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簷外的雨如剪不斷的雨霧,蔓延到人的每個毛孔,淡淡的荷香與雨汽氤氳在整個溫宅。


    阮宜棠嫣然一笑,麵若芙蓉,“嗯,魏姨。”


    她便撐著傘走下了台階,一路走著十分慢,雨天青石板上還有些苔蘚的痕跡,有些打滑。


    那道窈窕的倩影逐漸消失,魏姨才進門,老太太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


    老太太拄著拐杖起來,一邊走到窗前,“這孩子有些事是瞞不住的,從小心思比旁人細膩。”


    魏姨拿出特製的禪香放進香爐,香爐是蓮花的造型的,最上麵在蓮花花蕊處開了小口,而底部用圓潤的荷葉作為裝飾,整個造型古樸典雅。


    不一會兒香氣環繞,雨也像染了幾分香氣。


    魏姨:“十年前您決定出手幫助阮卿詞,不也是因為…”


    老太太眼睛隨即發亮,不禁嗔怒道:“小魏你眼睛可真亮,這事都逃不過你眼睛。”


    魏姨看著老太太不好意思,“我隨您進這裏都十幾年了,還不是您教的好。”


    —


    阮宜棠撐著傘繞過平日大家走的正路,特意挑了一條小路。


    這個季節,花大多都開了,連小徑上都有不同顏色的花瓣。


    她站在小徑望去,溫宅被園藝師傅打理得很好。


    粉白色的杏花樹下落了不少花瓣,都在杏花樹的最底部。


    雨這時也漸漸停了下來,她索性收起傘,拿起手帕撿一些花瓣回去烘幹泡茶喝。


    想了就趕緊動手,這裏花種類也豐富,比如山茶花,梨花,杏花,櫻花。


    泡茶應采花心最嫩的地方,但是不要花蕊,花蕊比較苦。


    不一會兒手帕裏就包滿了花瓣,她嘴角勾了勾,便高高興興準備回梅園。


    路過“留芳園”的時候,小門被輕輕掩蓋著。


    往日這裏是祭拜祖宗的地方,沒有什麽事一般是不對外開放的。


    她從來還沒有進來過,便叫住從身邊路過的一個傭人,“今日留芳園怎麽開了。”


    傭人好奇一看,“不知道,這事您得去問吳叔。”


    傭人說完便準備走,阮宜棠又叫住他,“這個花瓣你幫我送回梅園。”


    她便推門而入,一座宏偉古老的小宗祠便浮現在她眼前,祠堂正門上方雕刻著蘭芝花草,寓意美好祈福。


    左右兩邊屋簷角上各有一隻白色的仙鶴淩空而立,身上有一抹水墨色。


    祠堂裏很安靜,隻有燭火和香在靜靜燃燒,仿佛在這一刻時間突然靜止。


    忽然耳邊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最近你的注意力總是不集中,是因為阮家的事。”


    她看著眼前並沒有人,便轉身往後看才發現他已經走了進來,手裏拿著一些花。


    陸珩禮墨潤的目光輕輕掃來,看她還是在發呆,“不高興。”


    阮宜棠紅了臉,移開自己的臉頰,“沒有。”


    他才將手中的花放進牌位前的瓶子裏,並細心整理好。


    她又想起今日那紙條的事情,微微蹙起細眉,“你在紙條上寫了什麽?”


    陸珩禮沒想到她記著這件事,難怪今日老是發呆。


    燭火的光影倒映在兩人眼裏,祠堂裏隻能聽見雨聲滴落在瓦片的沙沙聲。


    他輕啟薄唇,眼神一勾,“秘密。”


    阮宜棠眉眼一愣,才感覺麵前的這個人也有幼稚的時候,“幼稚。”


    語氣帶點埋怨又無奈的表情。


    她看著花瓶裏的百合花旁的牌位,那是…那是他母親的牌位。


    陸珩禮靜靜看著母親的牌位,想起什麽不知笑了笑。


    她記得見過溫舟煙的第一麵,女子就坐在溫宅的風雨亭中,一身戲服,咿咿呀呀地唱著戲。


    活脫脫一個美人。


    她不畏風雨,赤腳踏著地麵跳舞,老太太帶著十歲的她遠遠站著,隻是有人說她瘋了。


    就連老太太束手無策。


    有一日,等老太太睡著,她偷偷溜了來到風雨亭,溫舟煙還在唱戲。


    忽然看到小小的她站在原地,便將一曲唱完。


    她開心鼓掌,眉眼彎彎似天上的月,“姨姨好聽。”


