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費恩斯,5月。


    莎倫將車開到費恩斯最後一個山坡時放慢了速度。天空非常晴朗,碧藍碧藍的,沒有一絲雲彩。在從巴黎到尼斯的這一路上,她得以有時間回想過去三個月的生活,這是她一生中變化最大的一段。


    她離開醫院後的第一個行動就是在聖路易島買一幢新公寓。這標誌著她從一種放蕩不羈的生活方式轉為時髦。作為一個模特,離開鏡頭以外的時間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做她自己想做的一切,但現在她永遠得注意保持伽倫特公司總經理的形象。她知道她將不得不放棄牛仔褲和長統靴,在這個非常注意社會身份的巴黎保持人們期望的形象,這就意味著她得穿聖勞倫斯的套裝和莫德-費瑞桑出售的鞋。


    與此同時,她費盡心機地找了一個極好的英國保姆。莎倫非常滿意這個保姆,相信她一定會象莎倫自己一樣對待帕瑞特的。在莎倫給錠子哺乳的頭幾個星期,她一隻手抱著孩子,另一隻手捧著書本,精心研究香水這個奇異的世界,一種集藝術、高成本和化學為一體的奇聖的混合體。在徹底了解伽倫特家族的曆史之後,她得出結論,認為這個公司的核心關鍵在於馬索爾-伽倫特,就是這三兄弟中最小的一個把伽倫特家族的旗幟傳到第四代。馬索爾是一個對香水有著淵博知識的天才,當他創製了“海的浪漫曲”時才二十多歲,然後又因為“白玉”而聲名大震。但是戰爭打斷了他猶如曇花一現的職業和伽倫特家族的好運。戰爭過後,馬索爾的兩個哥哥認為新的社會秩序使大眾需要廉價香水,價錢扶搖直上的是房地產生意。而馬索爾-伽倫特並不這樣認為,極力反對他們的主張。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其它東西能代替哥拉斯的茉莉,那是在清涼的晨風的手中采摘下來的,沒有任何東西能代替保加利亞的玫瑰油或西藏麝香,波斯灣的乳香。象其它互相衝突的公司一樣,這三個兄弟在五十年代中期爆發了劇烈的衝突,馬索爾一氣之下離開了伽倫特公司,隱居費恩斯。據說他帶走了所有的他發明的香水配製方法,還包括一種未命名的香水。謠傳如果這種香水一旦生產出來,將是這一代中最偉大的芬芳品。這種香水一定要通過馬索爾生產出來,並且是在伽倫特公司新來的魅力的保護之下。這個念頭一直縈繞在莎倫心中,揮之不去,象香水的芬芳一樣久久留於她的腦海裏。


    莎倫把車停在村落場院的一棵老栗樹下。盡管剛時值五月中旬,一陣熱氣卻撲麵而來。她在咖啡館問好了道路,沿著窄窄的街道走向目的地,知道她的全部未來都取決於這次拜訪的成功與否了。她感到自己所帶的珍貴貨物的重量,她手提包裏的試金石,她送給伽倫特的禮物——一小瓶香水。這是她一個月偵探工作的結果。她在圖書室翻閱資料時,突然想到的這個靈感。


    在收集她所能得到的所有關於伽倫特本人的消息時,她偶爾發現了馬索爾與一位名叫辛西婭的塞比爾公主充滿激情的悲劇愛情。象文學中所有的多災多難的戀人們一樣,伽倫特和公主不顧塞比爾皇室的強烈反對而深深地愛上了對方。他們的愛情在大戰前夕結束了。辛西女亞不顧家族的反對,堅決要同年輕的馬索爾-伽倫特結婚。她飛往瑞士同他會合,他們將在那兒開始新的生活。他在日內瓦湖畔的小木屋中等待她時,悲劇發生了:她所乘坐的飛機在阿爾卑斯山上空遇到了強風暴,機上的乘客都全部遇難。


    從很舊的書籍的照片上,莎倫深深地被辛西婭那種斯拉夫族的獨特的美所打動。在辛西婭與伽倫特在加納照的一張照片上,辛西婭站在他旁邊,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周身散發出一種隻有深深地陷於愛情之中的人才具有的獨特光芒。莎倫被這個她還沒見過麵的男人的愛情故事所打動,並且注意到公主最喜愛的香水是一種叫做“閑散的愛”的香水,這種香水早在五十年前就不再出售了。她決定送給伽倫特一瓶做為禮物——如果她能找到這種香水的話。在她幾乎完全放棄希望時,在帕希的一家相當陳舊的藥房裏找到了一瓶。想到任何東西都比不上氣味有力量打開記憶的閘門,她敢肯定她的這件禮物實在是個大膽的舉動,不是使她與伽倫特之間的關係更加疏遠,便是能一下子抓住這位隱居遁世的奇才的想象力。


    莎倫希望她一個月前從巴黎寄出的那封信已鋪平了她與他會見的道路。伽倫特的房子是用打製得很粗糙的石頭蓋成的,褪了色的綠色窗簾把窗戶遮得嚴嚴的。莎倫走到門前,按了按門鈴。裏麵傳來“踢踢遝遝”的腳步聲,她忐忑不安地等待著。


    “誰呀?”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老婦人打開木門問道。她懷疑地打量了一下莎倫,臉上沒有一絲歡迎的痕跡。


    莎倫用簡潔禮貌的法語說道,她不久以前曾寫過信來,請求約一個見麵的時間。


    “伽倫特先生並沒有告訴我什麽有關約定同人見麵的事。”這個體格強壯的農婦雙手疊在胸前,象一隻龐大的牛一樣阻住了入口。莎倫費盡口舌才說服她給這所房子的主人送張條兒。農婦在莎倫麵前“嘭”地摔上門,讓莎倫在門口站了足有十分鍾之久。回來打開門時,仍舊倔強地陰沉著臉。


