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顧爻就已經踏出門檻。


    方丈仰頭看去,卻隻在逆光中看見紅白交織的兩片衣角。


    笑著的兩人在晨光之中相攜而去。


    在辛元寺山門前,淨塵引他們到了門外。


    小沙彌雙手合十,從僧袍袖口中拿出一串佛珠,七寶的佛珠浸透了檀香的味道。


    他將佛珠雙手奉上,“這是有人替施主寄存的東西,放在本寺已經供奉多年,是時候該物歸原主了。”


    顧爻神情一怔,看著淨塵手上的佛珠出神。


    他笑了笑,伸手接過那串七寶佛珠。


    “多謝小師父。”


    淨塵點了點頭,“既如此,施主便下山吧。”


    隨後便合上了山門。


    顧爻手中捏著那串佛珠晃了晃,眼眸明亮,“狐狸。”


    “嗯?”


    “沉眷,這是你的東西。”


    他伸手抓過沉眷的手腕,將那串七寶佛珠套在少年的腕間,帶著些不容拒絕的意味。


    “我的狐狸啊,”


    “要一直做那隻最開心的小狐狸。”


    沉眷垂眸看去,卻隻能看到顧爻低垂的眼睫,指尖輕撫在那顆紅珊瑚珠子上,神情是從未有過的溫柔。


    七寶佛珠綴在少年伶仃的腕間,更顯風姿。


    每一顆,都是顧爻在佛前苦苦求來的。


    每一顆都被得道高僧開過光。


    這也是閻鬱的及冠禮物。


    他那幾個月日日跪在佛前誦經,將他那一生的祈願都傾注。


    也不知道這串佛珠,有沒有庇佑著那個少年在槍林彈雨的戰場上平安活下來。


    他沒有去問。


    亦或是……不敢去問。


    顧爻輕歎一口氣,正要收回手。


    沉眷撚了撚手指,垂下眼睫,一把扣住顧爻的手腕,


    “先生不必自責,您有雄鷹之誌,如何能困於方寸之地呢?”


    “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沉眷所為,皆出自本心。”


    “無怨。”


    “亦無悔。”


    少年的聲音平淡到像是在陳述,卻牽得顧爻心緒一動。


    顧爻循聲望去,隻見晨光樹葉剪碎的晨光打在沉眷那張俊到極致的臉,鍍上一層柔光,襯得那雙碧眸中神色溫柔又堅定。


    這樣的狐狸,怎麽說呢?


    有點蠱惑人。


    想讓人幹點壞事。


    而顧爻也這麽做了。


    他一把扯下少年的衣領,在柔和的晨光中,吻上了他的愛人。


    寺中檀香嫋嫋,半山腰悠長低回的鍾聲回蕩在山間。


    久久不散。


    顧爻和沉眷在京城呆了幾天,他們早先做糕點的小鋪子倒是沒有倒閉,就是客人不如從前多了。


    沉眷手中捏著一塊桂花糕,臉上的表情不太好看,“大人,難怪這家店生意不好。”


    “做得著實是不太好。”


    顧爻:“……”


    你是懂拉踩的。


    瞎說什麽大實話呢?


    他和沉眷在京城呆了二十多年,這小鋪子的口碑是一點點積攢起來的。


    如今這鋪子的主人,糕點賣得貴還不好吃,難怪沒什麽客人。


    顧爻輕歎一口氣,將手中咬了一口的糕點放回油紙包。


    “這麽多年過去了,也都變了。”


    就連現在這鋪子掌櫃的,都不是當初盤下他們鋪子的那個人了。


    不過是物是人非。


    就在他們要離開京城的那一日,京城中出現了一則訃告。


    辛元寺方丈,圓寂了。


    新任的方丈,就是淨塵。


    顧爻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隻是牽著沉眷的手緊了緊。


    他回頭望向城門的方向,輕歎一口氣,“走吧。”


    ————


    回到素塵山的那天,天朗氣清,風和日麗。


    看著底下烏泱泱的一群人,顧爻笑意沉了沉,不動聲色地將沉眷護在身後,


    “青遠,你們是要翻天嗎?”


    青遠像是揚眉吐氣一般,臉上盡是舒展的笑意,他朝前一步,朝顧爻拱手施禮,


    “神君此言差矣,您教導我們要秉公辦事,稍有逾矩就要施以懲戒,我們如今這也是向您學習。”


    嘴上說得恭敬,可那眼角眉梢的得意笑意卻是半點沒變。


    顧爻已經預感到他們要說什麽,抬手就要攔住他們,指尖卻被沉眷輕輕捉住。


    “大人,您應該知道,這是我們必須要經過的一條路。”


    沉眷唇角依舊掛著無懈可擊的溫柔微笑,“大人想要將沉眷帶走,這是必須要過的一環。”


    “這也是沉眷逆天而為該受的代價。”


    顧爻往後踉蹌一步,隻覺得沉眷現在的神情格外礙眼。


    “沉眷,那你要我怎麽辦,看著你去死嗎?”


    他一雙雪眸緊緊盯著沉眷,想要求一個答案。


    沉眷沉默。


    這樣的沉默卻更讓顧爻崩潰,他一把甩開沉眷的手,


    “明明還有百年,你為何這樣心急?”


    沉眷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垂了垂眸,


    “大人應該清楚,此間一切真真假假,不過浮生一夢。”


    顧爻聞言卻是神情冷冽,“是,我知道,但我能想到辦法,你相信我,好不好?”


    “你不是先要成為妖王嗎?”


    “你現在就走,馬上回妖界,好不好?”


    青年一雙雪眸被逼得通紅,來回踱步,臉上神情崩潰又脆弱。


    沉眷伸手想要來抱他,他卻像是一隻豎起全部防禦的刺蝟,一把將人推開。


    “你走啊!”


    “我一定會想到辦法的。”


    “一定會的。”


    顧爻神情堅定,嘴裏不停念叨著,仿佛這樣便能將自己催眠一般。


    正是因為他經曆過,所有他不想讓沉眷再嚐試一遍。


    太痛了。


    那種神魂撕裂的痛苦。


    眼睜睜看著他們被萬鬼撕成碎片,再找不回半點的疼。


    他受過一次,就夠了。


    沉眷卻是沒有半分動作。


    青遠帶著人呢已經要上前。


    顧爻眼神一凜,風雪化作最好的武器,千萬柄風刃蓄勢待發。


    風卷起青年如雪的長發,編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沉眷看著護在自己身前的青年,唇角牽起一個笑,坦然又惡劣。


    “大人啊,這就是我的執念啊。”


    “你一顆無私之心都能護我無虞,那我為何不能為你改命呢?”


    “無論千難萬難,我們終究是要在一處的。”


    少年的聲音透過風雪傳來,讓顧爻聽不真切,一雙溫熱的手,卻已經遮住了他的眼睛。


    “大人,很快就結束了。”


    熟悉的話讓顧爻的指尖一顫。


    下一瞬,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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