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天下大定,已經是有近乎二十年過去了。


    儒門天下內所出的學生已然是真如其名一般,遍布了整個天下。


    其門內,被趙元分作文武二閣。


    文閣,由通讀了萬卷經書、明悟了浩然正氣的李弘毅所統禦。


    武閣,則歸在何名韜管治。


    文武二閣之上,則為教統趙元。


    何名韜不必多說,其武藝強橫,以往幾乎隻是略微差於趙元。


    而在趙元將一顆浩然正氣的種子埋入其心間後,其亦是生出文心,打破武道桎梏。


    更是在幾戰之中,為大蔡斬殺過幾位巫師。


    其能夠成為武閣掌閣,也算是名副其實。


    而李弘毅之所以能夠勝過一眾朝中大儒,成為文閣掌閣。


    便是因為在追隨了趙元之後,未有跟隨修習趙元一身武藝。


    更是拒絕了蔡寧睿的招攬,反而是在書館的一側廂房內苦讀十二載。


    除卻日常生理所需用度,其餘時間全然在讀書。


    其本就見證了趙元頌詠“正氣歌”,而丹青劍生的場景。


    經過了趙元的解釋後,也使得他越發堅信趙元的力量並非來自武道,而是信念。


    於是乎,在十二載後。


    李弘毅陰神白日出竅,於春雷之間連渡六劫。


    其以萬卷經策,自行編纂出一策名為《一筆定千秋》的入道正法。


    這門入道正法並不算是正統,畢竟其主修並未神魂法力,而是孕養心間浩然正氣。


    就連趙元,也在之後修行了此法。


    而在近十年內,大蔡之中所出文武狀元,也幾乎全為儒門天下的門生。


    不僅如此,就連儒門天下初立之時,蔡寧睿便親自到場,並為其揮筆寫下牌匾。


    上書“大蔡學宮”,對於無數人而言,便是極大的榮耀了。


    隻是趙元並不看重,隻是在這學宮的上方,又寫了一行更大的“儒門天下”。


    但至此,“學宮”二字,也幾乎就成了儒門天下的代稱。


    也不由使得天下百姓貴紳,幾乎是都想將家中子嗣送往鳳新郡,拜入學宮之中。


    隻可惜在近些年來,雖說趙元招攬了不少民間潛藏的能人大儒。


    但對於學生的數量而言,依舊隻是杯水車薪。


    趙元並不親自教授弟子,而是製定學宮規矩和學製。


    畢竟不是每一個學生都是天才,文武二道,注定隻能通曉一科。


    而趙元要做的,便是為武科學生製定一係列的課程,使得這些學武之士懂得不可以武犯禁、不可欺淩弱小等道理。


    文科學生,則是清廉、愛民、敬畏等。


    隻是這些年來,隨著天下太平,大蔡也從此前的貧困逐漸富裕起來。


    由於氣候和土地的問題,大蔡的百姓但凡隻要勤勞一些,便不會缺吃少喝。


    加上趙元腦子裏還存在著謝缺的記憶。


    這就使得學宮中的教本內,不僅是單調枯燥的之乎者也。


    也還有大量和農業、漁業相關的內容。


    趙元深知,民生方為國之本。


    就連在學宮內部,都有著千畝良田。


    這些田地,便是讓其內學生體會勞作之艱辛,並且從實踐中學到大量農業知識。


    無論文武,都有大量的實踐課程。


    所以這些年來,從儒門天下走出的官員幾乎都是能做實事。


    而且大蔡本就富庶,南方大部份區域並無寒冬酷暑,豐沃的土地能夠使得糧食一年四收。


    西北近乎無盡的草原成為了天然的牧場。


    不論是農業還是畜牧業,在十多年間都在飛快的發展著。


    發展,便滋生了腐敗。


    在新朝第十五年,趙元再設學宮監司,專為監管從學宮內走出的學生言行。


    監司一職,隻有學宮的畢業生考上舉人,方才有資格報名。


    由趙元親自培訓,天子親封親敕,可擁有徹查所有官員的權力。


    在趙元的浩然心的洞察之下,一切心思皆是無可所避。


    這也使得監司之中,也做到了真正的鐵麵無私。


    隻是很可惜,趙元想要打造的理想國終究還是距離他的想法永遠差上那麽一步。


    最近的幾年間,監司被腐化、墮落的也不在少數。


    這些人可能在初入學宮之際,正義凜然。