    “不行,小姐。正象我預料的那樣,他不想見你。”


    門再次“嘭”地一聲關上,莎倫在門口氣憤而又迷惑地站了好一會兒,不知道自己怎樣躍過伽倫特心中堡壘的高牆。除了越過這高高的石頭牆或者破窗而入,莎倫再也想不出別的辦法了。但是她已經付出了這麽多努力,並且這次訪問關係重大,她不能因為第一次的拒絕而氣餒。她拿出自己的名片,在上麵寫了幾句話:


    親愛的伽倫特先生:


    請你接受這個象征著我對你的仰慕之情的小禮物。如果你改變了主意,請來場院的咖啡館,我在一直等你到一點。


    尊敬你的:


    莎倫-範林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再次按響門鈴。這次那個老婦氣憤地一下子把門打開。


    “你這次想幹什麽?我已經告訴過你了,伽倫特先生不希望別人來打擾他。”


    “請你把這個小禮物送給他好嗎?就這些。非常感謝,夫人。”


    她轉過身。堅定地走向場院的咖啡館,在斑駁的陰影下,找了個座位坐下。因為她要等伽倫特先生三個小時,便安心坐下來閱讀一本名為“香精油”的書,為她下星期到哥拉斯的訪問做準備,那時剛好時值玫瑰花豐收的季節。太陽升起來了,天氣變得越來越熱,莎倫被來來往往的村民分散了注意力。他們手臂中的籃子裏裝滿了夏季的產品——紅紅的西紅柿,碧綠的小胡瓜,一束束的大蒜和洋蔥。她放下書,沉浸於幻想之中,思緒又躍到第二天的計劃上。她準備去看一看她在塞倫的那所房子,然後把它出售。她對這個想法感到有些難過,便不再想它,轉過來打量咖啡館的內部陳設。戴著扁圓便帽的男人們正在酒吧裏喝中午時分的開胃酒。


    時鍾終於指向了一點鍾,她收拾起自己的東西,把它們塞進書包,準備屈辱地撤退,對她首次進攻的失敗感到非常沮喪。對自己的魯莽的天真解嘲似地笑了笑。她一定是神經不正常了,會以為女人的花言巧語可以使她得到進入男巫洞穴的特權。她也太浪漫些,竟會認為一瓶過時的香水會打開伽倫特向世界關閉了二十多年的大門。她當時想到這個主意時,她對自己那樣自信。但是現在她肯定伽倫特先生一定認為她是一個惹人煩的傻瓜。戴上太陽鏡,剛想離開座位,她聽到侍者喊道:


    “您好,伽倫特先生。”


    她轉過身,看到這個傳奇式的人物正盯著她,臉上帶著不高興的神情。他與她想象中的模樣完全相反。她一直以為他是一個嫻雅、高貴的人,有一股知識分子的氣質。他和那些在場院裏玩滾球遊戲的村民一模一樣,長得又粗又壯,他屬於古老的加利克族,他的頭發已經變成白色,上麵扣著一頂扁圓便帽,飽經風霜的臉上有一雙深陷的機敏的眼睛,他藍色的襯衫與眼睛的顏色很相配。她告訴自己,他是一個農民。但他一開口說話,卻是地道的受過高等教育的巴黎口音。


    “對不起,小姐,我遲到了。你願意到我家裏去吃午飯嗎?”


    “哦,謝謝你,先生。我非常樂意。”


    他們返回他的房子,後麵跟著一隻小小的花斑捕鼠狗,叫做“可可”。


    “我想你已經見過安妮麗克了。”女管家在大廳裏碰見了他們,他向她點點頭。


    看到他的主人已經同意見莎倫,女管家不再象剛才那樣怒容滿麵了,對莎倫笑了笑。他領著莎倫穿過清涼的大廳通道,裏麵鋪著古老的不規則的瓷磚,走到陽光明媚的有圍牆的花園裏。


    莎倫看到爬滿山牆的一排排的玫瑰花,不禁驚得吸了一口氣。花園裏有蘭色與淡紫色相間的飛燕草,還有一大堆別的花,各種顏色都有,有許多她都說不出名字。


    “我的花園使你高興嗎,小姐?”


    “我從未見過這麽美的花園,太了不起了,好象一幅莫奈的繪畫。”


    “我的花園是我最大的愛好之一。現在正好是它最美的季節,五月。”他說道,彎下腰摘去幾朵枯萎的花朵。“因此你明白了我並不象別人認為的那樣真的遠離香水的王國了。”


    陣陣花香彌漫在花園裏,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花園裏有個噴水池,上麵長滿了百合花。在噴水池的旁邊,有個花蔓藤架。他默默地把她領到藤架下麵的小桌旁。女管家從房裏走出來,手裏提著一籃子家製麵包和一罐酒。


    “安妮克麗非常喜歡招待客人,但我並沒有給她多少這樣的機會。為此,她很不滿意呢。”伽倫特微笑著說道。他給莎倫倒了一杯玫瑰酒,顏色鮮豔得象壓碎的草莓。“嗡嗡”的蜜蜂在花叢中飛來飛去,斑駁的陽光灑在身上,令莎倫覺得很適意,她深深地被這個花園迷住了。伽倫特與她談話時,莎倫慢慢地使自己恢複過來,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談話上,她發現了一個無可爭辯的事實:她完全相信伽倫特是她全部問題的答案,她無法想象他要永遠過這種簡樸的農民生活。


    “我們飲的玫瑰酒取材於我自己的葡萄架,”他說道,“我隻為我自己和我的朋友們種植。我非常喜愛修剪枝蔓,壓擠葡萄,調製和裝瓶,就象我以前在巴黎試驗室製香水一樣。”


