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12月。


    十二月初的一個早晨,莎倫坐在別墅圖書室角落裏的本質小書桌上,上麵鋪有一層綢緞。夜色漸漸籠罩了遠處的樹林,公園裏鋪著一層厚厚的雪,梅花鹿在悠閑地散步。莎倫很隨便地穿著一件淺灰色的埃及羊毛束腰長袍,她的頭發盤成一個發髻。壁爐中熊熊火焰的“劈叭”聲使她覺得有一種極舒適的家的氣氛。阿米杜前幾天把她堆在公寓的抽屜中的信件帶了來,她翻了翻,又抬頭看了一眼阿米杜。盡管他剛結束巴西和克倫比亞的長途旅行,感到疲憊不堪,他仍舊在忙碌地工作,處理那些他好象永遠擺脫不掉的商務信件。


    “知道嗎,你給我帶來的這堆信件中,有些竟是七月份就寄來的。我那時思緒混亂,體力極差,就把來信全部塞進抽屜,總覺得它們會自己照料自己的。”


    “不要為那個信封裏的東西擔心,莎倫——那不過是些帳單,我已叫戴爾佛處理此事。”他說道。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仍舊一樣,我想仔細地記下我欠你的一切。總有一天我會還你的,一分也不會少。”


    “當然,但你現在又何必管那些呢?”


    她集中精力幹自己的事,沒注意到阿米杜正在仔細觀察她,她彎曲的頸背光滑細膩,彎彎的曲線滑向肩膀。隆起的腹部上rx房更加豐滿。每次他的目光落在她作為一個成熟女性的明證上時,他深深地本能總是使他不相信事實。即便現在,盡管他知道莎倫腹中的孩子是另一個男人的,並且他已知道了好幾個星期之久,他的拉丁血統迫他去證明一下這個孩子到底是誰的。他用一種新的耐心每天陪她出去散步,他一直為自己的想法保密,暗暗猜度在她重新愛他之前,她心中還有多少需要愈合的傷口。目前,他極力避免任何親密的舉止,唯恐泄露了自己的想法。他現在滿足於她呆在他的房間裏,聽她的哭聲,看她的笑顏。但他知道她正在變得越來越依賴於他,盡管她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所有的信件都在這兒了嗎?”莎倫隨意地問道,又翻了翻那些信皮。她失望地注意到沒有一封來自英格蘭的信。


    “都在那兒了。”她強壓下心中的惱怒,知道她仍舊在盼望她在英格蘭的情人來信。他自己早已檢查過了。他想道,如果真有那邊的來信,他會給她嗎?


    莎倫喊了一聲,他立即抬起頭。


    “怎麽啦?出什麽事了?”他說道,警覺地站起身。


    “孩子。她好象總也不睡。”她低頭看著她的腹部,雙手撫摸著。“看,她又動了,正在伸展腿腳呢。”


    “她?”他用開玩笑地口吻說道,眉毛向上挑了挑。“我敢肯定一定是個男孩。剛才這一陣拳打腳踢就是證明。”


    “胡說——一定是個女孩。很顯然,她將來會是一個不了起的舞蹈家的。她還未降生便已經偷偷練習了。”


    他俯身向前,臉上掛著調皮的微笑。“恰恰相反,他一定會是個出色的足球選手——在我的那一隊。難道你沒有看到他正在為將來準備嗎?”


    他們倆一起笑起來,共同分享他們之間的這個秘密的玩笑。莎倫抬頭看了看,阿米杜堅硬的麵龐上掛滿了溫柔的微笑,莎倫幾乎忍不住要告訴他,他出去工作的這幾個星期她有多麽想念他。她的疾病和懷孕使她看到了阿米杜品性中的另一個側麵,而這個側麵是她以前從未預料到的——一種溫柔,體貼感人的本性,他直到現在才表露了出來。


    莎倫把目光轉向信件,挑出凱麗的一封信。這次她要告訴凱麗,處於她目前的狀況,她無力支付凱麗上大學的昂貴費用。莎倫暗暗希望在她把塞倫的房子賣掉之前,傑克會幫凱麗一把。但這需要時間,她希望傑克能不用她請求就自動去幫助凱麗。莎倫打開凱麗的信,掃了一眼,發現上麵寫滿了簡短的、氣憤的傾訴,莎倫的臉由於震驚而漲得通紅。


