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也是,就像之前在陳府,無論婆婆如何待我,我如何訴苦,陳有銘隻需要一句他要讀書考科舉,就可以心安理得得將萬事撇在後頭。”


    高圓說這話時,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怒意,卻讓人莫名覺得悲涼。


    鄭晴琅給了她同情的一瞥後,柔聲回道,“‘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所以啊,我雖然挑出了這第二份工作,但是,我勸你還是選擇第一份吧。若是選擇第二份的話,你在後宅教學,難免有時會被牽扯進那裏頭的爭鬥,恐怕不得清淨。”


    “還有,”她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對方一遍,說道,“你年紀尚輕,頗有姿色,我怕那財主到時起色心。算了,這第二份工作當我沒提。”


    說完,她便將介紹第二份工作的頁麵合上。


    高圓並沒有阻攔她的動作,她手頭還有些許嫁妝,並不急著找工作,所以,少掉一個選擇,並不覺得可惜。


    想了想,她又說道,“十年太久了,能不能跟段府那邊溝通一下,先簽個兩三年。”


    鄭晴琅十分幹脆得搖搖頭。


    “其實,段府更想要一個能夠賣斷身契的,但是,我說我這邊是職業牙子,不是人牙子,所以對方就退了一步,簽個十年。”


    高圓聽罷,隻好一臉可惜得拒絕了這個機會。


    “我對於我之後何去何從,還沒想好,若是簽了十年,就得十年待在這裏了,算了,還是再看看有沒有其他的吧。若是現在沒有,可否先把我的找工信息留著,等到有合適的,再通知我?”


    鄭晴琅很爽快得答道,“可以的,你登記一下信息,等有合適的工作,我們會派人上門找你。”


    說完,她轉身去後頭的書架子上,找到一本登記冊子,正打算遞給她的時候,突然又收回來了。


    “咦,我想到一個適合你的工作了。我的女子私塾,識字課的先生還得負責禮儀課,有些忙不過來,你願不願意去當識字課的先生。月錢也是一兩一個月,其餘四季節禮也都有,哦,對了,還提供食宿。”


    高圓一聽,眼睛頓時亮了。


    “女子私塾麽?我可以當先生了?我才剛和離,名聲上不太好……”


    鄭晴琅連忙擺手打斷她的話,“嗐,和離算什麽壞名聲,你不是看過我的‘告造謠者書’麽?難不成還以為我們會在乎這和離不和離的?”


    高圓含羞笑了笑,不過幾秒,就下了決定。


    “若是老夫人不嫌棄的話,我願意去女子私塾教識字課。不瞞您說,我自己立了女戶,兩個陪嫁丫鬟也被我放了籍書讓她們歸鄉了。我不想回去,但一個女人自己賃一間房住也不方便,所以最近還住在客棧裏呢,若是私塾包住宿,倒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


    鄭晴琅有些詫異道,“怎麽一口氣把陪嫁丫鬟都放掉了,好歹留一個陪著,也好過你一個孤身女子在外呀?”


    高圓苦笑一聲,“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她們原本就是我嫡母隨意指派的兩個丫鬟,跟我本來就不親,又陪著我在陳府吃了不少瓜落,還是算了,讓她們走吧。”


    鄭晴琅沒有細問,想來是那兩個陪嫁丫鬟主動求去的。


    她岔開話題說道,“那成,趁著時間還早,我帶你去一趟女子私塾看看,若是覺得合適,明日就收拾好過去吧。”


    高圓也實在住夠了客棧,聽見對方如此提議,興之所至,便點頭應下,坐上了鄭晴琅的騾車,來到了下壩村。


    騾車走在村道上,她同其他頭回進下壩村的人一樣,感受到了這裏不同其他地方的溫馨自在。


    “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垂髫,並怡然自樂……”


    她輕聲吟誦著《桃花源記》,給出了自己對這裏最直觀的感受。


    鄭晴琅在一旁聽著,笑道,“謬讚了,不過一尋常小山村罷了。”


    高圓沒有回頭,目光略過綠色的曠野、白色的波光,最後落在最近處農夫的笑臉上。


    從他的神情,可以看得出,他對眼下的生活十分滿意。


    “老夫人有所不知,我前麵二十多年都在謹小慎微,見過的天地幾乎都是在內宅,這裏的一切對我來說,就是桃花源了。”


    鄭晴琅沒有覺得她矯情,心道,這女娃可能從小不愁吃穿,過著此間人豔羨的富足生活,但是,她的心就跟無人理睬的荒地一般,雜草叢生,荒涼無比。


    她霍地心裏一軟,笑道,“等私塾放假的時候,你來家裏找我,我帶你下田去。”


    高圓臉上莫名的情緒被驚喜所取代,“真的麽?我可以下田去?會不會給你們找麻煩了?我不會這些農活的。”


    鄭晴琅無所謂道,“你隻說你願意不願意就成,農活就是累一些,不難的。”


    高圓自然是連連點頭,“我很想嚐試下,我這輩子吃過那麽多糧食了,卻還沒下過田地呢。”


    鄭晴琅見她十分感興趣的樣子,便聊起了村裏種田相關的趣事。


    提到那年秋收時節遇暴雨,大家夜以繼日,不合眼拚老命搶救糧食時,她為自己從前浪費糧食而羞愧得低下了頭。


    提到那年棉花商惡意壓價,逼得鄭晴琅同對方鬥智鬥勇,最終為鄉民爭取到了應有的利益,她為鄭晴琅的所作所為大聲喝彩。


    提到那年幹旱,大家幾乎顆粒無收,還得絞盡腦汁交糧稅,最後還被無良知縣逼得交農,她再度臉紅羞愧起來。


    “爹爹的事,我一直在內宅裏頭,也不懂的,但是,我也知道,自己難辭其咎,畢竟,爹爹昧下的那些民脂民膏,我也享受了一部分。如今,我既脫離了陳府,代表了我自己,那我以後,會盡量為爹爹造的孽恕罪的。”


    鄭晴琅其實無意勾起對方的愧疚,隻是聊著聊著,便聊到了這個話題,再想刹住話頭,又覺得刻意了,隻得順其自然說下去。


    她想了想,答道,“該追繳的錢糧,朝廷已經追繳回來了。剩餘的責任,我不是直接的受害者,不好評價。但是,你有心做好事,這挺好的,隻是,別給自己太大壓力,量力而行吧。”


    高圓聽到這麽中肯的話,不知道為什麽,反倒比聽到那些勸慰的話還好受些。


    她笑了笑,說道,“我知道的,我會量力而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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