    “這酒的味道真美。”她說道,慢慢飲了一口。


    安妮麗克又端來一個大淺盤,裏麵盛了胡瓜花。


    “太棒了。”伽倫特讚賞地說道。


    “如果先生能早一些通知我,我會做得更好。”安妮麗克責備地說道。


    “好,範林小姐,我能為你做點什麽呢?”他問道。


    她等待這一刻已有好幾個星期了,但此時此刻,置身於一個如此美麗、使人如此舒適的地方,她不再有把握自己能有力量打擾伽倫特悠閑、安逸的隱居生活了。這些小小的愛好,已經使他很滿足了,他的生活並不空虛,她一個陌生人,能給他提供什麽呢?金錢或名譽都無法吸引他,他早已擁有過這兩者並又拋棄了它們。


    “我有一個提議,先生。首先,我必須告訴你,在過去三個月裏,你一直縈繞在我的腦際。除此之外,我再也沒有考慮過其它任何事情。”


    “真的?你真使我受寵若驚。”他莊嚴地說道,但眼睛裏卻有一絲高興的光芒。


    她和他的目光相遇了,她突然對葡萄酒、陽光以及她的決心而變得熱情洋溢起來,所有這一切都充滿了智慧。


    “你一定從我的來信中知道了我是伽倫特公司的新總經理。但是先生,隻有你才能使這個被你們家族建立起來的公司重新恢複以往絢麗輝煌的形象。隻有你的聲望和天才才能達到我心中希望的目標。你和你的祖輩們創製的那些了不起的香水都已經成了一種記憶。而我想做的就是把傳說重新變為現實。”她一口氣把壓在心中的話全部傾瀉出來,等待著他的回答。他說道:


    “我正在努力回想你的來信的詳細內容。我沒有料到你這麽年輕,還是個外國人。我以為你是一個年紀很大的巴黎人,有著鐵一般的意誌、高貴的外表。”


    “先生,如果需要的話,我也可以成為那樣的一種商業女性。不要被一個外表所迷惑。你會發現我是一個極有主見的人,下定決心要重振伽倫特公司。我有著極大的推動力。可能你已想起我信中告訴你的我與時裝公司的聯係,但除此之外,我還有相當雄厚的資金來幫助我達到目標。”


    “我可以問一下嗎?你是怎樣得到這個職位的。”


    “這件事說來話長,並且非常複雜。將來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的。”


    伽倫特彎下腰喂了“可可”一口食物,抬頭看了她一眼,臉上帶著愉快的神情。“是什麽使你認為在幾乎可以說是殘酷的商業競爭中可以取勝的?在你的信中,你曾承認你對商業一無所知。”


    “因為我有一種強烈的求勝欲。”她簡潔地說道,“這也是我需要你的天才的原因。”


    “你不僅隻有這些,小姐。今天早晨你提醒了我,使我想起再堅強的決心也可以被感情所溶化了。”


    她吃驚地笑了笑,接受了這個沒有預料到的讚賞。


    “香水是愛情的煉金術。”他沉思地說道,“我曾在我的回憶錄中寫下過這句話,總有一天我會把它拿出去發表。今天早晨,我打開了你給我送來的香水,我好象又回到了以往的時光。小姐,你意識到了沒有,記憶比事情本身更強烈?”


    “我從未想過。”


    “當然,你還年輕。但這是真的。我們全身心地熱情洋溢地投入生活中的時刻並不多,而且轉瞬即逝。但它留給我們的回憶卻可以陪伴我們整整一生,無論這種回憶是好還是壞。香水就是那把打開記憶之門的金鑰匙,打開了通往遙遠的過去的窗戶。它和顏色、聲音和觸覺有著細微的差別,比其中任何感覺都持久。想想看——今天早晨我在書房打開那個香水瓶時,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1888年:一個穿著白色法蘭白絨的年輕人被引向一座房子的的平台,美麗的花園一直延伸到海邊。他在前天夜裏的遊戲桌上遇見了女主人,他到達之後發現自己是第一個來赴午宴的人。門房把他引向平台時,他發現她獨自一人。她穿著一件白色的露背長裙,纏頭巾式小帽遮住了她烏黑的頭發,她的眼睛被太陽鏡所遮蓋。她象一尊浸在金色陽光中的雕塑,伸出纖細的手臂叫他親吻,他彎下腰,聞到了‘閑散的愛’的沁人心脾的香水味。這個年輕人當時並沒有意識到這幅情景會陪伴他一生,更沒想到四十年之後,當打開一瓶一位年輕女士送給他的‘閑散的愛’這種香水時,當時的情景又會栩栩如生浮現在腦海中。那個年輕人,現在已經很老了,對這瓶香水非常感興趣,因此決定見一見這一位年輕姑娘,看看她需要什麽。”


    他慢慢地打開記憶之門,向她描述辛西女亞公主時,莎倫被深深吸引住了。他的敘述一停下來,幻像消失了,她急切地說道:


    “伽倫特先生,我想要你的配方——就是你離開伽倫特公司時正在創造的那種。每個人都說這種香水會遠遠勝過‘茶納爾五號’或者‘米索可’。”


    “哈,這麽說你也知道我的配方了?”他說道,和她的目光碰在一起,臉上洋溢著熱情的微笑。


    “所有有關你的書我全都讀過了。我查遍了一切敘述你的靈感來源的資料。我到這兒來,就是為了在我的權限之內向你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你需要的資金和在哥拉斯的試驗室。”


    “曾經有不少人樂意為我提供雄厚資金,但沒有一個人使我對你一樣感興趣。”


    安妮克麗端來一盤奶酪,一碗草莓和鮮桃。伽倫特為她斟滿酒杯。


    “那麽你是否果真象看上去那樣浪漫呢?你有沒有足夠的浪漫熱情來接受我提供給你的一切呢?”她問道。


    他大笑起來:“是什麽使你認為我確實有那個配方呢?而你又怎麽能確定你會喜歡我的那個配方呢?”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這種香水我早就熟悉了。我讀了那麽多有關你的香水的書。”


