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付完一堆人的詢問之後,王文龍借故離開正準備去旁邊的餐桌上吃點東西,這時一個英國佬突然跑到王文龍麵前。


    這英國人長得頗為瘦削,皮膚黝黑,一看就是經常跑船的。


    他攔住王文龍就說:“王建陽先生,我叫托馬斯·亞當斯,是一艘五百噸的帆船希望號的船長。”


    “希望號?王文龍想了想問道,“您是否參加過鹿特丹公司前往遠東的團隊?


    鹿特丹公司是荷蘭東印度公司前身的十四家公司之一,名聲並不算太顯,托馬斯聞言頗為驚訝:“您知道那一次遠航?隻可惜那次前往香料群島的貿易並不成功,我們犧牲了很多人,還虧了一大筆錢,我的哥哥也在這次遠航中喪命了……”


    果然是這支船隊,王文龍心中點點頭,對托馬斯說道:“我聽我嶽父說日本的德川家康將軍在前兩年發現了一支擱淺於日本沿岸的商船,船上大多數都是英國人,也許你的哥哥就在船上。”


    托馬斯聞言頗為驚訝,連忙詢問:“您可知道那船的名字?”


    王文龍搖頭說:“根據日本人描述的拚寫,我猜大概是荷蘭語的慈悲號商船。”


    托馬斯·亞當斯一下叫了起來:“那正是我哥哥的船,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


    王文龍心中知道托馬斯的哥哥當然還活著,李旦從沒有和他說過平戶洋船擱淺的事,但托馬斯·亞當斯的哥哥威廉·亞當斯王文龍還是聽說過的:此君在探索香料群島的遠航中遇到風暴,船隻飄到日本擱淺,之後被德川家康控製,為德川家康造船。


    後來威廉·亞當斯成了德川家康的外交顧問,娶了德川家康的小女兒,改了個日本名“三浦按針”,甚至擁有二百五十石的領地,還成為英國東印度公司的領事,是日本所謂“第一個西方武士”,一直到王文龍前世所看的德川家康時代的影視劇中,此君還是經常出現的配角。


    托馬斯聞言大喜,他記下王文龍所說日本港口,打算過幾天就去尋找自己哥哥的下落,接著又掏出一本牛皮封裝的《葡萄牙國史》對王文龍說道:“王建陽先生,您這書裏的冒險家們實在是太偉大了,您真是記錄了許多值得被流傳下來的好故事。”


    托馬斯·亞當斯和哥哥威廉·亞當斯都是航海家出身,兩人年輕時曾效力於英國皇家海軍,參與過與西班牙無敵艦隊的戰鬥,退役之後又一同加入了荷蘭人的鹿特丹公司。


    兩兄弟都是冒險家性格,最開始他們加入荷蘭人的公司做的事情甚至不是貿易,而是前往北極探險。


    荷蘭人希望依靠帆船沿著西伯利亞海岸找到前往亞洲的東北航線,在沒有破冰船隻有木質大帆船的情況下,又趕上人類曆史上數得著的萬曆年間小冰河期,這樣的冒險顯然不可能成功,死了不少人之後,兩兄弟無功而返,但他們很快又加入了前往東印度群島開辟新航線的船隊。


    接著就是團隊再次遭遇風暴,威廉·亞當斯被吹到了日本,托馬斯·亞當斯僥幸逃生。


    而這樣的冒險,居然還沒有打消托馬斯探險的念頭,他看到《葡萄牙國史》最大感受就是對葡萄牙人開辟航線的記載感到熱血沸騰,連帶著對王文龍也十分敬佩。


    他道:“您可知道您的《葡萄牙國史》現在正在英國風靡?上至精英群體,下至普通百姓,全都為您這本書如癡如醉。”


    王文龍笑道:“我也不知道這本書是怎麽流傳到英國去的,聽聞此消息也很驚訝。”


    托馬斯道:“我在路上一直在看您的這本書,您在書中引用了很多歐洲人的詩詞,你顯然是一位博學的人,並且對歐洲的文學藝術都很了解,不知您最喜歡的歐洲作家是哪位?”


    王文龍直接回答:“威廉·莎士比亞。”


    托馬斯再次驚喜:“您居然知道我們英國的莎士比亞?”


    王文龍點頭說:“我看過他寫的戲劇,英國人在宗教之中沉迷太久了,需要莎士比亞這樣麵對現實的筆觸,描寫普通人的生活的戲劇,對於歐洲文學來說也是一種創舉。”


    托馬斯萬分讚同,點頭說道:“莎士比亞的戲劇是開創藝術史新一頁的偉大作品。”


    王文龍笑道:“這倒也說不上,寫普通人生活的戲劇在中國有非常多,中國的許多戲劇都非常精采,隻不過歐洲人沒有機會了解罷了。”


    穿越到這時代王文龍才能明顯感覺到前世的世界受歐洲中心主義的影響有多深。


    比如前世關漢卿被叫做“東方莎士比亞”,蘇州被叫做“東方威尼斯”,當時王文龍沒感覺有什麽問題,但是到這時代一看:關漢卿是元朝人,莎士比亞是明萬曆年間的人;而威尼斯東漢年間才有人定居,蘇州早在先秦的時候就已經成為春申君封地的都城。


    把早於威尼斯至少四百年建城的蘇州叫做“東方威尼斯”,把早莎士比亞三百年的關漢卿叫“東方莎士比亞”,就相當於把秦始皇叫“做東方拿破侖”——這不扯淡嗎?


