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學樓十五層。


    傅正卿穿著一身飛魚服,頭戴烏紗帽,緩步走進去後,環視了展廳一圈。


    窗戶全部被拉上了窗簾,牆上掛著一幅一幅‘扭曲黑暗風’作品,間接照明落在畫框上渲染得整體氛圍詭譎神秘。


    大廳裏已經聚集著不少人:洛麗塔風格的女孩摟著哥特風男孩的胳膊;穿著僵屍服的少年依著窗戶沉思;漢服女孩手忙腳亂地提著裙子,小聲怒斥踩了她裙子的武俠風男孩。


    揚聲器裏正在播放一首舒緩的音樂,慢節奏的鼓點搭配著女人純淨吟唱的聲音,仿佛夜半纏繞在夢中無法驅趕的頹靡之音。


    角落裏的散熱器像是一張名片,標識出‘北方’的供暖特色。


    廳裏總共有76名學生,45名女生,31名男生。


    從表麵線索來看,這裏應該是‘李楊夏’的無相界,整個事件除掉傅陽澤這個攪屎棍的線索,調查方向最終還是回到了李楊舟身上。


    熙熙說還有一個人來過醫院,他們查了監控,並沒有發現這個第三者。


    傅陽澤最後是從電梯去的停車場,他甚至還跟熙熙她們擦肩而過。


    熙熙看到傅陽澤從安全梯下去,應該是在他被章天刺傷胳膊之後,可以肯定,傅陽澤下了安全梯後又上來了一趟。


    這一舉動無疑是為了製造時間差,來掩護那個監控裏不存在的人。


    如此精妙而又膽大的一步,確實出乎他們所有人的意料。


    這個人會是‘李楊夏’嗎?


    他的技能難道是‘隱身’?


    他在謀劃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


    即便知道這一趟來可能會遇到很多意料不到的危險,傅正卿依然在期盼這位謀劃者以什麽樣的方式露出馬腳。


    恍惚間,眼角餘光掃到一幅詭異畫作,傅正卿轉了個身,駐足觀看。


    《盤中餐》——一幅能讓人生理感到不舒服的畫作,他記得熙熙提過這幅任含秀的新作,當時顧安和也在,順便分析了一下任含秀的心理狀態。


    覺察到漸漸趨近的腳步聲,他沒有轉頭,沉聲問:“這幅畫,是不是表達了‘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意境?”


    任含秀愣了愣,走到他身邊,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直接說:“傅總,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傅正卿轉過身,直視著她:“有人邀請我進來,出於禮貌,我應該來。”


    “誰邀請你?為什麽邀請你?”任含秀謹慎地問。


    “我不能告訴你是誰,”傅正卿微微一笑,“但我可以告訴你進來的理由,我進來,是為了共同的理想。”


    任含秀凝視著他,不為所動:“傅總,在這裏說謊,很可能帶來很不好的後果。”


    “我明白。”傅正卿朝畫作抬了抬下巴,繼而又凝視著她,“現在能討論這幅畫的意義了嗎?”


    傅正卿雙眸深邃,晦暗光線遮掩了病氣,唇角勾著的弧度似笑非笑,舉手投足透著矜貴之氣,仿佛他真是從明朝過來的貴公子。


    “嗯,就是你說的意思,”任含秀感覺頰邊有些發燙,飛快地收回視線,輕咳一聲,“你是猜的吧?”


    “孤獨的魚,殘缺的人,他們遊弋於殘山剩水中,某天醒來,或許就悄無聲息地成了彼此的盤中餐。”傅正卿回想著熙熙評價過的話,一字一句複述出來,“我們不是畫中魚,也不是畫中人,旁觀者隻能看到表麵的殘忍,卻根本無法摸透魚和人的真實心情。”


    他毫無愧色地撒著謊,“這就是我看到這幅畫時的感受。”


    評語內容精準地擊中了心髒,任含秀嘴唇微微哆嗦了一下。


    以前她隻是被傅正卿冰冷外殼所吸引,如今,男人的形象已不再冷酷,但她心裏累疊出來的好感反而有增無減。


    這一刻,有很多本想爛在肚子裏的話,一股腦地衝到了喉嚨口。


    “你說的很好,”任含秀沉默了兩三秒,“這段時間,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先是出名了,再是有了一點錢,我以為生活會開始變得有趣,可惜並沒有。”


    傅正卿耐心地聽著,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老師最近找了我好幾次,讓我不要再畫下去了,我知道為什麽會這樣,肯定是何玲和柳月珊去說了,她們妒忌我。”任含秀握緊了拳頭,“我隻想用繪畫作品,傳達給觀賞者想法和理念。”


    “她們呢,整天鑽研人際關係,仗著那點交際能力,聯合其他同學孤立我,背地裏不知道做了多少詆毀我的事。”她頓了頓,“我隻能帶他們來到這裏,這裏是我們的家園,我們可以自由自在地做他們看不慣的事,畫他們看不慣的畫。”


    任含秀意識到自己說的有點多了,戛然而止。


    大廳裏的音樂換了一首,這一次是一曲比較激烈的黑金音樂,大提琴搭配著她憤懣的情緒,有一種違和的適配感。


    “人一旦想要掙脫社會性,就會對自己所處的環境產生危機感,或者逃避現實,或者獨自麵對挫敗,”傅正卿說,“不管你選擇哪一條路走下去,都會很痛苦,而且走過去了,將來的你可能會對這個世界冷漠。”


    “清醒的人隻有少數,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每天活著想要什麽,”任含秀一字一句地說,“我們的目標,就是喚醒他們。”


    傅正卿輕輕揚眉:“所以,我也算是被喚醒的其中之一?”


    “那倒不是,你家那麽有錢,又留過學,”任含秀說,“能看到很多人看不到的東西。”


    傅正卿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不以為然:“你們對清醒的判斷標準還挺特別。”


    “金錢隻是其中之一,對事物的認知和看法,才是我們最重要的依據,”任含秀很認真地說,“如果沒有外部條件做標準的話,遲早會有我們不喜歡的人混進來,比如何玲,她雖然有錢,但認知跟我們不同,柳月珊畫技水平不錯,家庭條件卻一般,沒有眼界。”


    她忽然反問,“你要是我的話,會怎麽製定判斷標準?”


    “我不需要判斷他們是什麽樣的人,”傅正卿似笑非笑地說,“但隻要出現問題,露出馬腳的人,肯定得做好被我剜肉放血的準備,我可以不殺雞,但我必須告訴猴子,我是個會殺雞的人。”


    任含秀怔了怔,半晌,笑了起來:“我們果然是同一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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