    “怎麽啦?”阿米杜看到她心煩意亂地樣子問道。


    “凱麗來了一封信,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自己的親妹妹說的這些話簡直使我驚駭。”


    “拿來——讓我看看。”他說道,從她手裏接過信。


    我多傻啊。我一直以為在我有能力照顧我妹妹之前,傑克會照料她一切的。時間已經過去這麽久了,而我卻什麽事也沒有做過。我隻知道關心自己的問題了。很顯然,林頓-本-布恩把“雨魂”從她手裏搶走了。我知道她急需一些錢把學上完,但是說出一大堆這樣的話


    阿米杜看完了信,麵孔由於憤怒而扭曲了,最後他大聲說道:“我問你,莎倫,她怎麽能用這種語言來說自己的姐姐?她竟敢叫你母狗。”他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即把這封信撕成碎片。“還有我,她竟敢把我比作靠女人吃飯的人。這孩子真該用馬鞭好好抽她一頓。這個孩子以為她是誰?”


    莎倫歎了口氣。“我想當初我至少該向她解釋一下。我為她付清了第一學期學費,住宿費及夥食費。但她還需要錢來買衣服,書和一大堆其它的東西。”


    “你什麽都不欠她的。”他用力地說道,一拳打到桌子上。“你是她的姐姐,你也有自己的困難和問題。她什麽時候關心過你?沒有——她隻是自私地以為你一定在過一種花天酒地的豪華生活。如果她需要錢,她為什麽不自己去找份工作掙?你沒錢的時候向她抱怨過嗎?沒有。你出去找份模特工作,在他那能把人活活凍死的工作室裏為他工作。”他忍無可忍地發出氣憤的喊聲。“對那些認為這個世界欠著他們,該替他們的生活準備好一切的人,我一點都不同情。我從不向別人討要任何東西。我的世界是我自己用雙手掙來的,不是向別人討來的。”他說道,用手指斥責地指著那封信。他越想越氣憤。“如果你履行了沃靈頓公司的合同,那她還不知道被你慣成什麽樣呢?到那時她該要求你為她買幢別墅和賽馬了。”


    “不,阿米杜。你不了解凱麗。她內心深處並不真是那樣的。我不能相信她寫的是她的心裏話。她非常聰明,並且工作也很努力。可憐的孩子——她隻不過因為所有的不幸事件都一起落到她頭上而無法忍受而已。”血緣關係使她在阿米杜麵前極力為凱麗辯解,但她心裏仍舊因為妹妹信裏向那席咒罵而作痛。林頓-本-布恩如此專橫霸道到底是因為什麽?為什麽傑克不幫助凱麗?


    看到莎倫如此傷心,阿米杜的態度也緩和了許多。“她畢竟是你的妹妹,”他遲緩說道:“讓我來安排這件事,給她寄些錢去。”


    “你太慷慨了,阿米杜。但她太驕傲了,在這方麵她和我父親不相上下。”


    “我倒想看看她是否真的有這麽驕傲。”他懷疑地說道。


    “我寧願用一種不觸及她自尊心的方法來幫助她。她可不想要別人的救濟,真的。從這封信的語氣可以看出她不想見到我了。在她看來,我的生活豪華奢侈得不得了。我看上去好象一個把世間所有的運氣都得到的人。如果她知道是我給她寄的錢,這隻能使我們倆人之間關係更加惡化。”她說道。


    貝蒂衝進房間,落在外套和頭發上的雪花,融化了,濕淋淋的。


    “凱麗,你不會相信的,我們很有可能被大雪困在這裏了。洛杉磯場已經關閉,通往波士頓的道路也阻塞了。”她搖了搖頭,把上麵的雪花晃下來,把外套掛在散熱器上。


    凱麗從桌旁站起身,強作鎮定地看了看外麵的暴風雪。


    “哦,不,”貝蒂說道,“你的戴斯蒙德叔叔——他可能來不了啦,是嗎?誰知道或許飛機又可以起飛了呢。”她說道,盡量使語氣顯得輕鬆活潑。“對不起,凱麗。我知道,你多麽希望他能在城裏為你的生日祝賀一番啊。”