    “那裏麵含有很高的素馨成份。法國素馨花的價格已經相當昂貴了,而我隻用最好的。”


    “我知道,但這並不是辦不到。如果你的香水受到歡迎,我深信大眾會樂意付錢的。”她看到他有些猶豫,便伸手打開公文包,心中激動異常。“我這兒有一份為期兩年的計劃草書,我希望到那時香水已經能夠投放市場了。或許這份文件可以向你證明我對這件事的態度到底有多嚴肅。”


    “你有沒有考慮過名字?要找到一個與之相配的名字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它需要很長時間的民意測驗,才能知道大眾對這個名字滿不滿意。”他的語氣仍舊有些遲疑不決,但她看出他心中已經拿定了主意了。


    “你給你的配方起過名字嗎?”


    “沒有,那是專家們的工作。任何一個適合於二十年前的人的觀念的名字都不再受歡迎了。”


    她心中突然湧起一股極大的熱情,說道:“我想起了一個名字,並且已經做過民意測驗。我在巴黎的律師已經在等待允許為它在四十五個國家設專利了,伽倫特先生。”


    “什麽名字?”


    “撒馬爾罕。”


    他盯著噴泉旁停落在百合花上的一隻蜻蜓,考慮著這個名字。莎倫幾乎可以看見他腦中浮現出乳香和沒藥時眼中的亮光。灰白的天,穹下,暮色降臨,伊斯蘭教的鍾聲敲響了,提醒人們做祈禱。所有使人想起“撒馬爾罕”的事物都湧現在腦際。許多年之前馬可-波羅沿著連接東西方的絲綢之路帶來了巨大的財富。有一天這個名字忽然從莎倫的潛意識中迸了出來,她立即意識到這是一個新鮮的、充滿誘惑感人的、使人難以忘懷的名字。


    “是的,我很喜歡這個名字。”他承認道,“沒有什麽不妥之處。我發明這種香水主要成份為動物提煉香,再配以檀香木、玫瑰油、素馨另有幾百種其它成分。”


    “你不必現在就給我答複。我想了解一下花精的製造過程,以便為哥拉斯玫瑰豐收節的訪問做準備。我想從最底層學起,盡量把各個方麵都了解一下。如果你同意,我可以一兩個星期後再來。”


    “不,我最好現在就給你答複。”


    她的心跳速度不禁有些加快。


    “我想給你一點任務。我需要用西藏最好的麝香為第一批樣品作準備。如果你能在兩個星期之內給我送來,我就答應你。”。


    他給她設下了一個驚人的挑戰,好象一個聰明的國王,為了使王子碰不到他女兒的手而在他們之間設置了層層欄杆。麝香,她沮喪的想道,這可是世界上最昂貴的東西了。在沒有得到任何可能成功的允諾之前,她就得先付出兩萬美元。


    “這才能證實你的誠意。我敢擔保‘撒馬爾罕’一定會是一種罕見的、極棒的香水。通過這包麝香還可以證明你和你的支持者沒有走捷徑的打算。我以前退出就是因為他們想取捷徑賺錢,我不想讓它發生第二次了。”


    “我同意。伽倫特先生。”她答道,突然為自己的慷慨感到害怕。


    喝過蒸餾咖啡後,莎倫感到該走了。她站起身,伸出手。


    “再見。”她說道,她的心早已跑向了遠方。她迫不及待地想衝回尼斯,這樣她就可以立即心中充滿了愉快的心情,頭腦中快速思考著暗示性廣告,宣傳傳說中的馬索爾-伽倫特已經結束了隱居的生活,並開始試製大眾渴盼已久的新型香水。


    她在房子出口處停了一下,最後悄悄看了一眼花園和伽倫特的側影。他彎下了腰,摘下一把玫瑰花瓣。在大簇大簇花朵的映襯下,他顯得很粗壯,使人感到奇特的是對整個公司具有決定意義的一次會見不是在董事會議室,而是在這樣一個寧靜的氣氛中進行的。這使她想到如果沒有創造性的靈感,那麽她文件中所有的數字及事實都將毫無意義。他們走到門口時,她說道:“順便說一下,我在塞倫有一幢房子,是我於去年買下來的。”


    “真的?那可太好了。我們幾乎可以算作鄰居了。塞倫距離哥拉斯不很遠。”


    “我正準備賣掉它呢,打算另外買一幢。”


    “還是在塞倫嗎?”


    “不,其它地方。“她遲疑地說道,“再見,先生。”


    “再見,小姐。”他向她點點頭,回答道。


    莎倫在消失在視線之外以後,馬索爾-伽倫特伸出手拍了拍蹲在他腳邊的“可可”,想到就在昨天他還是個隱居的紳士,除了擺弄花草之外沒事可做。但他體內仍舊有一股生命力,需要創造。在他打開“閑散的愛”時,他又聞到了年輕時天堂般的幸福生活。這個年輕美麗的陌生女人給他的香水取了名字,這是他用來紀念辛西婭的。“撒馬爾罕”,這個名字使他想起了辛西女亞那烏黑的眼睛中的東方色彩,他再次發現了生活的意義。“撒馬爾罕”這是他心中永不滅的激情結晶。


    一個星期以後,莎倫開車前往塞倫。她想起她到哥拉斯香水工廠的旅行。濃鬱的玫瑰花香象看不見的絲綢圍繞在她的四周。就是這些不起眼的深紫色的花朵經過蒸餾後製成玫瑰精,給平庸的香水賦以極強的吸引力。收集在一起的大堆大堆的花朵散發出極強烈的香氣,她聞了以後總感到頭疼。向陽花,含羞草,月下香,佛手柑,龍涎香……所有這些名字全部混在了一起。她用盡全力想把它們全部記清,發現自己象個外行人似的總是被這些可怕的名稱攪得稀裏糊塗。這是在工廠中使用的新的特殊語言,專門用來指香氣中幾百種重要的組成成份。她能把它們熟練地記下來嗎?


