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石對平瑞寶是厭惡,對這個平雪純則是無感。她不恨,也不怨。她雖然離開了父母,但她有小姐。小姐對她的疼愛遠超父母。


    黛石繞著平雪純轉圈。


    平雪純把包袱緊緊抱在懷裏,止不住地發抖。


    黛石不由挑眉,“你是不是從小就遭受著慘無人道的虐打?”


    平雪純僵住,麵色更顯蒼白驚恐。


    黛石了然,緩緩說道:“我是在暗衛營長大的。你這副瑟瑟發抖的樣子很像那些忍受不了艱苦的訓練和廝殺,精神意誌完全崩潰的小孩。他們被大統領盯住的時候也喜歡像你這樣顫抖。”


    平雪純低下頭,雙手死死抱著包袱。


    她的確從小就被虐打,忍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折磨。


    三歲的平樂璋就已經展露出惡鬼的天性。他知道掐妹妹的肚子不會叫人看出來,用銀針紮妹妹的胳膊不會留下傷痕,避開人把妹妹推進水裏,淹死了也不關自己的事。


    平樂璋把平雪純當成一隻老鼠,用她的性命檢驗各種隱蔽的殺人手段。平雪純不知道多少次死裏逃生。


    平樂璋是籠罩在她頭頂的一片陰雲。她日日夜夜活在恐懼裏。


    她想向大長公主和駙馬求助,可奶娘總是讓她忍。


    奶娘說:“你娘的權勢和財富,將來都由小郡王繼承,他是這個家的嫡長子,也是獨子。他日後就是你的靠山,你千萬不能得罪他。殿下不喜歡你懦弱,駙馬不喜歡你笨拙,你不能再惹他們心煩。忍忍吧,忍到出嫁就好了。”


    於是平雪純從小就開始盼望著長大,盼望著嫁人。而今,她的願望終於要實現了。


    她抱緊包袱,暗暗對自己說:這是最後一次忍耐。


    黛石也發現了她的包袱,問道:“你要去哪兒?”


    平雪純小聲回道:“啟稟小郡主,我收拾東西去莊子裏住,半月後,駙馬爺幫我相看的夫婿就會來娶我。”


    這是平駿達對她的最後一絲仁慈。


    黛石哦了一聲,走上前拉扯平雪純的胳膊,“你站起來跟我說話,別跪著。”


    平雪純忽然發出尖叫,舉起沉重的包袱死死擋住黛石伸過來的手。她害怕別人的碰觸,這是常年遭受虐打留下的創傷。


    黛石愣住了。這副隨時都會崩潰的模樣,她在暗衛營裏見過太多太多。


    她立刻縮回手,語氣變得極為不快:“你自己站起來!”


    平雪純連忙站起,兩隻眼睛紅彤彤的。


    平瑞寶也爬起來,焦急地說道:“妹妹,你別為難她。她當年隻是繈褓裏的嬰兒,她沒有做錯什麽。”


    黛石指著平瑞寶的鼻尖:“閉上你的臭嘴!”


    平瑞寶差點氣吐血。


    黛石指著平雪純的鼻尖:“你跟我來!”


    平雪純連忙點頭,絲毫不敢反抗。


    黛石指著女官的鼻尖:“你帶我去見大長公主和駙馬。”


    女官跪著應諾。


    黛石又瞥了假山一眼,轉頭就走。


    平駿達此刻的笑容比過去幾年還多。他搖搖頭,調侃道:“華陽,咱們的女兒比你年輕的時候還跋扈。”


    大長公主柳眉倒豎:“你才跋扈!”


    平駿達看著她盛氣淩人的樣子,笑得越發愉悅。


    “走吧華陽,咱們繞近路去見女兒。”


    ------


    豐盛的早餐擺了滿滿一桌,平駿達和大長公主坐在主位喝茶,黛石領著平雪純風風火火地走進餐廳,身後跟著被女官攙扶一瘸一拐的平瑞寶。


    平駿達隻是掃了平瑞寶一眼,並不詢問她因何受傷。


    那女官也不敢多話,默默退下。


    平瑞寶忍著疼痛屈膝行禮。


    黛石卻不管不顧,指著平雪純的鼻子開口:“你們要把她嫁出去?”