    但隨著時間的變遷,人心也是變動。


    也正因如此,趙元甚至不惜親自下場,徹查出了兩起一品大員貪腐之事。


    此事一出,這不由得讓蔡寧睿的麵子上也有些掛不住了。


    畢竟這二位一品大員,皆是當初隨其起義之士。


    不僅如此,朝廷之內諸多官員也迫於壓力,開始呼喊起“撤掉學宮”的口號了。


    蔡寧睿如今雖說已年近七十,但由於修習了一些道法的緣故,身子骨還算硬朗。


    他起初之際,對趙元是敬佩而尊敬的。


    但隨著此事發後,其對趙元的觀感也變了。


    如今天下大定,趙元對他而言便是如一個不定時的炸彈一般。


    隨時可能會爆發。


    而他在有了幾位巫師投誠之後,也自信即便沒有趙元的力量,自己也能夠將天下坐得安穩。


    隻是昔日的起義情誼,以及趙元手腕處的兩條鐵索,依舊在勸阻蔡寧睿,告知其趙元之為人。


    這也一直讓蔡寧睿舍不得下手。


    他深歎一口氣,揮手讓殿前的巫師撤去。


    這巫師名為陳同,是大蔡本土人。


    陳同十多年前便隨他一同起義,推翻金國。


    蔡寧睿也沒有吝嗇,賜予了其萬戶侯以及太尉的官職。


    而那兩位因為貪腐,鋃鐺入獄,慘死獄中的一品大員中,有一位正是陳同的同胞親弟。


    陳同因為此事,不止一次和蔡寧睿說,想要廢除監司,甚至是廢除學宮的事情了。


    但每次,蔡寧睿都是拒絕了他。


    昨日之時,蔡寧睿的一位親子侄也被監司查處後,投入了大獄。


    就連宗室子弟,也都不得幸免。


    這也不由使得蔡寧睿越發動搖起來。


    他如今年事已高,再也做不了幾年皇帝。


    而他的兒子,也就是當朝太子。


    則為趙元死忠,前幾年還做過幾年監司。


    其聲稱在繼位之後,要大清查朝中官員。


    這也不由得許多老部下,即便七老八十了也都一把淚地來找蔡寧睿求情。


    蔡寧睿也有些煩。


    他沒有去怪罪自己的兒子,反而將這些問題都推到了趙元身上。


    帶著這些憂慮,蔡寧睿接見完了幾位官員後,便飲了些悶酒。


    這是他早年間便養成的習慣。


    若不喝酒,他便會失眠睡不著。


    罷了後,他披了件絨毯,便在龍床上準備微微小憩一番。


    窗外雪花飄搖,北風呼嘯。


    <divss="contentadv">一旁的宮女便又燃了爐子,點了些許熏香衝散柴木的味道。


    溫暖和微醺之中,蔡寧睿隻覺腦中閃過種種。


    就在其即將睡著之時,卻又見得一位年輕人走入了宮中。


    來人和自己的記憶中一樣,穿著龍袍,身姿高大挺拔。


    這人是先帝蔡堂遠,也是蔡寧睿的侄兒。


    也是當初窮兵黷武,提點了趙元,最後為金人羞辱殺害的那位。


    雖說蔡寧睿輩分要大上一些,但蔡堂遠比起蔡寧睿的年齡還要大上幾歲。


    蔡堂遠手中,是一支在院內折落的梅花。


    他嗅了嗅,對蔡寧睿笑道:“皇叔,你醒了。”


    蔡寧睿見狀,也並未驚訝,而是淡然道:“是你啊,讓我想想,我們有多少年沒有見過麵了……”


    “皇叔,已經有四十三個年頭了。”蔡堂遠將手中的梅花枝放在桌前,雙手放在貔貅模樣的爐上取暖。


    蔡寧睿沉吟一番,即又點了點頭:“這麽久了麽,看來是我太久未有回京城去了。”


    “京城郡城,卻又有何區別?”蔡堂遠笑了笑,再未提及此話題,反而是道:“既是皇叔繼承了大位,那我也能放心了。”


    蔡寧睿拖著年邁的身軀從龍床上坐起,強撐著搖了搖頭:“全靠你當初提點了趙元,若非如此,這天下也當完了……”


    卻未料想,蔡堂遠卻是突然會心一笑:“皇叔,若非是你勾結了金國,我大蔡怎會如此?”


    話音才落,蔡寧睿渾身突然驚出一身冷汗。


    他看向自己的身上,赫然金袍加身,五爪金龍在衣上如同要即刻騰飛起來一般。


    蔡堂遠已經死了好幾十年了……卻又如何能在宮中遇見……


    他連忙大叫道:“來人……來人……”


    蔡堂遠輕輕地向前走上一步,將蔡寧睿的下巴挑起:“皇叔,你且記得……趙元會替我複仇的……”