    在與伽倫特見麵之後,莎倫立即給阿米社打電話,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太棒了,莎倫。”他高興地嚷道,“我就知道你行。”


    他立即運用他的影響使她及時得到了麝香。她感到“撒馬爾罕”的另一個階段的準備工作在阿米杜的幫助下已經完成了。她已經估計到了擺在前麵的困難,知道嫉妒心使許多人不喜歡她,因為別人覺得她的好運氣太多,太不公平了。在她的誹謗者來看,她好象是從一個金窩跳進了另一個金窩,但實際上她的生活中曾充滿災難、失望和痛苦。一場預料不到的霜凍或者一次工人大罷工就可以使本來已經很珍貴的素馨花價格猛增。另外的謀生方式一樣要比這簡單一些,她皺著眉頭對自己說道。但在她內心深處有一個簡單的強烈願望,那就是向這個強手如林的世界證明她並不是一個除了美麗的外表就一無所長的女人。一種複雜的責任感象具有保護作用的盔甲一樣把她纏繞起來,這使她感到很強壯——足以去看一看位於塞倫的那幢房子。


    往日那些熟悉的景色又映入眼簾,使她想起她與桑在一起開車前來的第一天,莎倫武裝起自己,禁止自己再聯想下去。她把車停在村落裏,向別墅走去。她站在門前,裏麵的百葉窗緊閉著突然意識到就是在一年前的這個星期,她與桑肩並肩地站在這兒。她打開門,一陣陣冷冷的空氣撲麵而來。房間裏很暗,好象到處都藏著鬼怪,她推開窗戶,打開百葉窗,讓明媚的陽光傾瀉進來。早晨的空氣很清爽,鳥兒在歡暢地鳴叫,她耳邊響起了桑的話語:


    “我愛你,莎倫——永遠,永遠。”


    她無法就這樣立即離開這所房子,就走進餐廳,重新擺放了一下陶器。這些陶器是她和桑在海邊散步時,她在瓦拉瑞斯買的。


    她正要關上門離去,聽到大廳通道裏傳來了腳步聲。


    “誰在那兒?”


    一道長長的影子映過門檻,看上去很猶豫。


    “莎倫?”


    桑的聲音。


    “莎倫。”


    桑走到陽光下,莎倫驚得說不出話來,她的心裏兩種感情交織碰撞在一起——被他拋棄的痛苦和再次見到他的幸福。他看了看她的臉,一下子把她抱在懷裏。他緊緊地摟住她,心中積鬱已久的孤獨奇跡般地一層層融化消失了。


    “你怎麽會在這兒?”她終於擠出了一句話。


    “我早就告訴過你,無論發生什麽事,我今年都會來的。我幾個小時之前就來了,看到房門鎖著,便到咖啡館裏等你路過。我有個奇怪的想法,認為你一定會來的。半小時之前,我才鼓起勇氣走了進來。”


    她難以置信地閉上了眼睛,他遵守了他們當初許下的諾言。他們兩人從不同的地方開車來到塞倫,隻是由於潛意識中的對彼此的渴望。盡管他們分開了這麽長時間,莎倫知道桑的愛和自己一樣強烈。她在他身上感覺到的那種溫柔依然未變,仍舊象十二個月之前一樣。她仔細地看了看他的臉,發現他的眼中有一種比她的痛苦還深的感情。他低低地說道:“哦,上帝,我多麽想念你啊,莎倫。”這句簡單的話語包含著他們無法表達的強烈感情。


    那晚他們躺在彼此的懷抱裏。在充滿激情的做愛之後,他們疲憊而又滿足。他們在一起的時刻有一種罕見的苦澀的甜蜜,使他們以外的世界顯得平淡無聊。他們開始海闊天空地談論生活中的一切,但有一件事莎倫一直沒有提及——帕瑞特——她不知道該怎樣告訴桑有關他兒子的消息。她把頭枕在他的肩上,他仔細搜尋著合適的詞句。她知道這會把他們重新扔到那個煩雜的世界風暴之中。她所有過去和將來的焦慮都會變成他的。但是桑一直不停地講他自己的問題,她的遲疑更加深了。她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涼了下來,當她聽到桑說道:


    “事實是,我現在無法離開羅斯瑪麗。父親在愛爾蘭病得很厲害,這使情況更糟糕了。我想你一定也知道不動產市場現在很不景氣。坦白地說,如果不是因為羅斯瑪麗,我會跌得更慘的。在過去的一年裏,我真被焦慮和金錢折磨瘋了。”


    她不覺心裏減輕了許多負擔,不再猶豫自己是否該把兒子的消息告訴他了,這會使他的忠誠受到影響的。她沒想到自己會對桑這種左右為難的處境如此同情,並如此堅強地麵對這一點。對她來說,最重要的是他永遠在愛著她。


    “桑——你知不知道我們還有多長時間才能真正在一起?”


