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峰來送人的時候都是淚眼汪汪的,明明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爹,臉上也蓄起了胡子,整個人看起來就是個糙漢,卻哭得像個二百斤的孩子。


    沉眷一臉嫌棄地偏過腦袋,顧爻倒是好脾氣安慰了幾句,卻被沉眷一把拉到身後,然後一腳………沒踹到。


    完顏峰已經下意識閃身避開。


    沉眷還保持著抬腿的動作,氣氛一時尷尬。


    一臉憨厚的漢子撓了撓頭,淚水僵在眼眶,“這麽多年,習慣了。”


    顧爻抿著嘴在一邊笑,那股離別的悲傷氣氛倒是衝淡不少。


    沉眷又是一腳將人踹出去,滿臉的不耐煩,“去去去,別在這裏礙眼,哭什麽哭?”


    顧爻牽著馬站在一旁,點了點頭,“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後會有期!”


    話音未落,青年便翻身上馬,朝完顏峰抱拳。


    “告辭!”


    馬鞭一揚,紅棕色的高頭大馬揚長而去。


    沉眷也沒心思再理會眼前這人,也翻身上馬,背著身朝完顏峰揮了揮手,“有緣再見。”


    兩匹紅棕色的馬一前一後,朝著遠方奔去。


    他們卻都是清楚,這一分別,大概率便是無緣再見。


    完顏峰站在原地,看著兩人逐漸成為一個小點,然後消失,才慢慢收回視線。


    他垂下眼眸,攥緊腰側的鑲滿寶石的華貴匕首,低聲呢喃,“保重。”


    走走停停三月,顧爻和沉眷又回到了京城。


    京城中最有名,最靈驗的寺廟是就是辛元寺。


    寺中住持是得道的高僧。


    而顧爻此行就是來此。


    辛元寺建在群山之間,唯有山門前那一百零八級的台階可以上去。


    往日香火鼎盛的寺廟今日卻一反常態地安靜。


    顧爻牽著沉眷的手緩步踱上石階,當叩響寺門的那一刻,像是早就有人等候一般,一個小沙彌來給兩人開了門。


    “施主,師父已經等候多時,請。”


    對於兩人的到來,小沙彌沒有半分意外,彎身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聲音雖然稚嫩,卻是出奇的淡然,像是這深山古寺的禪音一般,讓人聞之心靜。


    顧爻低頭看去,不由地挑了挑眉。


    這小沙彌麵容雖然稚嫩,看起來隻有八九歲的模樣,顧爻卻一眼看出來是個老熟人。


    那個邪門(劃掉)牛逼的和尚——淨塵。


    顧爻想著,臉上揚起一個笑容,“小師父叫什麽名字啊?”


    小沙彌麵上無悲無喜,白淨的臉上,那一雙眸子,仿佛能看盡世事。


    他雙手合十,朝顧爻彎身,“貧僧法號淨塵。”


    果然是他。


    顧爻確定了淨塵的身份,還想再套個話。


    他一直沒搞明白,為什麽淨塵要幫顧家,他說這是他的因果。


    他卻不記得有這一段淵源。


    淨塵卻像是察覺到顧爻的想法,朝著正殿中一指,“施主心中定然有許多疑惑,師父都會為師父解答,請。”


    見淨塵不願多言,顧爻也不強求,他點了點頭,牽著沉眷的手緩緩走上台階。


    清晨的光芒灑進正殿之中,為正中的佛像鍍上一層金光,麵部豐腴,鼻梁挺直,唇角微微上翹,垂下的眼眸中帶著悲天憫人的光芒,像是能包容世間的罪惡,能渡盡世間的悲苦。


    正中央的蒲團上跪坐著一個人,背對著門口,清脆的木魚聲和誦經聲在空曠莊嚴的正殿中回蕩。


    他卻並未開口。


    顧爻垂了垂眸,牽著沉眷的手上前,先從香案上取了三炷香,認認真真拜過,他跪坐在另一個蒲團上,想要叩頭,卻被一隻枯瘦的手輕輕扶住。


    “施主無所求,便不必求了。”


    顧爻順勢起身,偏頭望著出聲的人。


    一身百衲衣,洗得已經泛白,麵容枯瘦,目光卻是清明,不像是個香火鼎盛的寺廟方丈,更像是田間鋤地,精神矍鑠的老頭。


    唇角含著笑,看起來極為和善,一雙眼睛像是能看盡世間萬事。


    他伸出手,示意顧爻坐下,“施主有何想問的,便問吧。”


    顧爻也不客氣,換了個姿勢盤腿坐在蒲團上,目光緊緊盯著眼前的老人,生怕錯過一絲表情,“淨塵師父與顧家有何淵源?”


    方丈似是沒想到顧爻心中滿腹疑問,先問了這個問題。


    他的目光轉向淨塵,小小的人拿著比自己還高的掃把,靜靜掃著院中的落葉。


    像是萬事萬物都掀不起他半分情緒。


    方丈收回視線,輕歎一口氣,放下腕間轉動的佛珠,“他欠顧家一條命。”


    顧爻心中一緊。


    方丈繼續道:“淨塵出生那年,恰逢蝗災,他的父母一路北上逃難,卻終究是無力撫養,在寒冬臘月,將他拋棄在京城街頭。”


    顧爻垂了垂眸。


    他無法評判這父母做法對不對,在那種境況下,易子而食 析骸而爨都是正常的。


    他們雖然丟棄了淨塵,卻也是為他博得了一線生機。


    扔在京城街頭,至少不用擔心會被人吃掉。


    就算是死,也能有個全屍。


    “而救了他的人,名喚顧濟舟,是當時的戶部侍郎。”


    顧爻心的心被猛地一牽。


    方丈言盡於此。


    “這孩子是天生的佛子,可就算如此,若無人救,他也會死在那個寒冬臘月,當年我受陛下邀請,為蝗災中死去的難民祈福,碰到了顧侍郎,一眼便看出這孩子佛緣深厚,就將他帶了回來。”


    說到這裏,方丈的眼神軟了軟,“我老衲不算是佛緣深厚之人,也參不透那最高深的佛法,若無淨塵,這辛元寺都不知該交到誰手上。”


    顧爻沉默不語。


    方丈又道:“但他終究是牽扯了俗世因果,那就是要還的,佛家講求因果循環,他欠了顧家一條命,自然也要還的。”


    心中的疑問被解開,顧爻站起身,也不再多問,雙手合十,彎身行禮,“多謝方丈解惑。”


    說完,作勢就要往外走。


    方丈卻是一愣,“施主不需要解惑嗎?”


    顧爻踏出門檻的腳步一頓,沒有回頭,“不必了,方丈也說,佛家講求因果循環,那一切便都是有因才有果。”


    而他為什麽會成為顧爻?


    為什麽第一次任務與沉眷錯過?


    也都有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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