    “我要出去走走。”凱麗突然說道,抓起外套。她不敢抬頭看貝蒂的目光,害怕自己控製不住自己而流下眼淚。


    凱麗衝出房間,鑽進風雪中,在積雪中困難地行走。積雪非常厚,已經把樹下的長凳掩蓋住了,道路阻住了。她心裏非常難過,淚水止不住一串串流下來,在刺骨的寒風中被凍成了冰。她生活中的一切都取決於林頓這晚是否到來了。這個星期剛一開始時他就給她打來過電話,告訴她他要在裏磁飯店過夜,盡管他並不知道今晚會是她的生日。她認為這是個好兆頭。如果他這次來的話,那就一共有三次一——“三”是個吉利的數字。總共加起來,她可以得到一千五百美元了。他上次心清特別好。現在,眼看聖誕節就要來臨了,她希望他能慷慨一些。如果這次來不成,下次再來時就已經一月份了,那時就太晚了。會計員已經告訴過她要她在聖誕節之前把錢付清,否則她就得退學。貝蒂曾邀請她到家和她的家裏人一塊兒過節,她推說莎倫古堡的叔叔想和她一塊過聖誕節而謝絕了她的邀請。她開始盤算給貝蒂寫封信,告訴貝蒂她旋風般的浪漫愛情以及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的蓋斯路佛伯爵訂婚的消息。她努力安慰自己,她和一個純貴族血統的青年突然訂婚可以使她體麵地、讓人羨慕地從布萊瑪大學的這種討厭現實生活中退出去。誰都會認為她這樣做是明智的,沒有人會知道她是因為無力付學費而被迫退學的。


    她在積滿雪的校園中走了好長時間,回到了宿舍,身體都快要凍僵了,但仍舊不能甩掉心中的痛苦和鬱悶。


    “再見了,貴族之子凱麗-範林。”她輕聲對自己說道,眼淚又差點湧出眼眶。她看見一個粉紅色的紙條,上麵寫著她的名字。


    她的心不禁往下一沉,這是會計員送來的,叫她立即到辦公室去一趟。盡管斷頭台的斬刀最終快要落下來了,她並沒有感到震驚。使她感到震驚的是在她的信件斜槽上,她發現一封蓋有巴黎郵戳的信件。希望的汽球剛剛升起又落下來,是莎倫給她寄來的生日賀卡,信很短,字跡很潦草。典型的莎倫做法,她心裏酸酸地想到。這就是凱麗心中的橄欖枝。她一直依附的希望——莎倫收到凱麗那封憤怒的信件之後,過了好幾個月才給她回信,並且一個字也沒有提及她的問題。凱麗把它扔進垃圾箱,徹底把莎倫這個名字從她頭腦中清除掉,然後衝出宿舍,走向行政大樓。


    會計員的秘書得知她的到來之後,她象一陣風似地走進去,幾乎想把事實真相和盤托出了。凱麗看了一眼麵前的那張長長的英格蘭馬臉和他臉上傲慢冷漠的神情,她心中有一股壓抑不住的衝動,想把她的真實情況全部告訴他,靜看他臉上震驚的神情。如果她說出她之所以無法交納學費是,由於這該死的暴風雨的阻擋,她的嫖客無法按時趕來。這樣一定可以把這個會計員臉上的那種洋洋自得、居高臨下的神情全部一掃而光。她真想把她塞在壁櫥鞋盒裏的一卷卷的鈔票塞進他的喉嚨,告訴他這些錢是她靠出賣自己的肉體給一個老色鬼掙來的,雖然這個老色克在社會上極有地位,極受人尊敬;並且還要告訴他她所有的一切富有華貴的外表都是假的,她不過是一隻從澳大利亞來的迷途野狗,而就是她這樣一個卑賤的人愚弄了他們所有的人。


    “哦,凱麗,你來了。我之所以把你立即叫來是因為我想你一定會很高興地得知你的一切問題都被解決好了。”


    她毫無表情地盯著會計員,反應不過來是怎麽一回事。


    “紐約的漢納沃實業信用公司今天早晨寄來一張支票,為你付清了學費、住宿費及夥食費,另外還告訴我們你可以每月通過這個部門支取五百美元生活費。我想你早就從你叔叔那兒聽說了吧?”


