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進了院子,把尿素袋子放在門衛室門口,本來就是他從門衛老葛頭那兒借來的小半袋廢舊報紙。


    一個年輕小夥子從旁邊的屋子裏跑出來,遞上一個茶缸子:“總編,咋樣?我沒騙你吧?”


    中年男人深深地看了一眼小夥子,沒有接茶缸子:“召集大夥,二十分鍾後開會!”


    小夥子一看總編臉色如此不好看,摸不準什麽情況,隻好走一步看一步:“好,我去通知他們。”


    不一會兒,大院兒裏的一間中型會議室裏就擠滿了人,大夥議論紛紛:


    “咋了?咋了?咋這個時候總編讓過來開會?”


    都要到飯點兒了,這不是耽誤吃飯嘛?!


    “就是啊,我稿子還沒寫完呢,就被小龔拉過來了,說總編開什麽急會。”


    提到小龔,大夥才想起來自己也是小龔叫過來的,紛紛看向小龔。


    “小龔,你快說說,總編叫我們來是有什麽大新聞嗎?”


    “對啊,你今天不是進總編辦公室了嘛,你肯定知道,給我們說說。”


    叫龔立章的小夥子默默地接受著大家的目光洗禮,卻啥也不敢說。


    他自己都不知道現在是啥情況!


    連上了十天班,本來今天他是輪休的。過幾天是他妹妹18歲生日,上午他特意去百貨大樓給妹妹買生日禮物。結果,遇到服裝櫃台的售貨員和一個顧客大媽因為一件2300塊的大衣吵架。


    服裝櫃台的那個售貨員真太過分了,居然瞧不起鄉下人,一口一個泥腿子,一口一個鄉巴佬。那顧客大媽要不是事先留了心眼,恐怕難逃脫那個售貨員的栽贓嫁禍。


    職業的敏銳性讓他留下吃了個完整的一手瓜。吃瓜的同時,他更討厭那些眼高於頂、瞧不起人的售貨員了。


    所以,一吃完瓜,他就火急火燎地回了報社,和總編樊益賢講了這件事,還申請要寫一篇批判服務行業某些蛀蟲的文章。


    百貨大樓和常青酒店是常青市向外展示風貌的名片,近幾年也常受外國人的光顧。


    龔立章報上去了,樊總編卻有些猶豫。一旦這事登報,會對百貨大樓乃至常青市的形象產生巨大的損害。


    可若是放著這麽個新聞不發,任由那些售貨員橫行霸道、欺窮近富,不僅對不起他們新聞人的職業良心,也會使百貨大樓積累多年的名聲付之一炬。


    權衡之下,樊總編決定先去百貨大樓探一探真假。


    小龔不吭聲,眾人的好奇心被吊得更高了。


    一個比小龔大不了幾歲的女記者過來拍了拍小龔的肩膀:“小龔,你說話呀!到底啥事呀?”


    小龔撓了撓頭,咧著嘴裝傻:“蕙姐,我真不知道。總編讓我通知的,我就通知了。具體啥事我也不清楚。”


    苗蕙見小龔這樣子,心想小龔可能真不知道,總編這人愛搞神秘,也不是頭一次開急會了。


    她拍了拍手,示意大夥安靜下來:“咱們先坐下吧。具體啥事等總編來了,咱們就知道了。”


    大夥拿著本子筆,乖乖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著總編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二十分鍾已經到了,見總編還沒來,大夥的小話就又說起來了。


    “總編平常不愛遲到啊,今天怎麽反常了?”


    “總編今天一直都反常,剛才我還看到他特意穿得破破爛爛地出去了,我問總編幹啥去的,他讓我忙自己的去……”


    “啊,我也看見了,總編還從牆根裝了小半袋子廢紙走,不知道搞什麽名堂。”


    “行了,行了,別說了,有腳步聲,總編過來了。


    大夥瞬間閉嘴,會議室裏一片安靜。


    伴隨著一陣腳步聲,樊總編陰沉著臉進來了。


    此時,他已經褪去了破破爛爛的衣裳,換上了幹淨整潔的工作服——印著常青日報logo的短袖。


    他走到會議室大桌子的前端,把記錄本和筆放在桌上,環視著坐姿端正的眾下屬們,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大夥被樊總編這口氣歎的心都提起來了,到底啥事啊,能讓樊總編長籲短歎的?


    樊總編拉開椅子坐下,翻開了記錄本才緩緩道:“今天召集大家開個急會,是因為眼下發生了一件事兒。”


    說到這,樊總編又停下來歎了口氣。


    大夥都要讓樊總編這種敘事風格逼瘋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能不能一口氣說完?


    苗蕙沒忍住:“總編,啥事啊?您別賣關子了,快點說吧。別長籲短歎的了,大夥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大夥看了一眼苗蕙,果然初生牛犢不怕虎,他們可不敢這個態度和樊總編說話。


    樊總編看了一眼苗蕙,沒再接著歎氣,而是將目光挪至龔立章身上:“小龔,你來跟大家說說你今天遇到的事兒。”


    小龔:我謝謝你,我剛說完我不知道!!!


    迎上同事們質問的目光,小龔尷尬地笑笑:“總編,您開會原來是為了那件事啊?我還以為是別的事情呢。”


    樊總編擰著眉頭,頭疼不已,臉色也不甚好看。


    先前百貨大樓一連鬧出幾件售貨員和顧客起衝突的事,他手下的記者們接連遞交報道這些事的文章,都被他以要顧及百貨大樓的形象為名給否了。


    實際上,他是徇了私的。


    百貨大樓的經理是他老朋友的兒子,老朋友又對他兒子有救命之恩。要不是老朋友出手相救,他兒子恐怕早就被人販子拐走了。


    朋友加恩人,有這一層關係在,樊總編對老朋友的兒子自然多了些關照。


    他也知道自己不該徇私,可麵對對兒子有救命之恩的老朋友,他也拉不下來臉拒絕。


    他自問除了這件事外,他這輩子算得上是光明磊落,對得起新聞人的職業良心。


    所以,他決定親自去百貨大樓瞧一瞧,看看是不是真像大夥說得那樣不堪。


    要真是那樣,他就找老朋友好好說說,讓他好好教教自家兒子,別再被連累得連經理都當不成了。


    百貨大樓走了一遭,他終於看清了那裏確實有些行業蛀蟲,在破壞著百貨大樓的名聲。但不能否定的是,也有好的一麵,那個姓隋的售貨員的職業素養就不錯。


    他認為,哪個行業都是這樣,有好必然有壞,所以他打算回來說小龔幾句,再開會教育教育手下人,別動不動一杆子打死一船人,這事就算翻篇了。


    他都準備好開會的說辭了,一通電話打亂了他的全盤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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