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他問起自己的貼身小廝兼書童,“登科,我娘從前也這般辱……嗯,言行無狀嗎?”


    他其實是想問,他娘是不是一直這麽肆無忌憚得辱罵自己的夫人,不過,不好說這麽明白,便改了口。


    小廝賣身入府前,原叫阿團,後麵姚氏打算指給陳有銘當書童,為了好意頭,就取名叫登科了。


    此時,登科為難極了,這讓他怎麽答,他總不能在人當兒子的麵前,說當娘的壞話吧。


    陳有銘瞄了他一眼,神色不動,語氣卻變得嚴厲,“你說實話,我自然不會怎麽你,但是,若有半句虛言……”


    登科唬得連連作揖,隨即含蓄得答道,“小的隻在前院走動,對於後院的事情不太清楚,隻隱約聽過丫鬟婆子議論過幾聲,說夫人年紀上來了,愛發些脾氣,少夫人經常在跟前伺候,難免撞上。而且……而且……”


    “有話就麻利點說,還得我三催四請嗎?”陳有銘不耐煩道。


    “而且,還聽說,夫人不喜歡少夫人,所以行事苛責。說句犯上的話,我們這些當下人的看著,有時也會覺得太過嚴厲。好在,少夫人性子軟和,並沒有放在心上,反倒將夫人當菩薩一樣供著,幾年如一日般侍奉。我們私底下也曾議論過,就算親閨女也做不到這份上……”


    “哼,不是說你不了解後院的事情嗎?這會兒倒是我們的了。”陳有銘心裏五味雜陳,將火氣發到了小廝身上。


    登科見主子發怒,忙跪下告饒,“實在不是我們愛議論主子,隻是夫人苛待少夫人,從來不避著咱們這些下人,倒像是故意給她沒臉似的,我們見得多了,也就難免背地裏說上幾句……”


    陳有銘聽著他的解釋,收起了那股無名火,開始在腦海裏回憶娘親同自己夫人相處的情形。不對呀,娘親在自己跟前的時候,雖對自己夫人冷冷的,但也表現得可圈可點,要不是今日恰好被自己撞著,眼下這場對話不會出現。


    “登科,你是我的心腹,有這些情況,為何你從不告訴我?”


    登科嘴裏發苦,他想告訴呀,但是他不敢呀!


    “夫人從前叮囑過,小的隻要認真服侍少爺讀書就成,其餘事情都不消我管,也不準我在少爺跟前胡說八道。要是被夫人知道小的跟您提這些,我就是死一千次一萬次都不夠的。”


    說完,他磕了好幾次頭,又接著剖白自己。


    “小人的身契,可還在夫人手裏捏著呢,實在不敢不聽話。但小的也不想在少爺麵前說瞎話,所以少爺不問,幹脆一句不提,少爺問了,就和盤托出,也算全了我對少爺的忠心了。再者,少夫人也能忍,小的想家和萬事興,有些話說了比不說好……”


    陳有銘那點子火氣,隨著登科的句句在理,也漸漸消了。


    他年少慕艾,對薛秀美一見鍾情,娶進門後,也曾經恩愛過幾月,可惜,美人雖美,卻像是紙糊一般,承受不住自己一腔熱情。


    不僅如此,相處下來,美人性子微瑕,竟時常在他麵前影射娘親不好,這不免讓他失了好感,開始懷疑自己當初不顧門第娶這美人是對是錯。


    漸漸地,他也就淡了對她的心思,轉頭同兩個美妾耳鬢廝磨。七年過去了,庶子庶女好幾個,嫡子嫡女卻無一個,怎不令他遺憾。


    卻沒想到,這其中,竟是有那麽大的誤會,真真令他汗顏,不由得,心裏瘋狂湧出對妻子的憐惜和愧疚之情。


    “罷了罷了,終究是我失察了。”他歎了一口氣後,讓登科起身,叮囑他去外頭買些精致禮品,回頭送到他夫人的屋裏。


    然後,他一個人走到花園中,猶豫了好些時間,這才朝著妻子的院子踱過去。


    這邊,薛秀美還不知道丈夫正經曆著天人交戰。


    剛剛,她如晴天霹靂一句話,順手就將侍奉婆婆的工作交了出去,甚至不給婆婆反應的機會,就哭唧唧得跑了。


    回到自己屋中,還吩咐了丫鬟新月去給兩個姨娘報信,讓她們兩個人趕緊去侍奉婆婆。


    雖說沒有親眼看到,但她也猜得出,那兩個姨娘能夠名正言順得去奉承討好婆婆,一開始指定是興高采烈的,這大概就是夫君曾說過的“求仁得仁”吧。


    想到這裏,一股幸災樂禍的愉悅取代了內心的恐懼,令她微微顫抖的身子穩了下來。


    是的,她在害怕!


    長久以來,她對婆婆順從慣了,這是頭一回當著她的麵反抗。雖是暗戳戳、拐著彎兒的反抗,但卻是開啟自己在陳府新生活的第一步。


    破舊迎新的改變,固然會令人欣喜期盼,但也能令人發怵。特別是,打破舊局麵,需要付出不少代價的時候。


    她一個人愣愣得坐在屋內,一會兒想想自己在娘家時苦甜參半但也自由的少女時光,一會兒想想入陳府後困守一方院子卻身心俱疲的貴婦人光景,一會兒想笑,一會兒想哭,心情如同打翻了調料盤,甜的、酸的、苦的、辣的、鹹的……各種味兒都摻雜在一塊兒了。


    正發著呆,臘月休假回來了,換好了府內特製的丫鬟衣裳,便匆匆趕來主人房。


    一見自家少夫人發著呆,眼眶發紅還帶淚,以為她又受了夫人的委屈,連忙上前道,“我的少夫人呀,你性子也忒弱了些,但凡你有一點娘家夫人的樣,我們這些底下人也就放心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薛秀美從混沌的思緒中回到現實,看到臘月一臉擔心對著自己,不由得笑了笑,“你回來啦,我正想著該怎麽謝你呢?”


    這一笑,在臘月眼中,就跟久雨後突現的太陽那般難得,又加上那句感激的話,瞬間心領神會。


    她連忙跪下,討饒道,“奴婢錯了,不該在外頭亂說府裏的事,實在是碰巧撞見了,前頭又露了馬腳,瞞不過……”


    薛秀美連忙將她扶起來,將一張笑臉湊得更近些,“你認真瞧瞧,我可有生氣?”


    臘月抬頭,對上她那雙盛滿笑意的美目,反射性問道,“那我剛進屋時,少夫人為何垂淚?我還以為是我告密的事,惹得少夫人心煩呢。”


    接著,薛秀美將前頭發生的事情,跟臘月簡單說了,直聽得她臉色變來變去,就跟川劇裏的變臉似的,一會兒一個樣。


    聽到最後,臘月喜得大呼一聲“阿彌陀佛”,接著又怕外頭聽見,細聲道,“我的少夫人呀,您總算醒過神來了,還得是當娘的來勸,您這個當閨女的才會聽。我前頭勸了你多少次,讓您不要太實心眼了,夫人既然不喜歡您,您就敷衍些,別把一顆真心主動送上去給人家揉搓,人家不僅不領情,回頭還要嫌你那顆心燙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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