    “我叔叔?”她說道,一下子驚呆了。


    “我猜是你叔叔安排的這件事。”


    “是的,當然。”她趕緊答道。


    “他們另外還通知我,將來的學費及其他一切費用也用同樣的方法付清。我很高興現在一切就緒了,你的叔叔考慮得真周到,你以後再也不用為這個問題擔心了。”


    “是的”。她強擠出一個震驚的笑容,注意到會計員突然對她熱情起來。他把她送到門口,臨別時又高興地談到這暴風雪的天氣,並說今年又可以過一個白色的聖誕節了。


    凱麗跑進風雪之中,高興得目眩神迷,從她得到“雨魂”那天起,她還沒有這麽高興過。她在學院的廣場內歡呼雀躍,難以置信地哈哈大笑,她的體內突然爆發出使不盡的力量,壓抑在心中的愁雲一掃而空。天氣非常惡劣,但她心裏卻陽光燦爛。她又瘋狂地旋轉起來,不知怎樣表達心中的感激之情。林頓突然之間把一切事情全都為她解決了,他又一次在她頭腦中占據一種類似於上帝的位置。此時此刻,要她親吻他走過的每一寸土地她也非常樂意。在他強硬的外表下有著一顆蜜糖一樣甜蜜的慈父心腸,他的舉止高貴,是一個真正了不起的紳士。她意識到他對她關心要遠比她所想象的深得多。這無疑是他以前對她所做的事情的一種補償。但是為什麽他不告訴她呢?不過,如果他不想讓她知道,那也無所謂。他們再次相見時,她會用另外的方式來報道她的。


    她向宿舍走去,由於內心的安全感而容光煥發。這種安全感是隻能用金錢買來的。她突然湧起一種對布萊瑪大學的由衷的愛戀之情,她的頭腦裏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打算。她考慮著和貝蒂一家人一塊去沃蒙特滑雪時她該給她的家裏人買些什麽禮物——給貝蒂的兩個哥哥買兩件蘇格蘭開司米毛衣,給貝爾蒙特夫人買一件愛爾蘭水晶裝飾品,給貝爾蒙特先生買一伯石捕根製成的煙鬥。今晚她要買一些匹薩餅和意大利基安蒂紅萄萄酒來慶祝自己的生日。從現在起,貴族之子凱麗-範林安以慷慨大方享有盛譽了。她一口氣爬上兩層樓梯,大聲喊道:“貝蒂,貝蒂,我想到你們家去過聖誕節。”


    她一陣風似的衝進自己的宿舍,耳邊響起一片歡聲笑語。


    “我們要讓你大吃一驚。”一層樓的女孩子們嚷道,然後一起喧嘩地唱起“祝你生日快樂。”


    貝蒂臉上帶著勝利的微笑走上前來,手裏托著一個巨大無比的生日蛋糕,上麵點著十八隻生日蠟燭,到處都是氣球和長條彩色飾帶。凱麗看著這群快樂地叫喊著的女孩子,淚水湧了上來。現在她真的是她們中的一員了,她深深地沉浸在一種她們永遠不會理解的幸福和安全感之中。


    貝蒂緊緊地抱著她。“你們看她可愛不可愛?象個孩子似的哭起來了。她真的大吃了一驚。快來打開你的禮物。”


    “你需要一杯烈性酒。”史蒂芬說道,遞給她一杯酒。


    凱麗擦了擦眼淚,說道:“這是我一生中最好的生日。謝謝,謝謝你們每一個人。”


