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正卿再次看向書櫃方向。


    各式書籍在地麵淩亂散開,仿佛通向另外一個空間,虛空中夾雜著濃墨般的混沌和黑暗。


    纖瘦身影彎折出一個扭曲的曲線,看上去就像個疲累到極致的小動物,畫麵漸漸變得清晰,定格在她臉上。


    她的嘴唇發青,臉色蒼白,臉部被砸到的地方一片淤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出現了一個腫塊,幾乎覆蓋住了半張臉。


    唯獨剩那雙眼睛,像浸潤著彩虹般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他有些麻木地想:是她嗎?


    或者說,是幻覺嗎?


    他全身發抖,渾身發冷,很久緩不過勁來。


    實際上,牆上的秒針還沒走過幾格。


    耳邊響起熟悉的中文,越來越近,幾乎侵占整個大腦:“你的胳膊不會動了,要不要叫顧醫生先看看?”


    “不需要。”他也用中文回答,緩緩走過去。


    身體每處關節、每塊肌肉都在抗拒著,撞擊過的位置仿佛針紮一般,每走一步便會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


    “什麽不需要?”安碩看著他,臉上現出古怪的表情。


    書房內瞬間變回中文語境。


    傅正卿恍若未聞,一步一步往前走。


    安靜到令人窒息的房間裏,隻有細微的骨骼哢哢聲,聽得人心驚肉跳。


    他感覺自己從後頸到後腰,每一處肌肉都呈現繃緊狀態,在一次晃蕩中,他不小心碰痛了受傷的位置,忍不住深吸一口氣。


    顧安和把花瓶放回桌麵,快步走到他麵前,摸了摸他左手臂:“骨頭碎了,別走了。”


    見他沒有要聽的樣子,又勸說一句,“雖說在這裏受傷,不會影響現實中的軀體,你這麽走下去,也隻是多遭點罪而已。”


    “這罪,我該受的。”傅正卿沒有停下,無意識地重複,“我該受的。”


    顧安和錯愕:“這真不像你會說的話。”


    他看一眼牆的方向,有些不確定地喃喃一句,“真磕到頭了?”


    安碩也急了起來,手下用了一點力道。


    傅正卿掙脫開安碩的手。


    在兩個人矚目的視線中,他走到書櫃前,轉過身,後背靠著櫃門,緩緩往下落。


    安碩緊張地觀察著動靜,確定空中沒有漂浮起玻璃碎片之類的東西,才決定沒有上前阻擋。


    “熙熙,”傅正卿嘶啞著聲音,“是你嗎?”


    這個名字一出現,瞬時成了空氣的巨響,在無聲中炸開了鍋。


    顧安和垂頭看過去,視線停留在傅正卿右側。


    安碩往前走了兩步,又快速停下,他感覺脊背上冒出了冷汗。


    地上浮起一本書,一會兒上一會兒下,然後緩緩落回地麵,旁邊一本裂開的書籍,也以一個柔和的狀態蓋回去。


    安碩條件反射地吐出一句:“真、真的是你嗎?”


    不等任何人反應,他愧疚地說,“都是我的錯,我居然用了那麽大的力氣,我差點打死你。”


    雖然知道他們看不見,李景熙還是搖了搖頭。


    “錯的是我。”傅正卿抬起頭,看著安碩,而後看向艾德,聲音幾乎從齒縫裏擠出來,“是我叫你救他。”


    艾德站在原地,毫不畏縮地回看著他。


    傅正卿收回視線,仰著頭:“整個過程中,我有好多次糾正錯誤的機會,但我沒抓住。”


    這是個愚蠢、荒唐的錯誤,他早就發現漏洞,卻用一種漫不經心的態度忽略過去。


    殊不知,蟻穴也能潰堤。


    李景熙一直看著艾德。


    這時候,艾德已經把鍵盤放回桌麵,他站在桌子前,眼角向下看著自己的方向,好像他們之間有血海深仇一般。


    她開始懷疑此人不是馬夫,他的穿著打扮和說話方式,看不到這個職業的任何影子。


    不過,這裏還有一個問題,現在他們的對話全部用的中文,艾德應該聽不懂。


    所以,他仇視的對象,真的是自己嗎?


    “好了,你們倆別一個個上趕著認錯,”顧安和看一眼安碩,又看一眼傅正卿,“我隻知道一個原則,不管誰對誰錯,我必須先給自己人撐腰。”


    李景熙收回視線,不禁在心裏想這句話。


    確實,有時候犯的錯誤,再責怪也於事無補,隻要能彌補,後續可以通過各種方法糾正回來;


    而心一旦遠了,就很難再拉近,特別是感情破裂後撕開的裂隙,很難再修補回去。


    安碩回轉頭,冷冰冰地掃視著艾德,還沒做出任何行動,就被耳後的聲音打斷了。


    “別怕,不會有事的。”傅正卿說,聲音溫和而又充滿力量。


    “嗯。”李景熙應一聲,眼裏含著淚水。


    心情這種東西真是奇怪。


    當她獨自麵對困境時,可以堅強、可以機敏、可以忍受痛苦,一旦有其他人珍視自己,莫名便覺得委屈而又悲壯起來。


    這或許就是人們的‘被看見’情結吧,總是希望自己的傷痛能被人看見,而不是靠主動展現來祈求他人憐憫。


    可惜,這種場合千載難逢。


    幸運的,或許會有一兩個瞬間,不幸的,或許一輩子也碰不到。


    更何況,有些神經大條的人,即使遇到了,也會把它當作一生中不值一提的小水滴。


    但是對她自己而言,隨著時間流逝,在某個夜闌人靜的晚上,她會不由自主想起其中一個片段。


    ——像是泥沙中摻雜著的珍寶一樣,慢慢回味,慢慢品嚐。


    書房再次陷入安靜,隻有細微的呼吸聲和花園裏蟲鳴鳥叫聲,再無其他動靜。


    傅正卿看向艾德,語氣略重地打破寂靜:“自稱馬夫的這位先生,現在可以亮出你的真實身份了吧?”


    艾德笑了,閑聊般談起了自己的名字:“艾德是我的中間名。”


    他的口音忽然沒了,可能因為假裝的太久,依然給人一種外國人說英文的感覺。


    “我祖父給我起的名字,”他繼續微笑著,“我的全名是,巴雷特·艾德·帕特裏克。”


    李景熙努力思索著,終於想起來。


    他們去西奧多那裏作客時,曾經提到過這個姓氏,從西奧多說話的樣子判斷,他們應該是很好的朋友。


    “帕特裏克?”顧安和思索著說,“這姓在哪裏聽過。”


    “比魯小鎮,西奧多在他家裏招待過你們。”艾德平靜地說。


    “原來是你,”顧安和也終於想起來,問,“你特意在這裏等我們?”


    “是啊,”艾德說,“我從西奧多那裏聽說了你們,所以一直想見一見,但是西奧多不同意,我隻能自己想辦法。”


    視線掃過三人,他看向窗外,又很快收回來,語氣有些感慨,“因為精神力衰弱,我已經很久沒有穿過黑霧,一個星期前,我來過一趟,走到一半就折回去了,還差點丟了性命。”


    “這一趟,本來我也沒抱太大希望,萬萬沒想到,你們竟然如此強大,”他露出一個茫然又無辜的表情,“說回來,我還得好好感謝你們,讓我能再次進入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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