


    “我隻要媽媽。”張誌都不看她一眼。


    “讓他住進病房區不就好了。”何傾顏沒有一點悲傷,語氣輕鬆。


    “那張瑩醫生去世後,小智怎麽辦?”顧然說。


    護士長盯著這兩人。


    張瑩哭了,照顧張誌這樣的自閉兒童無疑是折磨,可就算她死了,她也不得解脫,因為擔心沒有人照顧張誌。


    “.對不起。”她抹著怎麽也止不住的眼淚。


    張誌鬆開張瑩,從兜裏拿出一個類似單詞本的東西,他一邊打量張瑩,一邊翻單詞本。


    翻到‘哭泣表情’的那頁,他對照一下,然後安慰張瑩:“媽媽,不哭。”


    “媽媽沒哭。”張瑩哭著笑起來。


    張誌又翻頁,翻到‘微笑表情’,他對照一下。


    “太好了,媽媽笑了。”他將‘表情本’放回小小的褲兜裏,繼續用小手抓住張瑩的衣服。


    一些年輕的女護士背過身去,輕輕抹眼淚。


    “隻要張瑩在{靜海}工作一輩子,死後把全部財產給蘇晴,蘇晴一定會終生收治張誌,死後還會替他舉辦葬禮呢,不對,蘇晴應該會死在張誌前麵。”何傾顏說。


    “可是,”顧然說,“張瑩要怎麽辦呢?”


    “嗯——”何傾顏終於陷入沉吟,“也是,母親可不是有孩子的女人的唯一身份,她也需要自己的時間,注射鎮定劑吧,伊護士,緩慢靜脈注射地西泮0.1”


    “何醫生!”護士長忍不住開口。


    何傾顏繼續道:“.小孩用藥確實要謹慎,那就用拘束帶。”


    護士長也繼續道:“我們這是精神病院,不是拘留所。”


    “自欺欺人。”何傾顏小聲嘀咕。


    護士長沒理她,何傾顏是醫生,還是莊靜的侄女,更是海城一把手的女兒。


    她問張瑩:“張醫生,小誌這樣的情況,你有辦法嗎?”


    “有的。”張瑩連忙抹去眼淚。


    她的眼眶已經紅了,紅得恰到好處,讓沸羊羊護士、年長男護士心疼不已的紅,沒有一點哭泣後的狼狽。


    西施捧心就是如此。


    “小誌喜歡有關數學和自然科學的書,有書看的話,會比較乖,可是”


    “可是什麽?”伊珊珊問,她現在是張誌的主管護士。


    張瑩咬著唇搖搖頭,沒再說下去。


    可是,一直看書也不是辦法,她想盡辦法,讓張誌住進{靜海},為的就是讓張誌的症狀能稍微好轉。


    一直看書,看似沒什麽,可本質上與讓小孩看電視、注射鎮定劑,又有什麽區別呢?


    但她不想給大家,尤其是收留她們母子的莊靜、看護張誌的伊珊珊、好心的護士長添麻煩。


    她自己也必須離開張誌,去病房工作。


    伊珊珊從圖書區找來自然科學的書籍,張誌果然鬆開母親。


    他拿著書,爬進乒乓球球桌下麵,在裏麵認真看起來,就像鬆鼠將食物帶回巢穴。


    “謝謝。”張瑩對伊珊珊鞠躬。


    伊珊珊再也沒有一開始的想法,在場的護士們,也不會認為張瑩在故意賣弄風情。


    她們由衷地同情張瑩,也佩服顧然,竟然能一眼看出,張瑩習慣鞠躬,完全是因為兒子的原因。


    伊珊珊很正式地對張瑩說:“張醫生,我想再說一遍,這是我的工作,就像王怡護士照顧格格,您治療病人一樣。”


    小婦人下意識又想鞠躬,中途才停下來,她不好意思地笑著,抹去眼角的淚水。


    沸羊羊護士、年長男護士看得心口都痛了。


    張瑩離開療養樓,兩人肉眼可見的不舍。


    “為什麽張醫生不留在二組呢。”沸羊羊護士說。


    “一組好啊,”年長男護士說,“一組沒有顧醫生,而且小誌在我們手裏,還怕張醫生不經常來嗎?”


    “她來的時候,都是非工作時間,顧醫生也不在。”沸羊羊護士也開竅了。


    “完美~”兩人歎道。


    女護士對兩人極度鄙夷。


    送完徐母的蘇晴、陳珂終於回來,大致了解一下情況。


    “蘇醫生,”伊珊珊請示道,“要不要把小誌帶回病房?”


    蘇晴看了一眼乒乓球桌底的孩子,道:“讓他待那裏吧,隻要沒問題,你們先別嚐試和他溝通,需要什麽書,大家輪流找給他,先讓他習慣‘你們是能給他書的人’這件事。”


    “嗯。”伊珊珊應道。


    停了一會兒,她忍不住問:“蘇醫生,小誌這樣的還能治嗎?”


    “不可能完全治好,但如果一直待在{靜海},應該能做到不需要小刀。”蘇晴說。


    在洪師兄、張瑩看來,很難的一件事,蘇晴憑借遠超一般心理醫生的《自然療法》,有足夠的底氣說出這句話。


    其實,{靜海}的環境,很適合《自然療法》,這點也是她信心的之一。


    換了一般精神病院,醫生要照顧幾十張病床,精神醫生根本沒有如此多的精力,大多隻是開藥、做手術。


    一般精神病院也有好處。


    一,收治更多病人;


    二,防止醫生反移情,病人移情;


    三,價格低。


    但富人也會生病,什麽都不缺的人得精神病的概率在有二十年房貸的中年人之上。


    權貴得了精神病,自然想得到更好的環境、治療、隱私,{靜海}便有了掙錢的路子。


    據說,一位當紅明星,每年春天都會來。


    隻是{靜海}更注重明星的隱私,護士不準提,醫生不準看相關的《醫生日記》,顧然不知道這位當紅明星是誰。


    中午吃過飯,顧然正在電腦上閱讀關於多重人格的病曆,右下角彈出{靜海}內部的聊天框。


    是莊靜發來的消息。


    【院長莊靜:招聘張瑩,和你無關】


    一定是擔心他內疚,所以才這麽說。


    靜姨太愛他了,愛他,還不想他因為她的愛而有任何負擔。


    【院長莊靜:我允諾張瑩,隻要沒有違反規定,就不會開除她,張誌的費用也會打折,作為條件,她必須配合我的研究。】


    【院長莊靜:以後她就是大魔法的研究對象,你做好準備。】


    原來,莊靜招聘張瑩,收治張誌,真的不是因為他曾經請求莊靜收治張誌


    原來,莊靜沒想象中那麽愛他。


    ————


    《私人日記》:八月二十二日,周四,陰,靜海。


    不————!!


    等等!


    靜姨有沒有想象中那麽愛我,這真的重要嗎?


    根本不重要!


    隻要我愛她就行了!


    不管她愛不愛,我始終如一地愛著她,這才是真正的愛!


    靜姨,我永遠愛你!


    ————


    《醫生日記》:


    精神病隻有清醒的時候才會痛苦,家屬一直痛苦。


    (莊靜批語:與其擔憂,不如努力準備;與其同情,不如專注治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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