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沉,


    謝望之坐在石老大人的另外一邊,恭敬的將手上重新裝好的信封遞了過去,“這是家師給您的信。”


    “肯定是罵我的。”


    石老大人輕笑,然後將信放在一邊,定定的看向謝望之,“你能在賀卿安手下聽教多年,可見才華不錯。


    在藥局做事,大材小用了。”


    謝望之端坐著,並不接這一茬,“石相謬讚了,小苗是一步一步成長的,我是,便是當初的您,亦是。


    街市假藥橫行,藥局的出現,很好的整治了這股風氣。”


    話風一轉,謝望之又提起了一些藥局的弊端,“然弊出百端,有那負責管理的官吏和直接經手的藥工盜竊藥品或是藥材,還會用未經提煉的樟腦來冒充經過精煉的片腦,或是用台州產的劣質附子來冒充名貴的四川附子,囊橐為奸。


    凡藥成,都為朝廷高官以及權貴富人所得,所謂惠民者,皆為空談。”


    而他所說的這些,朝廷不知道嗎?


    朝廷莫不知,隻是不能狠心革除弊端。


    石老大人沉默了,謝望之看似在說藥局,其實也有在點新法。


    他點的是新法內部和外部弊端百出,就朝上官員所陳列的已經不少了,還有內部人員的問題,石老大人也是清楚的,但這是推行過程中不可避免的。


    過程如何,他已經學會不那麽在乎了,隻看結果,北方兩國虎視眈眈,他們若不能居安思危,富國強兵,那最後隻有國滅民散的地步。


    “猶記得大人任鄞縣知縣的時候,深受愛戴,新法也推行通暢,百姓受其利頗多。”


    而不是現在,便是從老家寄回來的信件,也多有訴苦,還有自己的妻子,父母姐妹在城中也有做生意,稅收層層加碼,有的貨物稅錢甚至超過了本錢,有的小商販以死抗爭,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雖然後來改進了一些,對小商小販免征稅,商人征稅太重的,減稅十分之七,可仍舊很重。


    石老大人抿了一口茶,對此隻輕歎一口氣,“望之,你的先生教你的是愛民,我以前也和你一樣,愛民如愛子,作為一縣父母官,自當要為百姓考慮。


    可是當你站的位置越高,你便不能隻把目光放在底層,要看的更長更遠,亦計之深遠,現在的你不懂,以後會懂的。”


    人是會變的,他的思想當然也會發生轉變。


    為民計,為國計,一碗水真的能端平嗎?或許隻有神可以。


    世人褒貶非議,他皆受之,隻為國計。


    謝望之看著眼前這位老者,拱手一拜。


    “望之謹記。”對方是好意還是惡意,他還是分得清的。


    最後謝望之還是沒忍住提醒了一句,“大人,您的意思是說,人心複雜亦變,希望您也能將此話記在心中。”


    在謝望之眼裏,新法弊端,執行新法的人員有很大的問題,這個其實是可以解決的,不能為了新法的推行無礙就隻啟用那等表麵上支持新法,其實隻是想借新法牟利的人。


    初時石老大人還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但當他離京再回的時候,才覺出其味。


    夏日清長,謝寧拎著新製的藥箱又入了宮門。


    卻瞧見往日活潑的燕曦靜靜的倚著闌幹看新開的粉荷,小小的蜻蜓立於其上,微微抖動著輕盈的翅膀,落下點點虹色。


    將藥箱放在一旁,謝寧拿起婢女端著的藥膳遞了過去,“山藥蓮羹,加了圓子,我吃著甚好,燕曦也嚐嚐?”


    燕曦公主擺手讓嬤嬤和宮女退下,這才接過謝寧手中的白玉碗吃了一口,“阿寧,你......”


    燕曦眉心輕皺,瞥了一眼遠處的宮女,才繼續道,“我今日在小書房找書看,聽見父皇和石大人吵架了,石大人他......遞交了辭呈,不過被打回去了。”


    “為什麽吵架?”謝寧心中隱隱有猜到原因,但聽燕曦說,會更清楚一些。


    “他們都把旱情怪在石大人身上,說是他推行新法才導致上天降下懲罰,就是曾祖母和祖母也去逼父皇,父皇......停了新法。”


    燕曦是喜歡石老大人的,她小的時候石老大人還給了她一幅字帖讓她練字,說是能靜心養性。


    有其他大人說她待在議事的小書房是胡鬧,還是石老大人站在她這邊駁了回去,就是她懵懵懂懂的聽他們議事,有那不懂的,也能在石老大人那裏得到耐心解答。


    和謝寧說這些的時候燕曦又笑了起來,“隻是石老大人偶爾會歎氣,他說我如此聰慧,若是個皇子就好了。


    阿寧,你覺得可惜嗎?”


    謝寧挽起燕曦耳側的碎發,認真道,“我覺得皇子能做的,你也能做,所以公主和皇子又有什麽區別呢?”


    燕曦曉事了,聞言心中一震,欲言又止的看向謝寧,或許這隻是一句尋常話罷了。


    其實她隻是心中有些傷心,但謝寧的肯定,又讓她的心多了那麽一絲不服氣。


    為什麽她生做公主之身,就令人惋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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