    莎士比亞在歐洲文學史上的地位崇高,主要是因為他改變了古版的歐洲戲劇寫作方式:改變戲劇格律,和程式使之靈活多變;改變題材,將原本寫神聖故事的筆觸對向普通百姓;改變語言,筆法風趣幽默,在作品之中使用了各種英國的俚語等等……


    這對於古板僵化的歐洲文學來說固然是創新,但是這對於世界文壇來說真沒啥好新奇的:改編格律,寫市井文學,使用俚語——這在中國至少是從元代開始劇作家就在做的事。


    而前世世界的文學藝術方麵一直受歐洲人所主導,所以莎士比亞直接被譽為“人類文學奧林匹斯山上的宙斯”,但如果就論他所做的貢獻,奧林匹斯山上得站不少宙斯,元曲四大家、明代一票劇作家都能擠上去。


    王文龍幹脆開始給托馬斯科普,講起《竇娥冤》《趙氏孤兒》《邯鄲記》《關羽單刀赴會》等故事,他直接用英文講解,很快吸引來在場一眾人的目光。


    足足講了小半個時辰,王文龍終於將故事講完,旁邊圍著的一票人或是通過翻譯或是直接聽得懂英文,此時全都嘴巴大張。


    範裏安驚訝說道:“中國的戲劇真是太有意思了,原來那些廣東人所唱的大戲就是這些東西?”——範裏安進入廣東傳教的時候也看過舞台上演的戲劇,但是完全看不懂,這時才知道中國戲劇如此有趣。


    王文龍對範裏安建議:“普通中國人的審美和士大夫階層有一定的差別,如果西方人想要了解中國光是看儒家的四書五經是不夠的,耶穌會可以翻譯一些中國人的小說和劇本過去。”


    羅明堅翻譯《四書》費時費力,但在歐洲留下的影響力卻不大,這玩意兒中國人自己都難得看懂,更別說想要吸引歐洲人了。


    王文龍知道後來歐洲確實流行過一陣中國文學,主要是明清的小說話本,其中一些質量一般的明代才子佳人小說卻在歐洲引起追捧。


    可見文化交流無論在東西方,靠陽春白雪的效用都不太大,還是通俗文學最能引起民間共鳴。


    範裏安聽到王文龍的話點點頭,想著自己是否應該讓羅明堅轉而翻譯些中國的小說和劇本。


    而這時托馬斯說道:“中國人的戲劇之精美簡直令人難以置信,隻可惜這些曲折情節的劇本外國人還讀不懂,想來中國人的詩詞一定更加有水平。”


    王文龍笑著說:“詩詞的翻譯太過於困難,如果直接將中國的詩詞翻譯成歐洲文字,隻怕多半韻味都要喪失。”


    當即便有人感歎說道:“這太可惜了,如果能看到先生所寫的詩詞就好。”


    王文龍想了想道:“不如我寫一首英文詩吧。”


    “先生還會寫英文詩?”


    王文龍直接跑來紙筆,揮手就在紙上寫下詩歌名字《西風頌》。


    五節長詩《西風頌》是英國浪漫主義詩人雪萊的代表作,原曆史之中還要兩百年後英國人才能寫出,其中的大量技法在此時的歐洲詩歌中都還沒有出現,放在英國人眼裏定然是一種十分新奇的作品。


    至於二百年間英文詞匯的變化很大,固然會有些妨礙,但是標準的英語就是在莎士比亞之後才慢慢成熟的,在這年代改變一些英文的拚寫方法,實在不是什麽奇怪事情。


    詩作中一些單詞的拚寫方法不同很容易能被理解成王文龍不熟悉英語,或者是為了使詩詞押韻所以特意改了拚寫方法,大體意思和韻律還是不會變的。


    他一邊寫,在場能看懂英文的人便漸漸圍過來,看不懂的也有人幫忙翻譯。


    而在場的中國人看著王文龍用拉丁文字創作,引得一群洋人圍觀的場麵全都覺得驚奇。


    此詩,才寫到一半托馬斯就激動的說道:“這詩太美了,且富有哲學意味,和現在的英國詩都不一樣。”


    《西風頌》這首詩很長,能圍在王文龍身邊一直看還不走的,基本都是詩歌愛好者,越看越是對這詩的作者感到佩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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