    聖誕節前夕淩晨兩鍾,阿米杜和莎倫開車回別墅。車頭燈把前邊的路照得很清楚,路邊的草叢積了一層厚厚的白霜。


    阿米杜在開車,莎倫坐在他的旁邊,緊緊縮在她的天鵝絨鬥篷裏。“今晚的晚會真令人愉快。男爵和他的妻子真會招待客人,他們的別墅真美。但我怕孩子會有什麽不適的感覺。”


    阿米杜給了她一個縱容的微笑。“漢瑞和薩門都跟我說他們非常喜歡你,並且盼望和我們快點再次見麵。在這一帶他們倆是我最喜歡的人。”


    “你跟他們怎麽說我的?他們一定覺得你很奇怪,怎麽和一個懷孕的大腹便便的女人呆在一起。我知道法國人的好奇有多麽強。”


    “我告訴他們我在巴黎的街道上發現了你們,當時你正騎著一頭驢,想找一個馬廄。”


    她仰起頭,大笑起來。湧到唇邊的話並未說出,她很感激他處理這種微妙處境的技巧。他們從沒提起過這件事,但她知道阿米杜為了陪她過聖誕節一定謝絕了許多豪華熱鬧的晚會。她現在身子越來越沉重,不便出去交際太多。


    “咱們到畫室喝點睡前酒好嗎?”他們走進大廳後,阿米杜建議道。寬大的樓梯上麵懸掛著冬青樹和鬆樹樹枝。


    畫室裏放著一顆高大的聖誕樹,上麵掛滿了金絲銀線。聖誕樹是從公園裏伐來的。


    他打開瓶塞,倒好酒,從聖誕樹下的那一大堆禮物中拿出一個金絲絨的精致盒子。


    “法國有個風俗,在聖誕節午夜晚餐時要送禮物。這是給你的。”池的語氣很正式,使她有些迷惑不解。


    莎倫打開盒子,以為會是一種珠寶,暗暗希望價錢不要大昂貴。卻發現淡蘭色的天鵝絨上,有一個她從未見到過極精美的瓶子。上麵嵌著一顆貓兒眼。“太美了!”她驚歎道,“是拉利科做的嗎?”他點點頭。“我一直渴望有件他做的玻璃手工藝品。”莎倫看到阿米杜臉上神秘的色彩,便猜到這個美麗瓶子後麵代表著比它的表麵價值深得多的東西。


    “想出一個包裝這個瓶子的主意可不容易。”


    “這個盒子做的非常好,它和這個小瓶子一樣美。”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要把一個公司包裝起來可不知需要多少紙張和彩帶”


    “一個公司?你在說什麽?”


    “一個比喻的說法而已。你聽說過伽倫特嗎?”


    “讓我想想——是不是和某種肥皂或香水有關?”


    “是的,你說的很對。可能你聽說過‘海的浪漫曲’這個名字。在一、二十年代,這是一個相當受歡迎的公司。”


    “哦,對——我聽說過。他們是不是在二十年代初期生產過一種叫做‘縹緲’的香水?”


    “事實上,那正是這個公司衰敗的開始。”


    “如果它確實是我想到的那個,我不得不說他們的那種香水大大降低了他們的聲譽。表麵上看來是購物的人們精神錯亂,它是為了迎合大眾的口味而製的。最終被證明它是一個極大的失敗。馬索爾-伽倫特是這個家族商業背後的創造性天才,是三個兄弟之中最小的一個,從這個公司中退了出來。五十年代‘白玉’香水的巨大成功有他很大的一部分功勞。他退出之後,伽倫特公司日趨衰敗,從此一蹶不振”


    莎倫用一支手托住腮,好奇地看著阿米杜。“我非常想知道為什麽你在聖誕節淩晨三點給我講這麽一大堆有關伽倫特公司的事情,這一切和這隻瓶子有什麽聯係?”


    “因為我剛剛買下了伽倫特公司”,他麵帶勝利的微笑,“並且你的將來,莎倫,也在那個小瓶子裏。”


    “我的將來?”