    “再需一年,親愛的。至多兩年。今年與往年截然不同。去年我不敢麵對現實,並總想逃避它。現在,在我們真正在一起之前,我會時時刻刻都想念你的。”


    她撫摸著他的頭發,覺得他象第二個太陽似的散發出巨大的熱量。愛情從來都不是一帆風順的,她對自己說道。一年之前,她還希望桑-弗蘭茨堅強、無牽無掛,自由自在。現在,他們的愛情已經卷入一種難以置信的巨大的力量之中。這種力量正在努力把他們分開。


    當天晚上,他們一起到村莊裏的咖啡館的涼台上吃晚飯。在這個遠離世界的角落,巴黎或倫敦聽起來那樣遙遠、陌生,他們被鄉村中的這種莊嚴偉大的氣氛所打動。他們在談話中提到了瓊-奎爾對他們之間的事情的專橫幹涉,但他們並沒有對此感到有多麽大氣憤。莎倫想到瓊-奎爾所做的一切,覺得那件事使她與桑之間的聯係更牢固了。


    “跟我仔細說說沃靈頓公司那件事——你剛才提到這一點時,我大吃一驚。”他說道,緊緊握住她的手。


    她早已準備好了答案。“與管理伽倫特公司相比,做沃靈頓公司的專用模特就好象在玩小孩子的遊戲。我發現我有一種與風車做鬥爭的愛好。我意識到我想徹底退出模特這一行。一年中隻工作三個月對我來說太少了,我感到不滿足,我知道我有可能把我的錢和時間一下子浪費掉,因此當我得到這個機會時,我仔細考慮了一番。我在最後一刻改變了主意,決定放棄沃靈頓公司的合同。當然這就意味著我要比以前工作努力十倍還不止,並且掙的錢也相對較少。但我一旦做出決定,就一定要開創出我的自己的王國。”


    “你怎麽得到這份工作的?”


    “哦,通過一個我已認了很多年的人,從我一開始當模特時我們就認識了。我以前不過是一個櫥窗中供展覽的角色,現在我在證明自己。一個戰鬥在最前線的人。”她說道,臉上掛著隻有她自己才明白的微笑,掩蓋了真實的想法。這並不真的算作一個謊言,不過是一個方便的對自己真正位置的解釋,並且還可以避免提到阿米杜這個尷尬的話題。


    桑太想念她了,一心享受著她陪伴的幸福,因此並沒有深想她的話,看上去好象是接受了她的解釋。


    “我會盡量爭取在一兩個星期內回到巴黎,或許我們可以偷到一個在一起的周末。你能行嗎?你現在住哪兒?還是那一套公寓嗎?”


    “不,我搬了。我找到了一個更好的地方。”她說道,心裏真想把一切都告訴桑。但他一旦來到巴黎,就會發現事實真相了。他們已不再是澳大利亞的那對默默無聞的,無憂無慮的年輕戀人了,生活已經複雜多了。為了躲避朋友和新聞界,不得不走偏僻的小路,這種想隱秘的思想使他們的關係蒙上了汙點,她不想這樣。


    “你認為這樣明智嗎,桑?冒這麽大的風險?你說過如果羅斯瑪麗發現我們倆之間的事一定會和你離婚的。另外,我的工作需要我不斷外出旅遊。”


    “你對此滿意嗎?”


    “不滿意,但我們會找到一個很快見麵的辦法的。如果我們必須等待,親愛的,那也沒有關係。我們都已接受了這樣一個觀點:奇跡不會在一個月內發生,也不會在一年內發生。”


    “莎倫,我的愛。”他輕聲說道,吻著她的手。“你無法想象你的堅強和決心給我多少力量。我今天到塞倫這兒來時,確實希望能在這兒碰到你,但我並不敢夢想我們的生活會重新開始。”


    “那你認為會發生什麽事?”


    “我隻是希望如果你還記得我們再次來這兒的諾言,那我就可以能見你一會兒了。你如此勇敢、英俊,你總是使我感到驚訝,幸福。”


    她對自己微微一笑。他並不知道自己力量的源泉所在。帕瑞特的出生標誌著她新生活的開始。她真想把她放在提包中的帕瑞特剛出生的照片拿給他看。


    一個星期後,桑回到倫敦。莎倫抱著那包珍貴的麝香,在尼斯機場等待阿米杜。這次同上次的分手不一樣,這次她要考慮“撒馬爾罕”的初步計劃,她對此非常感興趣,也因此而能夠麵對今後的長時間的等待。


    她以最快的速度開往費恩斯,匆匆走向伽倫特的房子,激動地按響了門鈴。


    “你好,安妮克麗。”門打開時,莎倫說道,請告訴伽倫特先生我來.了。”。


    他在花園裏,手裏拿著毛巾,穿著藍色工作服,戴著一頂草帽。莎倫走過去,手裏拿著一個比鞋盒大不了多少的盒子,用褐色的紙包著,用線係好,並且貼了封條。她把它遞給他,滿麵笑容。這是她一生中最自豪的時刻。


    他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掩飾不住心中的喜說。莎倫不安地看著他打開包裹,剪斷線頭,啟開封條。他打開鉛盒蓋子,露出了麝香,好象卵形的巧克力。


    “經過這麽多年後,又將如此珍貴的東西捧在手中,感覺真是奇異啊!”他說道,仔細地鑒賞了一下,“它們看上去棒極了,是——一流的質量。”


    “哦,我真高興。”她說道,心裏感到難以形容的輕鬆。


    “好。小姐——看來我們已經準備好向‘撒馬爾罕’出發了。”


    瓦格姆路現代化建築的五樓上,阿米杜靠在他辦公室的椅背上,按了一下對講機。


    “達爾芬,給我接通倫敦的弗蘭克-波文。”他的手指不耐煩地敲著,寬大的辦公室的玻璃窗很大,一直到房頂。從這裏,可以看到巴黎的屋頂。阿米杜拿出一份文件,上麵寫著“紅獅廣場考威爾安全有限公司,倫敦。”這份文件列出了一個叫做弗蘭茨伯爵的生活習慣。這家公司提供的檔案確鑿無疑地證明了他就是莎倫一直以為這個男人是她孩子的父親。


