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爻看著麵前垂著腦袋的人,站在自己麵前像是罰站似的人,笑著一把將人拉過來,“陛下這是要當木頭樁子嗎?”


    清淺的檀香越近,那顆忐忑而死寂的心,也隨著浮動的幽微香氣活泛起來。


    步韶欒一把抱住顧爻,將腦袋放在顧爻的頸窩蹭了蹭,聲音委屈,“我怕阿棠生我的氣,從那次我們吵架,你就很少在宮中住了。”


    顧爻身子一僵,像是想起了什麽。


    當時自己是衝動了些,回去就直接昏迷不醒了。


    還好當時吵架了,不去早朝也沒讓人懷疑。


    這半年,他也知道自己的身子出了問題,藏不住了,才基本不回宮。


    聽著少年難過的聲音,顧爻的心也是一抽,抬手也抱住步韶欒。


    “是陛下做得太過分了些,若我不生氣,你是不是還要將手伸到我院裏,再伸到我府裏,嗯?”


    見青年的態度有所軟化,步韶欒也順著杆子往上爬。


    “我錯了,阿棠別生氣。”


    “那陛下可要記著答應我的話,在為陛下掃清障礙之前,我不會離開的,好嗎?”


    步韶欒臉上露出一個笑容,微微點了點頭。


    少年的眸子明亮,垂著眼角,直勾勾地盯著一個人看時,總會讓人生出一種錯覺,就好像你是他的全世界。


    顧爻抬手,輕撫著少年眼下的烏青和眉間的褶皺。


    “這段時日,沒有休息好嗎?”


    步韶欒討乖似的在那溫涼的掌心蹭了蹭,像是一隻做錯了事要向主人認錯的小狗。


    “阿棠不在,我睡不著。”


    顧爻聽著這撒嬌的話,有些好笑,卻任由少年抓著自己的手腕。


    “陛下怎麽長大了,反而更喜歡撒嬌了。”


    步韶欒垂著的眸子中閃過一道精光,抬眼,慢慢牽住顧爻的手,再輕輕抱住人。


    一連串小心翼翼的動作,就好像是對待易碎精美瓷器。


    “也隻對阿棠撒嬌。”


    說著,步韶欒又將人抱緊了些,輕嗅著幽微的檀香,那顆連日來漂泊不定的心也安定下來。


    “嗯,那我今日就留在宮裏吧。”


    被青年回抱住的那一刻,步韶欒是真的想要將人揉碎在懷裏,指尖一頓,還是選擇輕撫著青年的脊背。


    他知道沈徇棠吃軟不吃硬。


    上次青年決絕離開的背影還在眼前。


    不能操之過急。


    一定不能操之過急。


    等到謀劃完成,一切就會塵埃落定了。


    這棵海棠樹,他準備好了沃土,要將人圈進院子裏。


    他會將這株海棠養得極好,讓他難離這片熱土,再也離不開。


    步韶欒在心裏給自己洗腦,才維持住自己這副純良無害的偽裝。


    “這是阿棠說的,不許反悔。”


    少年像是抓住了心愛玩具的小孩,一把將人圈在懷裏。


    身量本就高顧爻半個頭的少年,這半年的身板越發結實,倒是將人圈了個嚴嚴實實。


    顧爻享受著這一刻的溫馨時光,拋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靠在少年肩上,輕輕應了一聲。


    “好。”


    午後的陽光落在兩人身上,連空氣中輕輕浮動的灰塵,都帶著難言的溫柔。


    這是這半年來,兩人之間難得的溫情。


    *


    正乾四年八月,贛南突然集結了一批土匪,苦閹黨久矣。


    號召天下能人誌士一同打上京城,掀了這朝廷,撥亂反正。


    起初沒人覺得這幫人會成氣候。


    畢竟贛南有林旭守著,從沒出過大亂子。


    可是沒想到此次,那幫本不被人看好的烏合之眾,勢力越發壯大。


    正乾四年八月下,林旭率兵剿匪,犧牲。


    一時間贛南守兵群龍無首。


    幾位副將內鬥嚴重。


    讓本就混雜的局勢更加捉摸不定。


    一封封急報入宮,讓本就動蕩不安的朝堂更加混亂。


    每天上朝,顧爻都感覺都跟逛菜市場似的,鬧騰得很。


    索性也就不去了。


    這些時日,步韶欒也是忙得很,每天都找臣子密談到深夜。


    顧爻也懶得管他。


    贛南內亂於九月初停歇,有一半副將帶領著麾下士兵轉投叛軍。


    其勢力已成氣候。


    叛軍一路北上,直指上京城。


    一路上的守備軍像是紙殼捏的,沒一個能攔得住。


    棠一匯報這個消息的時候,顧爻正在和自己對弈。


    指尖輕輕一頓,然後落下一子,搖頭笑了笑。


    “小崽子還是太過急躁了。”


    贛南叛軍就算是再厲害,也不可能以這種速度北上。


    除非有人為他們開了綠燈。


    想起這些時日每天著急上火,吵成罵街潑婦的朝臣們,顧爻就是一陣心疼。


    嘖,慘哦。


    實在是慘啊。


    待白子獲勝,顧爻輕嘖一聲,放下手中的黑子,轉頭看向候在一旁的棠一。


    “暗衛還剩幾人?”


    “棠字暗衛共三十人,棠十,棠十一於暗探任務中死於江右。


    棠三十,棠二六死於護衛密信回京中。


    ……


    棠十二,棠十五於秋闈中護衛主子,光榮而死。


    ……


    如今棠字暗衛除去棠二,剩餘十人。”


    顧爻聽著棠一的匯報,忍不住撚了撚指尖,“都有好好安葬吧。”


    “都有好好安葬的。”


    顧爻點了點頭,“那剩下的這些人,都按著原計劃吧。”


    棠一一愣,像是沒想到來得這麽快。


    雖然早知道有這樣一天,但是沒想到來得這麽快。


    “主子……”


    顧爻抬手打斷他,“不必多說了,暗衛第一準則是什麽?”


    棠一低頭,“以主子的意誌為意誌,以主子的命令為最先。”


    “那你就不該多言。”


    棠一起身,將身子又彎下去幾分,“是。”


    顧爻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棠一退下,抬頭看了一眼,陽光落在那張昳麗的臉上,顯得那般夢幻而不真實。


    像是一碰就破的精致紙燈籠。


    抬頭看了看,今日的天,還真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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