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華民這人是有點理想主義在腦子裏的,他認為應該在平民之中傳教,他的傳教對象不分貧富,對於官員和農民都是一體看待,他還願意向女子傳教,教女子讀書寫字,有些窮苦的教徒家裏受到災害,他也自己帶著其他信徒一起去給人修房子。


    《利瑪竇中國劄記》中記載龍華民的言論:“我要你們明白這一點,那就是在上帝麵前人人平等,人們所製造的人與人的差別,確實不是他們生存的鞏固基礎。”


    王文龍知道龍華民的問題是他看到了儒家思想中壓迫的一麵,卻以為中國的傳統文化全都是壓迫,所以一度對所有中國傳統都采取敵視態度。


    龍華民看來“利瑪竇規矩”就是為了討好大明的上層人士所做的妥協,要直到南京教案之後他才會慢慢明白其中差別。


    王文龍覺得龍華民固然比較死板,但是人品確實還行。


    南京教案之後他就會知道利害,把自己原本立下的規矩一一改變,比如準許祭孔祭祖,但是又強調“隻是禮節性的”,不允許“祈禱與請願”。


    當初龍華民覺得不應該和大明朝廷交往甚密,但是經過兩次教案,到天啟年間他就老實了,聽到皇帝招呼就老實帶著陽瑪諾去兵部報道幫著大明練兵,還把湯若望叫到京城幫著修曆法、造大炮,你好我好大家好。


    在惠州接了龍華民後一行人便一起向著澳門趕去。


    王文龍懶得再和龍華民討論傳教之事,兩人便把話題往其他的事物扯去。


    龍華民在大明傳教這麽久,雖然長期接觸底層百姓,但是也不得不同意和王文龍這樣熟悉歐洲事務的人談論起來更能盡興。


    他太久沒有和能聽懂自己的話的人交談了,迫不及待的分享自己的觀點:“我最近看了一個英國人的書,他說地球應是一個巨大的磁體,兩極與地理的兩極相重合,上帝的設計多麽美妙呀。”


    王文龍知道龍華民所說的就是英國人吉爾伯特去年提出的地球磁場理論,不過這理論顯然有問題,他笑著問道:“精華難道不知道磁偏角的存在?”


    龍華民一愣,歐洲進入大航海時代,當然知道磁偏角的存在,可是這樣一來,似乎上帝的設計就不那麽簡潔了。


    王文龍笑說:“如果承認日心說再來看宇宙模型,地球的磁偏角以及自轉公轉都會簡單的多。”


    龍華民連忙說道:“日心說隻是錯誤的妖言而已。”


    王文龍問:“難道地心說是上帝確定的學問嗎?”


    龍華民搖頭:“聖經中並沒有相關記載。”


    “是了,支持地心說,隻是因為羅馬教廷想要如此而已,教廷的人是人,支持日心說的學者也是人,為什麽隻有教廷的話能夠是真理。”王文龍搖頭,“精華說自己認為上帝麵前人人平等,但是似乎覺得羅馬教廷的那些教士老爺們比其他人更平等呀。”


    龍華明頓時麵紅耳赤,半天不知該怎麽回答。


    王文龍不禁想笑,龍華民的確是個老實人,雖然是意大利人,但是他對上龍華民確實有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的感覺。


    而龍華民被王文龍說的啞口無言也不以為意,反而以為王文龍博學,接下去在路上還一直找他交談。


    第二天上午眾人進入澳門城中,王文龍放眼看去隻見此地已經全然是西洋風景。


    葡萄牙人來到澳門已經近五十年,在此地築室千區,此時澳門洋眾不下萬人。


    大明從未將澳門租借給葡萄牙人,也沒有在官方層麵上正式同意葡萄牙人居住,但是架不住葡萄牙人有錢,最早葡萄牙人為了使地方官吏準許其居住澳門,每年行賄當地官員五百多兩,當然這點錢也就喂飽附近的縣衙,想要往上麵填,連牙縫都塞不住。


    於是後來葡萄牙人一步步增加投入,到如今大明對於澳門的關稅采取大抽法,根據來往澳門的船舶大小抽稅,計算當然十分不準確,但即使如此,每年光從小小的香山澳依舊能抽出二萬餘兩額銀,給當地地方官分潤的數額隻會更多。


    葡萄牙人也有賺,此時的大明是不允許外洋私自入境的,幾個傳教士進入大明傳教都千難萬難,所有和中國做生意的西洋商販隻能在澳門落腳,光是收貿易稅都足夠他們掙的盆滿缽滿。