    他又掃了一遍那些他早已熟知的細節:亞曆山大-亨利-詹姆士-弗蘭茨,倫敦,牛津大學,禁衛軍軍官,與羅斯瑪麗-弗麗絲蒂伯爵結婚,一個女兒,莎弗倫-簡,住在肯辛頓南部。俱樂部:懷特、阿納貝爾、rac俱樂部,“紅槍騎兵”馬球隊隊員。接著又詳細列舉了他的日常生活。阿米杜注意到桑經常公務到加納出差,另外也常去“克裏格林”堡,愛爾蘭。


    電話鈴響了,阿米杜拿起電話,聽到弗蘭克-波文倫敦口音的英語。“早安,本格拉先生,我能為你做什麽?我想你已經收到了我的報告了。”


    阿米杜說道:“這正是我給你打電話的原因。我希望這件事能再深一步。我想盡快知道這個人的血統,這對我很重要。你可以通過他的保險公司很容易地得知,或者最好仍舊通過‘紅槍騎兵’隊和那位大夫。我想票明天早上就得到答複——巴黎時間九點鍾怎麽樣?”


    “不必擔心,先生。我手頭有這些東西,我可以為你找到這條消息,這毫無問題。”


    阿米杜掛上電話,又按一下對講機。“告訴米格爾把車開到辦公室門前來,達爾芬。”


    一刻鍾之後,他來到聖路易斯島。他爬上通往莎倫公寓的彎曲的樓梯,不安地用手攏了攏頭發,然後按響了門鈴。


    “哦——早上好,本格拉先生。”莎倫的年輕英國保姆芬娜說道,“請進。”這個豐滿的蘇格蘭女人把他引向明亮的客廳。客廳四周是淡綠色的壁紙,並根據女性特有的典雅審美觀點把房間裏布置得非常舒服,家俱全部是白色,米黃或奶油色。


    “要喝杯茶嗎?”


    “不,謝謝你,芬娜。”


    她看了他一眼,並沒有把心中的好奇表現出來。阿米社並不常’來,他總是用餐時產看望帕瑞特和莎倫。早上十點鍾,莎倫通常出去工作了。阿米杜這個時候來,她感到很吃驚。


    “帕瑞特在他房間裏,他剛洗過澡,喝過果汁。我本想帶他出去散會兒步,但碰巧外麵下起了小雨。我去把他抱過來。”過了一會兒,她回來了,懷裏抱著帕瑞特。帕瑞特長得白白胖胖的,臉頰紅撲撲的,身上有一股好聞的爽身粉的味道。“你對不能出去散步感到失望,是不是?”她逗著他玩。


    “過來。”阿米杜說,伸出雙臂,臉上放出高興的光芒。


    帕瑞特認出他,衝他笑了笑。


    “我想把他帶出去呆一會兒——見見我的一些朋友。並且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對他也有好處。”


    “哦,你覺得這樣合適嗎?”芬娜有些擔心。“要知道,他十二點鍾要吃午飯。”


    “不要擔心。我一小時左右就會把他送回來,我向你發誓,芬娜。我的朋友離這兒並不遠。把他的圍巾給我。”他說道,給帕瑞特係好圍巾。


    還沒等保姆反對,他已經抱起了他。“你真的不需要我陪他一塊去嗎,本格拉先生?萬一他哭鬧起來怎麽辦?”


    “這沒有必要。我也做過小孩。”


    “他一定得在十二點鍾之前回來吃午飯。很抱歉我如此堅持這一點。但我得對他負責,並且我們都得注意保持他的生活規律。”


    她極不放心地看著他走下樓梯。


    轎車在路卡德魯的一幢辦公樓前停了下來,米格爾跳下車為阿米杜打開車門。阿米社從後座鑽出來,懷裏抱著帕瑞特。路人不禁紛紛回頭,看著這不協調的景象。身穿筆挺製服的司機為一個懷裏抱著孩子的衣著高貴優雅的男人打開大門。阿米杜跨進玻璃大門,對他懷抱中的孩子溺愛地微笑。


    “你喜歡和爸爸一塊出來,是不是?”他在帕瑞特耳邊說道。他走向接待處,說道:“我來見達林醫生。”


    半小時後,醫生已經取出了一小瓶血樣,並把它放到工具車的架子上。帕瑞特仍舊在氣憤地哭泣,阿米社把他抱在懷裏,來回搖晃著,哄著他。


    “我現在隻需要另外那個人的血型了。我們現在已經知道了你的,莎倫的和孩子的血型。我一得到那個人的血型。就立即通知你。來,到我的辦公室坐一會兒嗎。”他向鄰室指了指。


    阿米杜緊緊抱著仍在哭泣的帕瑞特,在醫生對麵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你的血型是ab型,母親的血型是a型,所以你和這位母親生下的孩子隻能是ab型。如果那位自稱是父親的人的血型也是ab型或b型,恐怕就沒有辦法法確認你是孩子的父親了。還有一種方法,那就是看看細胞組織的類型。但這也不是絕對的準確。但是,如果他的血型不是b或ab型,我們至少可以推斷出他不是這孩子的父親。”


    “我多久才能知道?”


    “我明天早上就可以把這孩子的驗血報告單給你。如果你知道另一個人的血型,我們至少可以解開這個謎團的一部分了。”


    第二天早晨,阿米杜比以往任何時到達辦公室都早。他在等波文九點鍾的電話。這是他多年來所度過的最漫長的二十四小時。幾個月來燈直那麽肯定孩子是他的。但如果他發現孩子真是那個桑-弗蘭茨的,他該怎麽辦?昨天晚上他一直在不斷地考慮這個問題。昨天,當他撫摸帕瑞特又黑又亮的頭發時,他覺得那個金發碧眼的英國人不可能生下這樣一個孩子。每當帕瑞特的小手抓住他的手指時,他心中總是湧起一股抑製不住強烈的喜愛之情。再也沒有證據比他的這種感情更有說服力了。


