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皙修長的手在空中虛握了一下。


    攏住的掌心,是那高懸的皎潔明月。


    “我想的就是往上爬,爬得再高一些,萬一在爬的過程中摔死了,那也是我自己的命數,能去和家人團聚,也算得一樁美事。


    可是那天,我在儲秀宮外的宮道上碰到了他,就不想死了。”


    顧爻像是想起了什麽,竟然癡癡地笑了起來。


    他轉頭看向應斂,問道:“師兄,你見過琉璃花燈嗎?”


    應斂像是有些不解 ,“自然見過,你府中,什麽樣的好東西沒有。”


    顧爻搖了搖頭,目光有些執拗,“不一樣的,那盞琉璃燈,是我見過最美的,隻可惜,我好像把它弄丟了。”


    青年的聲音裏帶著濃濃的遺憾,垂著眸,將手收了回來。


    應斂蹙眉,他將手搭在顧爻肩上安慰道,“阿棠,若你不開心,我們就撂了這挑子,回藥王穀去。”


    顧爻搖了搖頭,“不說這個了,我讓師兄備下的藥,好了嗎?”


    應斂麵色一僵,麵色也沉了下來,“阿棠,你想好了嗎?”


    顧爻偏頭,看著院中皎潔的月色,神色淡淡,“自然是想好了,既然這身子已經不中用了,那我就給小孩上最後一課吧。


    教教他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應斂垂著眸,有些哽咽,“阿棠,抱歉。”


    顧爻笑了笑,“師兄不必自責,本就是我自己當年激進,隻想著往上爬。


    卻沒想到,這淺短人生的尾巴,還能碰上心悅之人。


    命數使然,怨不得旁人。”


    說到這裏,顧爻的聲音輕得不像話,眼皮也忍不住耷拉著,像是耗盡了所有的氣力。


    “師兄若是愧疚,便將那藥多放些糖,最好還是桂……花,糖。”


    話還未說完,顧爻就已經頭一歪,靠在椅背上睡過去了。


    應斂抱起人,壓下喉嚨的梗塞,輕輕應了聲,


    “好。”


    我一定會給阿棠研究出最甜的藥。


    寒疏等在房門口,就看到應斂又抱著人回來,皺了皺眉,迎上前去,“阿棠又睡過去了?”


    眼前一片模糊,應斂眨了眨眼睛,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心那股子難過從心底泛起。


    “阿寒……”


    寒疏見那雙平日裏總是帶著笑的眸子浮著水汽,聲音也是這般委屈,歎了口氣,從應斂手上接過顧爻。


    沒有半點壓手,越發輕了。


    將人放到床上,給人掖好被角,他才轉頭看著麵前一臉難過的人。


    “應斂。”


    應斂抬頭,看著那模糊的一道人影,一把抱住寒疏,像是抱住了救命稻草。


    “我也知道生死有命,可我學了這一身醫術,不就是為了留住我想留住的人嗎?


    他們都稱我為小藥王,可是現在,我連自己的小師弟都留,留不住。”


    冰涼的淚水滑入脖頸,卻燙到寒疏心裏。


    這是他第二次見到應斂哭得這般傷心。


    任何安慰的話都顯得格外蒼白無力,寒疏輕拍著應斂的脊背,任由青年發泄。


    ***


    正乾四年春闈,選了大批學子入朝,為大齊的死氣沉沉的迂腐官場,注入了新的活力。


    正乾四年六月,禮部侍郎,工部尚書,吏部尚書等十數位官員,被一封匿名的折子檢舉了罪行,盡數革職。


    而這十數人,皆是閹黨一派,一舉發落,讓本就式微的閹黨更加搖搖欲墜。


    大勢所趨,而大廈將傾也。


    朝堂之上,步韶欒也走到人前,占據了最高的核心地位。


    所有人都在等著顧爻的下一步動作。


    畢竟這一次被人算計,閹黨也算是損失慘重了。


    一向張揚跋扈的沈徇棠如此能忍,一看就是在憋著壞。


    這幾日還告病在府,更加驗證了這個猜想。


    而被認為要搞事情的顧爻,正躺在搖椅上,聽著棠一給他念密信。


    “江右寧王異動,似與贛南有所關聯,還需進一步查探。”


    顧爻挑了挑眉。


    步謙言?


    原來是這樣啊。


    江右富庶,起兵總歸是要資金支持的,難怪林旭會與他勾連。


    到如今才露出馬腳,看來動作應該挺大的。


    那步謙言為什麽要與林旭勾連呢?


    難道是因為他前兩年看上一位農家子,去抓人的路上被土匪給閹了??


    顧爻有些頭疼,抬抬手,打斷棠一,“這件事不必再查了,我心中有數。”


    棠一一愣,點了點頭。


    應斂端著藥進來的時候,一眼看到的就是,棠一手上的密信,他麵色一沉,朝顧爻大步走來。


    往日總會像是老鼠躲貓似的顧爻這次倒是格外坦然,他端過托盤上已經是溫熱的藥,一飲而盡。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這藥沒之前那麽苦了,但嘴上還是要嫌棄兩句的。


    “師兄,你能不能把這藥改得甜一點,真的很難喝。”


    漂亮又脆弱的青年,蹙著眉,實力演繹者自己的嫌棄。


    應斂本來想回一句“能給你配藥就不錯了。”


    可是看到顧爻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微微蹙著眉,還是將話咽了回去,拿著顧爻手上的碗,低著頭悶悶道:“我回去研究一下。”


    說著,就轉身往外走。


    顧爻疑惑,不過也沒有太過在意,讓棠一繼續念。


    *


    今日是難得的好天氣,顧爻心情也好,所以回了宮。


    剛一到若棠院門前,就碰到了匆匆而來的步韶欒。


    少年看到人,像是有些無措,停在顧爻兩步之外,也不像是之前那麽黏人。


    顧爻對上少年怯怯的,小心翼翼的眼神,微微歎了口氣,“陛下,來喝杯茶嗎?”


    少年的眼中迸發出驚喜的光芒,趕忙跟上顧爻的步子。


    步韶欒想要伸出手去牽顧爻的手,蔥白細長的手指卻又僵在半空,垂著頭,收了回去。


    隻是落在青年背後一步,一同進了正屋。


    熟悉清淺的檀香隨著青年的步調縈繞在鼻尖,勾起的是步韶欒心底澆不下的渴望。


    對這縷檀香的渴望。


    對這朵海棠的貪慕。


    想要將人緊緊攥在手心,讓人再也跑不開。


    步韶欒知道這樣可能不對,但他控製不住。


    他太害怕了。


    背上的重量輕了,靈魂被一點點剝離開的感覺,真的太難過了。


    難過到讓人窒息。


    像是刻在靈魂裏的渴慕與貪婪,隻有將人緊緊攥在手心,才能保護他不受傷害。


    大片的血跡浸透了他的掌心,粘稠而窒息。


    鼻尖散不開的血腥氣,都像是一把枷鎖,緊緊扣住他的喉嚨。


    直至死亡。


    隻有這一縷檀香是他能抓住的。


    所以,放不開的。


    步韶欒垂著頭,掩在袖中的手撚了撚,緊握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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