    王文龍等人進入澳門之後,便直接被邀請到耶穌會的館舍住下,並且收到了明天參與宴會的請帖。


    寫信邀請王文龍前來澳門的人正是耶穌會澳門最高領導,澳門會監範裏安,耶穌會在澳門的地位極高,管理著澳門的天主教堂、教會學校等等機構,範裏安也是澳門議事會中的議員。


    現在是萬曆三十年,葡萄牙人還並未對澳門派總督,此時澳門的實際統治機構叫做澳門議事會,這是十幾年前經過耶穌會會士的鼓勵由在澳門的葡萄牙人自行成立的社區自治機構,澳門議事會的權利隻獲得了印度葡萄牙總督的確認,大明並未同意,不過對於這小地方大明也沒有心思來管。


    王文龍帶來的士兵以及仆人第一次來到澳門都覺得開了眼界,王文龍也不拘束,便放他們自由活動,他自己進了旅館之後也對於這年代的葡萄牙人房間裝潢,頗感興趣,這裏看看那裏摸摸,還拿起桌上的羽毛筆和紙張抄抄寫寫。


    打點好行李又做了半晌,就聽房門被敲響,王文龍開門就見潘秀拿著把掃把站在門口。


    看著這廝勤謹的樣子,王文龍心裏一笑,嘴上說著:“伯風這是要做什麽?剛走了這麽遠的路,不用麻煩了,去玩吧。”


    潘秀笑著說:“我才找他們討來掃把,自己屋子已經打掃幹淨,想著來建陽這裏搞搞衛生,就是手邊的事,有何妨礙?”


    王文龍裝作無奈的點點頭,“你總是如此勤勞……”然後便背著手出門去遊玩。


    房門關上,聽見王文龍一路走下樓梯,潘秀的臉色瞬間變得嚴肅。


    他先翻找了一遍王文龍的行囊,接著又去他床頭、櫃中查看。


    自從遇到龍華民潘秀就格外關注王文龍在洋人麵前的表現,一路上他發現王文龍對於洋人並沒有什麽驚訝,那表情明顯不是第一次見到歐洲人,越發確定王文龍曾經在西洋待過。


    不過讓他奇怪的是,龍華民雖然是意大利人,但他身邊帶著的傳教士卻是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為主,而兩邊交流知識王文龍卻似乎完全不會西班牙語。


    一個在呂宋呆過的華人,若要和歐洲人交流,最先學會的自然是西班牙和葡萄牙語,王文龍和歐洲人交流過,卻不會這兩種語言,實在是古怪。


    把幾處地方都翻遍,潘秀卻沒有發現什麽有價值的東西,正當他心中疑惑之時,卻見到地上紙簍中放了幾張王文龍剛剛寫完並團成一團的廢紙。


    潘秀連忙去撿起,果然見到那廢紙上用鵝毛筆寫了許多歐洲人的花體字,每個單詞都頗短,像是名字,而後麵幾張紙更是畫出了一些類似地圖的東西,上麵標記出了幾個重要地點。


    潘秀不禁大喜,連忙從袖中扯出一張紙,打開毛筆和墨盒,仔仔細細將王文龍的廢稿紙上內容抄寫下來,一些拉丁文字拚寫辦法和荷蘭語不同,潘秀看不懂但也照貓畫虎的抄下模樣。


    然後他連忙一切東西擺回原位,又仔仔細細的打掃一番,然後才找耶穌會士歸還了掃把,借著出去遊玩之名向碼頭跑去。


    傍晚,吃了一肚子海鮮的王文龍有幾分醉意的回到屋中,先伸手到廢紙簍裏掏出了自己的稿紙,他打開一看,見裏頭自己特意放上的一根斷頭發已經消失不見,顯然這團廢紙已被人打開過,便笑起來。


    王文龍對於這個間諜遊戲越玩越感覺有趣,開始思索下一次該透露些什麽信息。


    他留下的是自己記憶中的《刺客信條:奧德賽》的遊戲地圖和人物名單,這一版遊戲講述的是古希臘的劇情——要不下次放上《刺客信條:起源》的地圖,讓他們再去古埃及找找?


    ……


    第二天一早,王文龍就帶著徐學聚派來的軍官一起來到了位於西望洋山的卜加勞鑄炮廠。


    此地掩映在一片竹林之中,頗為幽靜。


    昨天伯多祿就聽說王文龍到來開始準備,今天一早他換上一身筆挺衣服,站在鑄炮廠門口歡迎王文龍等人。


    王文龍通過隨行的耶穌會士翻譯說道:“伯多祿·卜加勞先生,我早就聽說過您的名字,沒想到伯多祿先生您還真是老當益壯。”


    伯多祿笑著點頭:“能叫對我名字的中國人真是不多。許多中國人不能理解葡萄牙人的名字放在姓前麵,總是叫我的姓卜加勞,好在澳門的葡萄牙人不多,姓卜加勞的也就隻有我和我的兒子,倒也不容易聽錯。”


    伯多祿笑道:“王建陽先生,我讀過您的史記,那真是一本好書,作為葡萄牙人我早就想見您了。歡迎您和大明的軍官一起到我的鑄炮廠考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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