    現在,時鍾快指向九點了,他幾乎有些後悔自己這種倔強的堅持了。如果他不做這些血型實驗,讓自己的那個想法一直保持下去不更好嗎?他已經用伽倫特這根絲線把莎倫綁在他身邊了。而使她回心轉意。重新愛上他隻不過是個時間問題。但是無論在商業還是私人生活中,他的本性就是追根究源,弄清事實。他必須知道是什麽人因為什麽原因通過什麽方式來影響了他的愛情生活,他的天性使他無法坐視這所有的問題於不顧,心滿意足地假裝它們並不存在。他深信命運會補償那晚他在羅薩歐丟失的一切。如果那位弗蘭茨伯爵被確認是帕瑞特的父親,他隻能重新確認自己的信仰了。


    二十年前發生的事就好象發生在昨天,他記得清楚。他和妻子卡蘇拉一同住在一套兩間房的公寓裏。他回家後,發現妻子早產了一個多月,已經被送往醫院。他趕到醫院時,大夫告訴他母親和孩子都死了。這對他打擊很大,別人說什麽也撫慰不了他的心。如果他沒有那麽沉浸於北部的商務,他本可以及時趕到,把他妻子送往最好的醫院的。由於他的不關心,他失去了對他來說最寶貴的東西。


    從那以後,阿米杜瘋狂地投入工作之中,決定建立一個強大的國際商業王國,把自己的全部思想和精力投入其中。他通過這種做法,成功地避免了任何失落與絕望感。


    電話鈴尖銳的響聲把他帶回現實世界中。


    “波文先生想同你說話,先生。”他的秘書說道。


    “替我接進來。”


    “早上好,本格拉先生。”波文輕鬆地說道,“我已得到了你昨天想要的那個消息。看來那個人的血型是o型。”


    他覺得自己的心跳加速了。“你絕對肯定嗎?”


    “毫無疑問,先生。我們按照你的建議,從‘紅槍騎兵’隊的大夫那兒得到了這個消息。為了進一步肯定,我又查了他的健康保險檔案。”


    阿米杜掛上電話,停了一會兒,撥通了達林醫生的電話。“我是本格拉,”他說道,努力使自己聲音顯得平靜一些,“我得到那個人的血型了。”


    “等一下。讓我把我的筆記本拿來。孩子的化驗結果剛送來。”


    阿米杜等著大夫的結果,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孩子的血型是ab型。”


    “那個人的血型是o型。”阿米杜簡潔地說道。


    “那這件事就很明了啦。那個人絕對不是這孩子的父親。根據排除法和體告訴我的一切,我們可以確認你是這孩子的父親。”


    阿米杜掛上電話,在椅子裏一動不動地坐了好長時間,臉上掛滿了幸福的微笑。他輕鬆地往椅背上一靠,在空中晃了晃緊握的拳頭,開懷大笑,盡情發泄心中的無法抑製的快樂。他喜氣洋洋地大步走到隱蔽在壁櫥中的小酒櫃前,拿出一瓶香檳,按了一下對講機。


    “達爾芬——馬上進來一下。”


    他的秘書進來了,吃驚地看了看阿米杜和他手中的香檳。本格拉是個對工作要求極嚴的人,每個小時都安排得緊緊的,井然有序。


    “不要這麽吃驚,達爾芬。我有一件極有紀念意義的事要慶祝。”他說道,擰開蓋子,倒了滿滿兩酒杯。


    “我可以問一下是什麽事嗎?”她問道。


    “是的——我剛製定了一個一生的策略。讓我們為此幹杯。”他得意洋洋地宣布道。


    “怎麽這麽神秘。”她迷惑地說道。


    “現在還處於高級保密階段。”他向她舉起杯子,臉上掛著微笑。“幹杯。”他說道,心裏默默地念著帕瑞特-本格拉這個名字,他的兒子。


    達爾芬回到她自己的辦公桌去了。阿米杜坐回椅子裏,腦子飛快地思考今後的生活。現在他肯定自己是帕瑞特的父親了,他的生活為之煥然一新,莎倫的生活與以往大為不同了。自從他與莎倫那次在花園中的談話之後,他們再也沒有討論過孩子的問題。他希望她與那個英國人的關係現在已經結束了。如果她知道他是她孩子的父親,他們一定會立即合好如初的。帕瑞特是他們那晚在“克裏斯瑪”號快艇上那場狂暴的事件之後的結果。他們之間的衝突造就了他們目前為人父母的這種永久的關係。現在他有責任把事實真相告訴莎倫,並且重新贏得她的愛。


    過了一會兒,他向尼斯打電話,吃驚地發現莎倫兩天前已經結帳了,就是在他與她討論了與伽倫特見麵之後的第二天。


    “達爾芬,你替我接通哥拉斯的工廠。他焦急地說道,“他們會知道她在哪兒的。給我接通那裏的經理。”


    電話接通了,阿米杜和那位經理友好地聊了一會兒。覺得對整個人類都多了一份愛,但更加急切地想告訴莎倫他今晚要去尼斯。


    “我迫切地想與範林小姐取得聯係。我想她今天或明天會到你們那裏去,或者你可知道她現在在哪兒?”


    “我不知道,先生。”他用一種討好的口氣說道,他知道大名鼎鼎的本格拉是誰。


    “那你知不知道我怎樣才能和她聯係上嗎?這件事很急。”


    “恐怕我不知道。我上次見她時,她正和她的一位同事在一起。”


    “你是說伽倫特先生嗎?”


    “不,一位英國紳士。她領著他在工廠裏轉了一圈。我記得他叫弗蘭茨伯爵。在他們離開之前,她告訴我她要度幾天假。在她離開之前,她會到工廠來一趟的。要不要我給她捎個口信?”


    “不用了,謝謝。”他簡短地說道,放下了話筒。阿米杜覺得他的心象一麵在無風的日子裏的旗一樣蔫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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