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討論著,目光時不時落在還有些驚慌未定的鄭二丫身上,卻沒有主動尋她說話。


    一行三人一直走到雲山街街口時,一直默不作聲的鄭二丫才反應過來,問道,“你們是誰?為什麽要救我?”


    鄭晴琅笑了笑,用盡可能和善的語氣答道,“我是你三姑奶奶,這個是我大兒子,也就是你滿倉表叔。”


    鄭二丫原本疑惑的臉孔瞬間了然,她很快就聯想到另外的事實。


    “這麽說,爺爺和大伯猜的沒錯,大堂姐真的是被你藏起來的咯。”


    鄭晴琅心道,這丫頭反應倒不慢,嘴角勾起後,不答反問,“怎麽,怪我藏起你大堂姐,害得你被強迫頂包?”


    鄭二丫抿了下嘴巴後,輕輕搖搖頭。


    “我不知道,一開始,我被爺爺和大伯硬押著塞上花轎時,我怪大堂姐的,也怪藏起大堂姐的人。但是,我又想,是我自個兒偷偷放了大堂姐,我犯的錯自然是由我擔著了……”


    鄭晴琅忍不住打斷她,“孩子,你沒有犯錯,而是做好事。你做得很好,很勇敢,若沒有你把你大堂姐放出來,讓她找到了我,恐怕這個時候,你大堂姐已經埋在地底下了。”


    鄭二丫從上花轎開始,就陷入了某種糾結,此刻被她這麽堅定得確信著,突然釋然了,心想,是呀,自己可以救了大堂姐一命,救自己親人的命,怎麽能是犯錯呢。


    鄭晴琅見她臉上有了笑意,又接著問道,“那你怨你爺爺和大伯嗎?”


    鄭二丫這下不敢答了,怨嗎?自然是怨的。但是,怨又怎麽樣?那可是她的爺爺和大伯,她沒有膽子違拗,她爹娘也沒有。


    鄭晴琅很明顯就從她眼中解讀出部分情緒,她問這個問題,並不是想挑撥他們之間的關係,隻是好奇經此一事後,鄭二丫的回歸,會給那個鄭誌輝當一言堂的家庭內部帶去怎樣的衝擊。


    過了十幾秒,鄭二丫突然答道,“怨吧,但是又能怎麽樣,是死是活都是命。家裏沒有人敢不聽爺爺的話,我爹娘再不樂意,也隻能被叔叔伯伯們綁起來,眼睜睜看著我被送上花轎。”


    “你這聽著倒像是認命的樣子,那剛剛為什麽還要躲在我娘身後呼救呀?”薛滿倉有些恨鐵不成鋼,人都把刀架在對方脖子上了,她連怨恨都這麽小心翼翼。


    鄭二丫並不懂他的情緒,歪著頭想了想,簡單答道。


    “能活著,誰想就這麽窩囊得死了。我抵抗不了家裏,也逃不出錢家人的手心,隻能認命了。但是,有人阻攔婚事,機會來了,能爭取還是要爭取嘛。這一爭取,我不就活著嘛。”


    “你倒同你大堂姐的性子不一樣。”鄭晴琅聽罷,總結道。


    大丫做人做事都憋著一股勁,像是要同這個世道的不公拚個你死我活,二丫很隨遇而安,到不是她天生性子這樣,而是眼見世事艱難,自己無力改變,隻得無奈屈從,懶得掙紮了。


    鄭二丫不明白她話中的未盡之意,隻是笑笑,接著問道,“照錢家的樣子,冥婚作罷,那大堂姐和我是不是就得回家了。”


    “你想回家嗎?”鄭晴琅又問。


    鄭二丫沒有猶豫,答道,“想呀,也不知道我爹娘和弟弟妹妹怎樣了。”


    鄭晴琅沒有繼續接茬,三人沉默著來到了薛氏豆腐坊。


    周青梅和薛曉春、薛子仁他們已經在前頭翹首以盼多時,見他們帶回一個年輕姑娘,就知道此行目的達成了,齊齊鬆了一口氣。


    接著,不需要她們多問,薛滿倉就將當時的情形複述了一遍。


    大家聽過後,無一不誇鄭晴琅的運籌帷幄,眼見天色也不早了,薛子俊他們早就已經入睡,便都收拾收拾,大家湊合著擠一擠,過了這一夜再安排其他。


    這一夜,鄭晴琅沒有睡好,一是因為床上有些擠,二是她在思考怎麽安排鄭大丫和鄭二丫。


    冥婚事了,鄭大丫自然不用再躲了,可以大大方方出現在自己身邊。


    但是,鄭大丫的爹是鄭天雷,若要避免往後兩家的牽扯不清,讓鄭大丫名正言順得跟自己學藝,恐怕隻有出錢買斷關係這一條路了。


    她可以做個文書,跟鄭家買了鄭大丫來做丫鬟,從此,鄭大丫就和那家人沒關係了。


    即便按照律法,她家隻是普通農戶,不能買丫鬟,但是裏頭的操作空間還是有的。


    隻是,鄭大丫願意嗎?還有,鄭家那邊,會不會趁機獅子大開口,或者以後厚著臉皮纏著自家呢?


