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說到薑國衣衫,乃至華夏衣衫的設定,龍陽和龍葵都打起精神來。


    龍陽知道自己的斤兩,主動地向後挪了挪,把舞台讓給龍葵。


    嶽川一手執筆,一手按著本子,沙沙沙幾筆,勾勒出一個衣衫草圖。


    “公主殿下請看,這是一個短袖衫,比起現在的寬袍大袖,這個上衣最大的特點就是省布料。”


    龍葵忍不住說道:“嶽先生,這也太省了吧?沒有下擺就算了,怎麽連袖子都沒了呢?你看看,這都露著肩膀了,真要穿著走在大街上,不是有傷風化嗎?”


    嶽川心中暗笑:這算什麽?我隻是省略了下擺和袖子,上輩子的世界裏,設計師連鎖骨以上、膻中以下所有布料都省略了。還有更狠的,正麵隻剩兩塊布了,背後隻剩幾根布帶。穿這種衣服走在大街上,不是更有傷風化嗎?


    嘴角忍不住勾起一絲微笑,嶽川繼續畫圖。


    “這是短褲。”


    這回,連龍陽都忍不住湊過來。


    “咦,這個好!這個不錯!大腿以下全都省略了,蹲身的時候襠部會輕鬆許多……呃呃……不不,你當我沒說。”


    龍葵聽到這話,臉紅得發燙。


    龍陽尷尬的轉過身去,恨不得麵前有個柱子,讓自己撞幾下。


    嶽川哈哈一笑,“君上說的不錯!我們設計衣服,必須從實際需求、實際體驗、實際感受出發。衣衫鞋帽對我們而言,最重要的作用就是舒服,而不是束縛!”


    “舒服?束縛?”


    龍葵喃喃著這兩個詞,眼睛中有一絲光芒迸發。


    “多謝嶽先生,我悟了!”


    吧嗒!


    嶽川手中鋼筆滑落。


    今天沒有講道啊!


    怎麽又悟了?


    講不講道理啊!


    龍葵向嶽川拱手一拜,“嶽先生,我明白了!禮教就像繩索一樣,捆縛在人們身上、手上、腳上,讓人們無法動彈,甚至無法喘息。而我們重新設計的華夏衣冠,要讓人們盡情舒展、盡情綻放。男人的服裝就要像勁鬆一樣挺拔,女人的服裝就想要繁花一樣絢麗。”


    嶽川點了點頭,指了指桌子側麵。


    龍葵立刻走過去,拎著裙角跪坐下去,順手幫嶽川整理桌上的紙和筆。


    嶽川說道:“禮,剛開始的時候肯定是好的,教導人們向善的。但是隨著時間推移,禮被人們摻雜了太多太多的垃圾。”


    龍葵和龍陽同時點頭。


    之前伍子胥與眾人在南郭小院論道,其中就有“垃圾”這一塊。


    “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你們聽過這句話嗎?”


    龍葵點頭,“聽過!”


    龍陽跟著點頭,“現在聽過,也算嗎?”


    楚王好細腰,出自《墨子·兼愛中》的內容:昔者楚靈王好士細腰,故靈王之臣皆以一飯為節,脅息然後帶,扶牆然後起。


    按照時間推斷,這件事剛發生沒多久。


    龍葵知道這件事,並不是因為這件事傳播多廣。


    而是因為她的母親。


    因為刺繡的原因,南郭離比較關注各國宮廷中的動態,尤其是衣著款式、圖案紋樣等。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知道了楚王好細腰。


    然後,她又把這個事情當做故事講給了龍葵。


    至於龍陽……


    楚王好細腰這種事,南郭離才不會跟他講。


    但是嶽川沒這個顧忌。


    不但講了,而且講得非常生動。


    《墨子·兼愛中》寥寥數語的故事,嶽川一講就是半刻鍾。


    龍陽哈哈大笑,“楚國蠻王,果然荒淫無道。”


    嶽川笑著說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類似楚王好細腰的事情還有很多,而且會越來越多。我們隔壁不也有老楊君嗎?”


    龍陽瞬間不笑了。


    跟老楊君一比,楚王還真不“蠻”。


    嶽川在本子上畫了個繡花鞋。


    “鄉村中的人都覺得,女人的腳越大越好,因為腳大就意味著站得穩、走得快,幹活麻利。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還能幹農活。”


    “可城鎮不一樣!這裏的女性不需要太多勞作,尤其是達官貴人家中的女子,飲食起居都有人伺候,她們隻需要貌美如花就行了。”


    “所以,城鎮中就會流行起一種小腳的審美,甚至有了三寸金蓮的說法。但是人的腳怎麽可能隻有三寸?所以呢……”


    嶽川左右看了看,龍陽、龍葵全都一臉茫然的搖頭。


    顯然,他們不知道怎麽辦。


    他們想象不到後世之人的變態。


    嶽川說道:“就像楚王好細腰一樣,宮中女子用布帶勒住腰,把腰勒細。喜歡小腳的人也用這種辦法,勒住腳,把腳勒小。”


    龍陽的目光瞬間轉到龍葵身上,然後下滑、後移,落在龍葵裙子遮掩的腳上。


    龍葵頓時又羞又氣,“王兄,你在看什麽?!”


    “啊啊……沒有!咳咳……什麽也沒看!”


    氣呼呼的瞪了龍陽一眼,龍葵問道:“嶽先生,光靠布帶也不可能把腳勒成三寸金蓮吧?”


    “當然不能,所以他們……”


    嶽川用手掌比劃了一下,平平伸直的五根手指一根根彎折起來,嘴巴裏還發出“哢哢”的聲音。


    龍葵先是疑惑,隨即恍然大悟。


    “啊?他們竟然把腳骨折斷?”


    嶽川點頭,“沒錯!這就是所謂的三寸金蓮!人為製造殘疾!”


    龍陽怒從心中起,憤恨說道:“怎麽有人這般殘忍?”


    嶽川搖了搖頭,“這就是禮教、社會風氣!當所有人都認為小腳美,認為三寸金蓮美的時候,大腳的女孩就有罪。大腳就意味著醜、意味著窮、意味著低人一等。”


    “小時候,一出門就被人指指點點!長大了,找不到好婆家!就算找到好婆家,也會被婆家的人各種看不起,刁難奚落。”


    “為了女孩子的前途,父母兄弟會主動勸說家中女子,勸說無效就直接強行動手。折斷女孩腳骨的時候,還會大言不慚的說——我是為你好!”


    龍陽搶過本子,“嗤啦”一聲把畫著繡花鞋的那一頁撕下來。


    真氣綻放,一團烈焰在掌中爆發。


    紙張瞬間化作灰燼。


    可是嶽川那一番話,就像烙鐵一樣,深深刻在龍陽和龍葵腦海中。


    世上,竟然有這般愚蠢的父母!


    世上,竟然有這般殘忍的兄弟!


    世上,竟然有這般愚蠢的女人,自己遭過的罪,還要再讓自己的女兒重新遭一遍。


    龍陽怒聲問道:“嶽先生,究竟是誰?這般禽獸、畜生!”


    嶽川隨手一指,“老楊君!”


    “啊!可恨!我竟然從不知道,老楊君還有這種愛好!”


    嶽川嗬嗬一笑,“老楊君不可怕,可怕的是,將來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變得像老楊君一樣!借審美、禮教來束縛天下人,迫害天下人,殘害天下人!”


    聽到這話,龍葵猛然抬頭。


    她拱手向嶽川行了一禮。


    “先生,我願成為當今之世的嫘祖!為天下人造衣衫,更是為天下人立榮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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