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總編剛才遲到了幾分鍾,是因為接到了市長秘書的電話。


    市長秘書破天荒地打電話來報社,樊總編好奇不已,電話裏任秘書除了關心報社的運行情況外,還有意提到了小龔先前匯報過的那件事,意思是讓報社從嚴從快地處理此事。


    現在這件事,市長也知曉了。


    一邊是老朋友,一邊是市長,還要時不時麵對著尖銳犀利的手下人,樊總編愁啊!


    到底是誰把這件事捅到市長那兒的?


    市長天天日理萬機,咋就盯上了這件事呢?


    真是奇怪!


    “總編,那我講了?”


    小龔見樊總編沒吭聲,就又把他在百貨大樓遇到的事完完整整地講了一遍。


    “就是這樣,那顧客大媽說自己帶了錄音機,而且當時好多群眾在場,加上警察同誌也在,那售貨員才不情願地低頭認錯……”


    小龔剛講完,幾個年紀大些的編輯和記者就都想拍桌子了。


    “什麽人啊這是?敢情百貨大樓是隻向城裏人開放,不向鄉下人開放?什麽年頭了,還鄉下城裏的分那麽清?”


    “批判,批判,必須批判,要是縱容下去隻會毀了咱們常青的形象!”


    ……


    幾個年紀小的倒是沒拍桌子,直接張口罵人了。


    “嫌貧愛富、以貌取人,簡直是行業毒瘤,必須除掉。”


    “蛀蟲,拿錢不幹活的蛀蟲,還以為售貨員是什麽比人更高貴的存在?”


    “就是,都是國家建設添磚加瓦的,她們憑什麽瞧不起農民?她吃的哪一粒糧食不是農民種的?”


    大夥你一言我一語地期盼著,群情激憤,會議室頓時熱鬧起來。


    樊總編心裏矛盾著,一方麵慶幸大家罵的都是嫌貧愛富的售貨員,沒有上升到百貨大樓的層麵;另一方麵,他又怕大夥罵著罵著,就罵到了管理人員的身上。


    要真對管理人員開炮的話,第一個被炮轟的指定是老朋友的兒子。


    眼前的這幫人不是一般的老百姓,他們的觀點態度能引導許多人的想法。哪怕他們隻是在文章裏隨口批評幾句,說百貨大樓的員工管理有問題,也會在社會上引起軒然大波。


    到時,兒子被自己手下人公開批判,老朋友肯定會來找他要說法。那被老朋友責難的場麵,樊總編想想都覺得頭疼。


    可眼下,市長都過問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不行,他必須先下手為強,能引導手下人少批判管理層幾句也是好的。


    最好把責任都推到售貨員身上。


    想罷,樊總編拍了拍桌子,示意大夥安靜下來:“不如,我也和大夥講講我看到的吧。”


    龔立章年紀輕、資曆淺,坐在離樊總編最遠的靠門的位置。


    坐的遠,他看不清總編的表情,但他能感覺得到總編話語裏帶著不悅。


    他早就聽同事們說過,樊總編貌似和百貨大樓有什麽牽扯,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袒護百貨大樓。


    他不禁為自己扶額,才入職倆月,就給總編製造這麽大的難題,萬一總編是個小氣的,以後自己肯定少不了小鞋穿。


    可問他後悔不?


    他的回答是:時光倒流的話,他還這麽選。


    這世上,總要有人敢於站出來維護公義,如果樊總編要難為他,他認了!


    想清楚了自己的選擇,小龔清淩淩的目光對上樊總編,認真地聽他說話。


    “所以,我喬裝打扮一番去了百貨大樓。確實,我遭受了白眼,但也收獲了很多良好的服務。就比如那個黃金櫃台上,有一個姓隋的售貨員,她的職業素養就很不錯。


    她沒有嫌我穿得窮酸而拒絕接待我,反而工作熱情非常高,還教育我說不該以貌取人,要平等地對待每一個人……


    各位,作常青日報的記者,你們是常青的唇舌,是百姓心聲的代言人,你們可以縱情報道這世界上所有的不平事。


    但是,我需要提醒你們的是,這世界有壞人,也有好人。我們不能因為批判服務態度差的售貨員,而連帶著把態度好的售貨員,甚至整個百貨大樓一起罵。


    蛀蟲是少量的,兢兢業業的占大多數,希望各位下筆前認真思考,該以怎麽樣的態度對待那些認真負責的售貨員,又該以怎麽樣的態度對待百貨大樓裏其他崗位上的無辜人士。


    那些以隋同誌為代表的售貨員們,那些百貨大樓其他崗位的勞動人民,他們可沒有嫌貧愛富,也沒有瞧不起人……”


    樊總編這一番慷慨陳詞,把大夥都震住了。


    幾個資曆深些的記者心裏嘀咕著,這樊總編平常話也不多,怎麽今天這麽囉嗦?


    苗蕙摸不清樊總編這番話的用意,但礙於開會人多,沒有當麵問。


    小龔直接懵了!


    他能不懵嘛?


    他自認為處事秉持公平客觀的態度,但在描述售貨員和顧客大媽之間的爭端時,還是不可避免地帶了些主觀情緒,說了好幾句售貨員的壞話。


    匯報完,他還評斷了一下,把售貨員的跋扈張狂歸結於百貨大樓管理層不作為,最後上升到百貨大樓整個管理體製存在問題。


    什麽一杆子打死一船人,什麽不要上升到管理人員,樊總編這番話不就是說給他聽的嗎?!


    小龔深吸了一口氣,預感到了自己以後可能會有穿不完的小鞋了。


    見全場鴉雀無聲,樊總編眉頭更深了,大夥不說話,這是沒人認同他的觀點。


    他點了一個記者的名字:“郭文州,你怎麽看這件事?”


    郭文州比樊總編進報社還早,十幾年的職場曆練下,他早就混成了一個老油子,擅長扮演牆頭草的角色。


    他討好地笑了笑:“總編的意思,我都明白了。該說啥,不該說啥,我心裏有數。”


    說完還帶有深意地看了其他人,“你們心裏也有數吧?”


    其他人連連附和著:“知道,知道。”


    “有數,咋能沒數呢!”


    在場的所有記者和編輯都紛紛表態,聲明自己深度讚同樊總編的想法。


    苗蕙看了一眼樊總編,又看了一圈狗腿的幾個老同事,眼裏帶著不屑和鄙視。


    小龔縮縮在桌子的盡頭,避免和樊總編有任何對視,一散會,他就跑沒影了。


    樊總編望著小龔空空的辦公桌,歎了口氣,回了總編辦公室。


    剛坐下,辦公室的門就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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