    “我沒有時間和精力再管理另外一個公司。我希望你來做,裝滿那隻瓶子。重新發明一種香水使伽倫特起死回生,讓我的名字永遠流傳下去,就象古艾林、蘭馨、茶納爾、毛麗組克絲等著名香水一樣。”


    她發出難以置信的大笑。“我?看看我這個樣子。我已經有了八個月身孕了。另外,我對商業可以說是一竊不通。即使對一個正常人來說這也是一件極困難、要求極高的工作,更不用說我了。”


    “我了解你,莎倫。”阿米杜打了一個手勢讓她先別說話,“你的生活並不能在生完孩子之後便結束了,而是應當重新開始,奔向另一個新的目標。我非常清楚你並不想依附於任何人,你有雄心,或許還有一種你自己從未想到過的才能。”


    “我不得不說,我實在太吃驚了。”


    “吃驚?因為什麽?”


    “阿米杜,我以前對你的判斷太不公正了。有時我有一種奇怪的想法,以為你更喜歡我或其他任何女人依附性強一些;並且你認為一個女人自然位置應該是和孩子呆在家裏。你一直向我說阿根廷的傳統觀念是如何強。”


    “我變了許多,莎倫。可能是你使我改變了。”


    “阿米杜——我不得不問你這個問題。你這樣做並不僅僅是因為發善心,對不對?如果你僅僅因為想對我好而把這個公司給我,這樣是不合適的……”


    “發善心?我為什麽要憑白無故地發善心呢?我需要一個我能夠信任的人,一個我所了解的人。你來管理這個公司是再好不過的了。你的外表非常好,和許多時裝公司都有聯係,並且你有頭腦。這一些可以把你說服了嗎?”


    “你真的對我這麽有信心嗎?我可真是受寵若驚,都被你說得輕飄飄的啦。”她說道,低頭凝視手中涼涼的卵形玻璃瓶。


    “是的,我確實認為你能行,好啦,現在你願意接受伽倫特公司總經理之職了嗎?”


    她想了一會兒。“如果沒有資本,我毫無辦法管理這樣一個不景氣的公司。從你告訴我的情況可以知道伽倫特公司隻剩一個空殼了。並且我還想和你談談我的薪水問題。”


    阿米杜臉上露出高興的笑容。“好吧。讓我們把全部細節討論一下。我很高興看到你並不懼怕任何問題。”


    她和阿米杜關於伽倫特公司的經濟狀況問題爭論了足有半個多小時。阿米杜象對待其他商業合夥人一樣對待莎倫。


    “嗯,現在你有什麽想法?在我告訴你一切後,你還想管理伽倫特公司嗎?”


    “這當然是一種挑戰,一種特別激動人心的挑戰。但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就不值得做了。我接受。”她微笑著說道,心裏不禁對自己的這種勇敢感到震驚。


    “莎倫——我們現在是合夥人了。我們來握握手。”


    他們用這個簡單的儀式結束了這次商討。莎倫心裏覺得有些什麽東西使他離她貼近了,她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在她貼近他的一瞬間,他聞到了她肌膚的香味,以往的甜蜜回憶湧上了心頭。他努力控製住把她抱在懷裏的衝動。他突然轉過身,翻動即將熄滅的火苗。


    “我很高興我們達成了一致協議,莎倫。我需要一個我可以信任的人——一個朋友。”巴黎,2月,1931年


    紐利的醫院內,莎倫的孩子於晚上八點鍾出生了。護士抱進來一個裹著柔軟的羊毛毯的小包,莎倫累極了,但在她親眼看到她自己的孩子並用手抱抱她之前,她不能睡。


    “看,您的小兒子。”護士說道,“多漂亮的小夥子。”她讚賞地說道,輕輕撫摸著嬰兒黑黑的頭發。


    “讓我看看。”她低低地說道,伸出手。“我等不及了。”


    莎倫第一次看到他小小的、皺在一起的臉,由於驚喜而全身湧過一陣顫栗。她看著他用粉色的幾乎是透明的小手抹自己的眼睛,動作象小貓一樣可愛,她覺得她的兒子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小生命。她吻了吻他小小的完美的腦袋,把這麽多月以來一直存在心中的話一古腦地喃喃地說給他聽。


    “我用盡全力拚命早往這兒趕。我一下飛機,米格爾就把這個消息告訴我了,他開起車來比風還快。如果我早知道的話,我就會推遲去米蘭的日期了。莎倫了——你還好嗎?”