    恍惚之間,蔡寧睿隻覺一陣天旋地轉。


    自己已然是從夢中驚醒,整個被褥裏滿是汗滴。


    而在他的周圍,則全是神色愕然的護衛宮女。


    蔡寧睿自覺麵子有些掛不住,便揮手讓這些人全部散去。


    獨留自己坐在床前深思。


    他有些不明白,自己勾結大金的事情,隻有一個人知曉。


    因為正是那人得了自己的情報,送到了金國。


    而此人後為自己所殺,也確保知曉此事之人都已死絕。


    如若不然,他這天子的位置也不會坐穩二十幾年。


    隻是當初的蔡寧睿,太過小覷均鹿。


    方才使得大蔡徹底崩潰。


    當初的他,隻是想讓均鹿掠走蔡堂遠後,自己回到京城爭一爭這帝位而已。


    卻沒想到,均鹿卻是將趙元連同整個皇宮一鍋端了。


    此事發生之後,蔡寧睿惶惶不可終日多年。


    就連自己喝酒後才能睡著這個習慣,也是那個時候養成的。


    不多時,又有臣屬覲見。


    其同樣是一位老功臣,和他共同驅逐了金人。


    隻是如今其所來,為的便是趙元一事。


    其所言,學宮之內,教授的內容有忠民、忠國,但就是沒有忠君。


    說明了趙元此人沒有對陛下的敬畏之心。


    而且民間已有消息。


    如今幾乎各地的地方官,還有軍官幾乎都是從學宮走出。


    幾乎都是趙元的門徒。


    民間已經有傳聞,在蔡寧睿死後,趙元便能夠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皇帝。


    如今,已是有好事之人管趙元喚作“趙天下”了。


    聽到這裏,聯想到方才的夢境,蔡寧睿歎了口氣。


    他揮手讓這官員離開之後,又喚了幾道身影出來。


    這幾人皆是他所招攬來的道法高手,有一位乃是出自萬裏之外的“禪林寺”,修為臻至雷劫九重。


    蔡寧睿也不轉彎抹角,直截了當地言道:“若是要拿下趙元,你們可有把握?”


    見幾人麵麵相覷後,蔡寧睿隻是雙眼冷靜直視。


    幾人這才知曉,這皇帝是真動了捏拿趙元的心思了。


    畢竟這麽多年來,幾人一直貼身保護蔡寧睿,也從未見其對趙元有任何異常情緒。


    但沒想到,一要出手便是死手。


    幾人沉吟片刻,那位禪林寺的九劫高手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他們不知曉趙元的真實實力,但也知曉,這片天地之中,修為最強者也不過是雷劫七重。


    愣是趙元再如何無敵,也不可能是一位陽神真君。


    如若不然,也不會為金國囚禁這些年,也摘不去體內寒鐵鎖鏈。


    次日,蔡寧睿便召見了趙元。


    二人在敘舊之後,趙元對於周圍的一切已是了然心中。


    在浩然心下,一切心思皆可照見。


    蔡寧睿隻是歎了口氣,又賞了趙元一杯酒後,便言道:


    “趙卿,世人皆言你功高蓋主,但朕卻知曉,這天下幾乎就是你打下來的。”


    “這皇帝的位置,你來坐卻又是如何?”


    說著,蔡寧睿竟是脫下了龍袍,丟在了趙元的身前。


    趙元默然,隻是搖了搖頭後道:“陛下,您這是幹什麽?”


    蔡寧睿直視著趙元,對方的麵容依舊是如中年人一般,仿佛不會蒼老。


    他抬起手來,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褶皺,越發確信他人所言。


    若是自己死後,趙元確實是有能力掌握這天下的。


    而且其若是活的足夠久,自己蔡家將也永遠再無出頭之日。


    到了那時,這天下也就姓趙了。


    蔡寧睿想到此處,便又叫賜下了一段紅綾:


    “若是你無稱帝之心,那便以此紅綾自盡吧。”


    他深知趙元為人熱誠,若是其真有忠君之心,在聽到這些傳聞的時候,便應當以死謝罪。


    若是其否認,便證明了趙元真有野心。


    看破一切的趙元心無波瀾,甚至於麵目上也沒有任何的表情。


    他隻是淡然道:“陛下,若是這天下你坐不安穩,我也不會去幫您坐的。”


    “但是自盡一事,也隻是懦夫所為。”


    “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當是烹五鼎而食。”


    “我是有野心,但我的野心,也不過是守護這大蔡朝罷了。”


    說到此處,趙元再度看罷蔡寧睿一眼,歎了口氣道:“陛下,這也隻當是我最後一次叫您陛下了。”


    至此,蔡寧睿突然心頭危機感大作,他連忙揮手想要叫出幾位大內高手,但掉落在其麵前的隻不過是三具死屍。


    隨之而然,躍下的便是李弘毅。


    李弘毅貌同少年,青山翩翩,手持一卷經書,背著書簍,仿佛要進京趕考的年輕儒生一般。


    在蔡寧睿驚惶的眼神中,趙元再度言道:“蔡寧睿,你若是能將這天下坐的安穩,也就罷了。”


    “你勾結金國之事,我可以不和你計較。”


    “但你現在心魔顯現,天下在你的手中隻會出亂子。”


    蔡寧睿聽聞此言,頓時雙眼瞪得滾圓。


    他不知曉,對方是如何知道這些事情的。


    李弘毅向前一步走出,歎了口氣道:“蔡寧睿,你送的那封信……恰巧便是由我讀給金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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