    溫舟煙那一日高興唱完一曲,蹲下來對她說:“這是老祖宗的規矩,戲開場了就得唱完。”


    繼而又繼續說:“姨姨拜托你一件事好不好。”


    她睜著圓圓的大眼睛,連忙點點頭,“好啊。”


    溫舟煙將脖子上的柳葉絲花項鏈摘了下來放在她手心,“姨姨要走了,這個送給你,如果你見到哥哥,什麽都不用說,替我照顧好他。”


    稚嫩的她點點頭,小手但是拉住了溫舟煙的衣服,“姨姨要去找祖母嘛。”


    溫舟煙溫柔摸了摸她的小臉蛋,“這是我們的秘密,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她四處找了一下東西,才用白布沾了一些水,擦拭了一下牌位,又上了三根清香。


    陸珩禮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許久目光變得淺淡,“你後悔了。”


    “?”她側目而視,眼神泛著好奇,“後悔?”


    這時祠堂裏香已燃盡,便有人進來打掃。


    陸珩禮涼涼看了她一眼,“先出去。”


    她跟著他一步步走出留芳園,兩人止步於長廊下。


    紅色的錦鯉遊來遊去,而午後的陽光也從窗子中淡淡落在兩人腳底下。


    許久,他一雙清潤的眸才看了過來,“崔時序很好。”


    阮宜棠這才反應過來他說的後悔之事,但是人倒不錯。


    “崔先生很不錯…”


    刹那她眼前那雙眸子褪去溫潤之色,淺淺浮上一層陰蒙蒙的灰色。


    天氣這時也開始陰沉,連帶著周圍的光線都暗淡不少。


    男人身姿如鶴,隻是那目光有些複雜,“所以你想嫁他?”


    阮宜棠一聽這話,又氣又急,沉默咬著紅唇。


    連那雙狐狸眸子都有一絲委屈之色。


    恍惚間,他以為她不好意思說,便又繼續問:“要不要我去找他說。”


    他靜靜地看著她,等著她的回答。


    花瓣落入水中悠然流逝,從拱橋下而過。


    小橋從此逝,江海寄餘生,便是她的理想。


    可是在世家,許多隻是幻想,就連靠近眼前這個人也是妄想。


    阮宜棠盯著他的墨眸,心裏勾勒他的側顏,“他是很好,但是不是我心裏的人。”


    他的聲音又淡淡從風裏傳來,“你心裏的人。”


    男人的聲音如同情人間的呢喃,語氣無任何絲毫的起伏。


    每次她都忍不住看他,就算待在他身邊片刻也是歡愉的。


    陸珩禮與她向來舉止有度,從來不越界。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他所有的一切她都知道。


    她隻是想靜靜地守護著他。


    隻是男人的那雙眼睛過於敏銳清透,她不能保證能騙過他。


    心裏有人是借口但也是真的。


    陸珩禮定定看她,許久準備離開,“你不想嫁人我會和祖母說,不用說謊,崔時序不適合你。”


    “女孩子嫁人不是最終的目的,她可以是一株荷花,溫卷詩書閑敲棋子,她也可以做一隻自由的鷹,盤旋在天空。”


    這一刻,阮宜棠再也忍不住了,他竟然都知道她的想法。


    男人抬腳準備離開。


    她望著他修長如玉的背影,“可是古往今來,所有的人都認為女子應該在家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你…你覺得我該如何?”


    那一刻,一股淡淡的風落入他的眼底。


    他的神色像山間起的淡淡的薄霧,密密麻麻侵入她周身。


    “你的人生取決於你自己,這個世界濃墨重彩的一筆也屬於女性,古有木蘭替父從軍,還有女中尚書上官婉兒,近代建築之光林徽因女士。”


    “人傑不問男女,也可共譜清史。”


    吳叔大老遠看兩人在一起說話,急急忙忙走過來。


    這時光線明朗起來,陸珩禮走開,她的身邊明媚生動。


    她悄悄盯著他的背影,眉梢暈染了一絲絲喜悅,恰若雨後的海棠花,雖羸弱不失堅強。


    吳叔走到她身邊,臉色一片著急,“小棠,會軒樓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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