    這個令人頭疼,鄭二丫也不好處理。


    她想要回家,自然是得讓她回去的。


    隻是,二丫婚事不成被退了回去,鄭誌輝他們會不會遷怒二丫?到時又會做出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來?


    左思右想,都沒有什麽好方法,她幹脆擺爛了。


    “照鄭二丫的意思,她爹還是挺疼她的,隻是爺爺和大伯太過強勢,他爹胳膊擰不過兩條大腿。希望這次過後,鄭天剛能夠支棱起來,最好鬧個分家,以後鄭二丫的婚事也輪不到那些惡心人做主了。”


    想到這裏,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實在太操心了,自嘲一笑,罷了,各人有各命,她能力有限,還是別想太多了。


    這麽一放開,她才漸漸有了困意,很快陷入熟睡。


    隔天一大清早,薛家豆腐坊才開始營業,外頭就有錢家人找過來了。


    鄭晴琅被家人叫醒,還有些迷糊,聽見“錢家來人”,瞬間就把腦海裏的瞌睡蟲趕跑了。


    “他們來幹嘛?找茬嗎?”


    周青梅搖搖頭,“瞧那兩個婆子恭敬的樣子,不像是來找茬的,隻說請你過去敘話,也沒提二丫的事。”


    “隻請我嗎?”鄭晴琅指了指自己,心下疑惑不解。


    見周青梅點點頭,她也不再多想,幹脆起身,收拾妥當後,便坐上錢家的馬車去了錢府,反正光天化日之下,隻要不是害她性命,一切都好說。


    她到達錢府後,並不是直接去後院,而是先去了前院見錢家主。


    原來,昨夜她離開後,錢家主同無為大師深聊了一場,將她破壞冥婚的計劃都攤開了講,最終,以自己可以幫助調理錢夫人的病為條件,獲得了錢家主的諒解。


    “你昨日聯合無為大師在我府上鬧那麽一出,無非就是為了救人,我不信那些神佛之說,但是我夫人信,所以,你等會在她跟前說話,小心些,若是讓她傷心了,我自有手段對付你。”


    鄭晴琅沒有被嚇到,笑著說道,“錢家主,若想我好好說話,不是應該好好待我嗎?怎麽竟是拿話恐嚇我呢。”


    錢家主見她一點都不發怵,想到這婦人是有些背景的,忍氣吞聲問道,“你想怎麽樣?我夫人自從喪子後,精神一直不好,你最好不要再刺激到她,否則……”


    要不是夫人早起來一定要見她,他是絕不會讓這個別有用心的婦人接近她單純的妻子的。


    “很簡單,隻要錢家主答應我一個條件,我保證不亂說話,而且,會盡量幫助錢夫人走出喪子之痛!”


    “什麽條件,你說來聽聽。”錢家主依舊是不太愉快的表情,心裏有一種受製於人的憋屈。


    “很簡單,派人去找鄭家的茬,讓他們還彩禮錢,賠償你們婚禮的損失,畢竟他們可是打算魚目混珠,破壞你們籌劃許久的婚禮呢。”


    錢家主冷笑道,“你這婦人,還真是記仇,都斷了親了,又何苦趕盡殺絕呢!”


    鄭晴琅一聽,就知道他已經打聽到自己同鄭家的關係了,也不藏著掖著。


    “錢家主,效率挺高的嘛,這麽快就打聽清楚了。若我說不是私仇,隻是看不慣這家人賣女兒的行徑,也不知道您信不信。”


    錢家主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方答道,“我信!”


    接著,無需多說,鄭晴琅被領去了後院,見到了錢夫人。


    錢夫人一見到她,就開口說道,“其實我不傻,你和無為大師是一夥的,什麽佛子入夢,什麽家屬,都是假的,對吧。”


    鄭晴琅見她神色清明,笑了笑,“是的。我是昨夜那新娘子的三姑奶奶,特意請了無為大師幫忙,為的就是打消您給兒子結冥婚的念頭。”


    “我隻是想為他做點什麽,他才十六歲,就抱憾而去了,我的這顆心,就像被活生生剜掉了一樣,空蕩蕩的,你恐怕不能理解這種心情。”


    錢夫人聽見她的回答,並沒有被欺瞞的氣憤,而是呆望著虛空,淡淡得訴說自己的心情。


    鄭晴琅想了想,答道,“誰說我不能理解。我三十歲的時候,丈夫為救人去世了,要不是為了四個孩子,我就隨他去了……逝者已矣,咱們活著的人唯一能夠為他做的,便是好好生活,令他在泉下安心。”


    講述完原身的故事,她直視錢夫人,繼續說道,“人人都說你憶子成狂,其實我猜著,你心裏是明白的,隻是不願再清醒麵對人世罷了。但是,你哀悼的時間夠久了,也該將目光落在其他人身上了,你的夫君,你的另外兩個兒子……他們為了你,可承受了不少。”


    錢夫人神色怔怔,嘴裏無意識得呢喃著,“夫君,耀兒,斌兒……”


    鄭晴琅見狀,不再多話,靜靜得等待她自個兒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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