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女兒的質問,大長公主竟然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才能解除這樣的誤會。


    不,其實根本不是誤會。女兒的目光太犀利。她怎麽能一眼就看穿自己最陰暗的心思。這也是某種意義上的母女連心嗎?


    平駿達輕輕推了妻子一把。


    大長公主這才從痛悔的情緒中脫離,嗓音沙啞,語言蒼白地說道:“本宮沒那個意思。本宮,本宮不曾……”


    不曾怎樣?


    不曾防備女兒?不曾有過一絲絲的戒備和懷疑?


    她說的話,她自己都不相信。心裏好像有利刃在切割,痛不可遏。


    看著大長公主扭曲的表情,黛石冷笑道:“我其實也不願意回來。”


    她指著平瑞寶的鼻尖說道:“你喜歡這樣的貨色,我就知道,你這個人不咋樣。”


    平瑞寶委屈地掉下眼淚。


    “我這樣的貨色?妹妹你此話何意?我是什麽貨色?”


    她知道黛石非常看不起自己,認為自己在秦樓楚館長大,肮髒不堪。黛石的清高自傲,目下無塵,正是她可以利用的弱點。


    平瑞寶抹掉眼淚,看向大長公主,嗓音淒楚地說道:“娘,我是不是不該回來?我給你們丟人了。我當初若是剛從您肚子裏出來的時候就死掉該多好啊。”


    這句話喚醒了大長公主的心魔。她的孩子剛出生就死掉了?不,她不信!


    她死死瞪著黛石,厲聲說道:“你與本宮爭吵,沒大沒小,本宮可以不與你計較。但你不能侮辱你姐姐。你們是同根生,並蒂蓮,你們血脈——”


    平駿達再也聽不下去。


    他強硬打斷妻子未說完的話:“華陽,夠了!你不能再說了!”


    妻子的心魔靠她自己根本無法解開。


    平瑞寶似乎擁有洞察人心的能力,她在不斷試探,並快速找到別人的弱點。她知道自己所說的哪一句話最能打動人,也最能傷害人。她在故意刺激華陽!


    平瑞寶,你該死!


    平駿達心中所有怒火都朝著平瑞寶湧去。


    但他現在不得不安撫女兒的情緒。他柔聲說道:“小石頭,別生氣了。來,坐下吃早餐。你娘為你準備了一早上。”


    黛石撇撇嘴,不屑地說道:“她所謂的準備就是對下人吩咐幾句而已,用不著忙活一早上。看她這副樣子,恐怕連鍋鏟怎麽拿都不知道。”


    平駿達低下頭揉著自己腦門。


    女兒繼承了華陽所有的壞脾氣,性子硬,嘴臭,傻大膽。但正因為如此,她才是全天下最可愛的小姑娘。


    平駿達抬起頭,笑容更加溫柔:“好吧,是下人忙活了一早上。你來嚐嚐他們的手藝。”


    大長公主僵硬地坐在一旁。


    平瑞寶把手藏在袖子裏,鋒利的指甲差點摳破手心。


    爹,你太偏心了。我剛才的委屈你看不見嗎?你竟然一句話都不曾為我說。你眼裏到底有沒有我這個女兒?


    不對,你是不是知道什麽了?想到這裏,平瑞寶心裏不由發慌。


    黛石看了看平駿達蒼白病態的臉,心裏微微有些刺痛。小姐說她爹隻能活三天。對了,她娘中了屍毒,也隻剩下三天壽命。


    這都是什麽事兒呀!一對亡命鴛鴦,我跟他們計較什麽。


    自己把自己安慰好,黛石乖乖點頭,坐到平駿達身邊。


    平駿達內心激動不已,麵上卻還穩得住。他給女兒夾了一個餃子,柔聲道:“你吃。”


    黛石回他一個餃子,“你也吃。”


    平駿達頓時笑起來。如果沒有當年那些事,這樣的幸福快樂,他或許已經享受了十幾年。他們這個家本該是世上最美滿的家。


    這樣想著,平駿達對平瑞寶和沈卉更是恨之入骨。


    黛石對跪在地上的平雪純說道:“你也起來吃早餐。”


    平雪純看向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拿著筷子,愣愣地凝視著和樂融融的父女倆。這個家,她好像融入不進去了。她的心隱隱作痛。平瑞寶給她夾菜,她也沒什麽反應。


    平雪純又看向平駿達。


    平駿達正給女兒調製蘸餃子的醬料,一眼都不曾看她。


    平雪純低下頭,感到深深的孤獨絕望。沒有人愛她,沒有人護她,甚至於,他們連多看她一眼都吝嗇。


    當平雪純覺得自己快窒息而亡時,耳邊傳來黛石極不耐煩的聲音:“我叫你起來,你看他們做什麽?”


    平雪純連忙搖頭,臉色蒼白。


    黛石看向平駿達,直截了當地問:“在這個家,我能不能做主?”