    “我很好,但他提前一星期來到這個世界,這個小壞蛋。”


    嬰兒貪婪地吸取著乳汁,她深深沉浸於一種作為母親的幸福當中,沒有注意到阿米杜看到這母與子的神聖圖像時臉上流露出的自豪和喜悅之情。


    “我可以抱抱他嗎?”嬰兒吃飽後他問道。


    如果要問誰有權利來和她分享此刻的幸福,那就是阿米杜。她微笑地看著他過份小心翼翼地抱起嬰兒。一種本能的溫柔使他把嬰兒抱在胸前,把臉頰湊到他的小腦袋上親他。阿米杜把他抱在懷裏,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這種感情已經超越了對莎倫所生下這個奇跡的驕傲。他心情萬分激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的黑黑眼睛裏充滿了一種對她無言的崇敬。


    “他是八點鍾出生的,正好是晚飯時間。他真是個有教養的孩子。”


    阿米杜大笑起來。“知道嗎,他看上去和他媽媽一模一樣。”他把孩子放回她的懷抱,彎腰吻了吻莎倫的前額。


    “你真的這麽想嗎?”桑的形象又浮現在她的腦際。她看了看嬰兒,意識到他所說的是真的。她的孩子身上沒有一絲桑那種英俊的痕跡。她從見到嬰兒的那一刻起,潛意識中就希望孩子能和桑有些相似之處。


    阿米杜感覺到自己觸及到了一個敏感的話題,於是趕緊換了一個。他剛才一直在暗暗辨認這是不是他的孩子,現在他猜莎倫一定在希望站在她身邊的不是他阿米杜而是那個英國人。他的心中充滿自豪,沒有一點空隙來容納小氣的嫉妒,所有的隻是一種強烈的擁有感。這是莎倫的孩子,他的孩子,是他們愛情的結晶。這種觀念已經在他頭腦中生了根,他要立即開始行動去證明這一點。


    “我們這位年輕紳士的名字叫什麽呢?你決定了?”


    “帕特克-布萊德-範林。帕特克,因為它既是愛爾蘭的又是法國的,布萊德是我父親的名字。”


    “這個名字很好。”阿米杜同意道,他輕輕撫摸著嬰兒黑黑頭發,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對自己說,總有一天他的孩子要繼承他的親生父親阿米杜的名字。


    他走了之後,莎倫忽然感到心中湧起無限的悲哀。淚水湧上眼眶,她不斷告訴自己這隻是產後引起的感傷,但她很清楚真正的原因是因為桑沒有來。如果他知道事實真相,他會和她在一起嗎?在她懷抱裏熟睡的無助的嬰兒是她用來把桑拴在她身邊的最好的武器,但這個武器她永遠也不會用。帕瑞特-布萊德-範林是克裏格林堡將來的伯爵——桑的繼承人,如果他的妻子羅斯瑪麗無法給他生下一個男孩的話。


    自從他的父親告訴莎倫她是一個私生子後,人們的態度變化多大啊!那時她以為她出生的這個汙點會跟隨她一輩子。但她進入另一個沒有狹隘思想的社會後,她發現人們對她這個汙點根本就毫不關心,這可與她年輕時那個閉塞狹隘的小城鎮的風氣截然不同。世界各地的獨立自由的女人一點也不以為讓她們的孩子繼承自己的姓氏是恥辱,莎倫是其中之一。帕瑞特會受別人喜愛和尊敬的,在他以後的生活中沒有什麽陰暗的秘密來汙損他的生活。時機成熟時,她會驕傲地宣布他父親的身份,告訴帕瑞特他是由於愛情而來到這個世界上的。莎倫不再難過,清醒地看到了明亮的未來。她的血液立刻充滿了活力。她極其香甜地睡著了,想著她看上去已經擁有了一切:擺在麵前的一個激動人心的新的職業,一個忠誠的朋友阿米杜,現在她又有了上帝賦予生命的最美麗的孩子。她沒有權利再要更多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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