    大長公主對平瑞寶招手,語氣關切:“快坐下吧。”


    平駿達瞥了妻子一眼,麵色陰沉。


    但他看向黛石時卻又露出溫柔笑容,頷首道:“是啊。此事不妥嗎?”


    他當然知道此事極為不妥。但母債女還。奶娘種下惡因,她女兒就得承受惡果,此乃天理循環。


    黛石忽然舉起拳頭對著平雪純砸去。


    平雪純連忙丟掉包袱,抱住腦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會離開這裏一輩子都不出現。求小郡主饒我一命。”


    然而,她若抬起頭來就會發現,黛石隻是做了個假動作。她的拳頭始終懸在半空,根本就沒落下。


    黛石慢慢收回手,指著幾近崩潰的平雪純說道:“她這副樣子,你想讓她嫁人?從小受虐卻不懂得反抗的人,一生的命運已經注定。無論走到哪兒,他們孱弱的氣質總會吸引各種各樣的禽獸。你不能把她嫁出去!”


    平駿達緩緩在心裏笑開了。


    好啊。這就是他的女兒,天不怕地不怕,總是橫衝直撞,即使麵對比她強大無數倍的對手,她也敢於挑戰。然而,當她麵對弱者的時候,她卻不會去欺淩。她更願意保護他們。


    她是如此的陽光善良。


    方辰子,方眾妙,你們把我的女兒教養得很好。這份恩情我記住了。


    平駿達按捺住內心的動容和激蕩,目光無比溫柔的看著自己的女兒。


    黛石怒氣衝衝地說道:“這時候敢娶平雪純的人,哪裏會是好人。他肯定是為了巴結你,幫你解決這樁麻煩。平雪純嫁過去,要不了幾年就會被折磨死。”


    平雪純停止顫抖,抬起頭看著黛石。


    她眸光變幻,腦筋急轉。她其實很聰明,於是她猛地轉頭看向平駿達,表情驚駭至極。


    平駿達淡漠地瞥她一眼,她麵色一白,整個身體便都匍匐在地。


    心髒仿佛裂開了一般,平雪純捂著胸口苦笑暗忖:原來這就是是痛不欲生的感覺。


    因為懦弱,她從小就不受大長公主的喜愛。父親是唯一給她關懷的人。


    但現在,她連這最後一絲溫情也失去了。


    平駿達用寵溺的目光看著黛石,柔聲詢問:“那你覺得該如何呢?不把她嫁出去,莫非還養著她?”


    黛石不假思索地說道:“嫁人可以,但我得把她帶去見我家小姐,讓小姐幫她看相算命,給她找一個靠得住的夫婿。小姐的安排才是最好的。”


    大長公主忽然狠狠拍桌,雙眼血紅地怒斥:“在這個家裏,你是郡主,你叫誰小姐?方眾妙有資格當你主子嗎?”


    黛石反唇相譏:“你有資格當我娘嗎?”


    大長公主勃然大怒,站起身指著黛石的鼻子,“本宮生下你,本宮怎麽沒有資格當你娘?”


    黛石捏住她的手指,冷聲道:“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根本就不情願接我回家!你覺得我是小姐派來的探子,會竊取你的情報!你防著我呢!”


    大長公主麵頰漲紅,所有的話全都哽在喉頭說不出來。


    女兒知道她陰暗的心思!女兒竟然知道了……


    恐懼化為一隻巨手,狠狠撕扯著大長公主的心。她開始疼痛,愧疚和懊悔像海嘯一般狂湧。


    平駿達垂頭哀歎:華陽啊華陽,你就是這樣把女兒推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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