    平駿達被逗笑了。女兒真的好跋扈,她渾身上下都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對絕望之人來說,她就是冬日的陽光,沙漠的雨露,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對女兒的愛意多到無處存放,平駿達摸摸女兒烏黑的頭發,寵溺萬分地說道:“這個家你當然能做主。便是我和你娘的主,你也是做得的。”


    黛石滿意頷首,對平雪純下令:“聽見了嗎?我叫你起來,你還不馬上起來?”


    平雪純連忙站起。


    黛石指指空椅子:“坐下。”


    平雪純乖乖坐下。


    黛石看向站在一旁的丫鬟,命令道:“伺候她用早膳。”


    丫鬟屈膝應諾,急忙走過來給平雪純盛粥,夾菜,剝蝦殼。


    平雪純害怕得瑟瑟發抖,不斷用眼角餘光去觀察大長公主和駙馬爺的臉色。還好,這兩位都對黛石的命令沒有意見。


    她隱隱有種感覺,駙馬爺對黛石極其看重,對平瑞寶儼然就是漠視。一母同胞的姐妹,為何待遇相差這般懸殊?


    平雪純都能感覺到的東西,平瑞寶如何看不出來。她心慌意亂,恐懼莫名。


    來之前娘就說過,大長公主好糊弄,平駿達卻非常精明。來之後她親身體驗一番,發現果然如此。


    平駿達肯定發現了什麽。但他是如何發現的?若是他死了,自己就會少一個隱患。


    想到這裏,平瑞寶不由低頭,掩飾自己暗暗發狠的眸色。


    片刻後,她忽然抬頭看向黛石,笑著問:“妹妹,家裏的膳食比方夫人那裏的膳食好吃許多吧?”


    黛石一點都聽不了這個。她立刻回嘴:“小姐那邊的飯菜最好吃!”


    大長公主仿佛被觸了逆鱗,把筷子拍在桌上,怒斥道:“你能不能別張口閉口就提方眾妙?她對你好,她能把你扔去暗衛營那種地方?”


    黛石也把筷子拍在桌上,大聲回道:“小姐就是最好的!小姐放屁都是香的!”


    平駿達低下頭按揉眉心。他明明對妻子很是氣惱失望,但聽見女兒混不吝的話,他卻又極其想笑。這都什麽跟什麽?


    大長公主怒不可遏,反問道:“既然她對你那麽好,她怎麽還讓你當丫鬟?有本事她讓你當郡主啊!”


    黛石雙手叉腰,口氣很硬:“給小姐當丫鬟都比當郡主好。你看看平雪純這個樣子,你以為你把她教養得多好?她受盡虐待,你發現了嗎?”


    平雪純握勺子的手瑟瑟發抖。你們吵架就自己吵,幹嘛牽扯我?我真的好怕!


    平瑞寶暗暗在心裏發笑。她早就說過,她定然能讓趙華陽這個蠢貨打從心底裏厭惡她自己的親生女兒。


    這不,回家的第二天,她們母女就吵得天翻地覆,日後還能好得了嗎?


    大長公主無話可說。對平雪純而言,她的確是個失職的母親。


    黛石冷笑:“如果我在你身邊長大,我也會變成這個鬼樣子。你不是好母親!”


    大長公主渾身一顫,過於龐大的愧疚、懊悔、挫敗、恐懼混合在一起,竟然不知不覺變成怒火,焚燒了她的理智。


    她雙目赤紅,語氣狠戾:“既然你覺得我不是一個好母親,那你走!你現在就走!”


    平駿達猛地站起身,怒喝:“趙華陽!”


    黛石轉身就走。老娘不奉陪了!


    大長公主看著女兒決絕的背影,整個人被悔恨吞沒。她連忙怒吼:“你敢走,本宮打斷你的腿!”


    平駿達極為大聲地嗬斥:“華陽,你別說了!從現在開始,請你閉嘴!”


    他追上去,慌亂地喊:“小石頭,你回來!”


    黛石停步,轉身,往回走。


    平駿達鬆了一口氣。還好,女兒還是很乖,很聽話的。不對,女兒不是這個溫順的脾氣!


    他眸光微微一閃,隨後變故就發生了。


    黛石大跨步走進餐廳,雙手抓住桌沿狠狠一掀。叮鈴哐啷一陣亂響,滿桌碗碟摔了個稀碎。包子、饅頭、餃子,四處滾動,粥水流了一地。


    大長公主腦袋上頂著一個餃子,愣愣地坐在那裏。


    黛石拍拍手,冷笑一聲,瀟灑離去,“姑奶奶回去當丫鬟了!”


    她剛跨出門檻就聽身後傳來長鞭破空之聲。她立刻抽出腰間的軟劍回擊。


    噌的一聲金鳴,母女倆轉瞬戰在一處。


    平瑞寶露出焦急的表情,心裏卻在瘋狂大笑。


    哈哈哈,沒想到才第二天,母女倆竟然就開始了自相殘殺!娘說得對,趙華陽這個蠢貨最容易激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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