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龍看了一眼身邊的軍官就見那軍官聽了伯多祿的評價之後明顯臉色不好,顯然是照著伯多祿所說的戰鬥方式想定了之後,發現大明的船隻果然有他所說的問題。


    王文龍回想了一下自己知道的曆史也發現伯多祿所說的沒錯,明軍後來的記載中碰上同樣裝備或者是更弱的中國洋麵上的海盜還能利用發炮迅速的優勢一下子擊沉對方。


    但在和歐洲人的作戰中,基本就是如伯多祿所說的:明軍的船炮射程太近,還沒有靠近歐洲船就會被對方打沉,隻能靠大量小船接近,讓對方打不過來,趁著敵人手忙腳亂時靠近使用放火或者跳幫的戰術。每次海戰勝利都十分勉強。


    且這種戰法也注定了明軍沒有辦法進行遠洋進攻,用舢舨在福建外洋作戰還行,但總不能指望那些小舢板萬裏蹈海跑到呂宋去吧,船小難抵風浪,如果真那樣做,估計那些小船還沒過台灣海峽估計就得沉了一半。


    王文龍道:“如果請伯多祿先生對大明的船隻火力做設計,您會怎麽安排?”


    伯多祿思索一陣,拿起鵝毛筆蘸了墨水就開始在圖上寫寫畫畫,他在澳門待了四十多年,對於明軍的這種船隻也見過多次,大概早就在心裏構思過如果由他來改進將會對這船隻的火力做怎樣的配備。


    不一會兒王文龍便見伯多祿在圖紙上加上了六門炮。


    六門炮分別放在船身的兩側,並且還標注了不同口徑,王文龍叫來一旁的軍官幫忙參詳。


    伯多祿介紹:“這樣排放的主要原因是考慮到明軍的船隻較小,不能承受太大口徑的炮位,還得需要兩邊平衡,不然開兩炮後船都得翻。”


    聊了一陣之後,王文龍小聲詢問那軍官:“你覺得這伯多祿的設計怎麽樣?”


    軍官點頭說道:“聽起來頗有道理,隻不過軍械之事若不實際使用,誰也不知會如何。”


    王文龍點點頭,詢問伯多祿道:“如果要鑄造這樣六門青銅小炮需要多久時間?”


    伯多祿坦白說:“卜加勞鑄炮廠的生產能力很弱,想要鑄造六門青銅炮,至少要半年。”


    王文龍記得曆史上沈有容入台擊倭寇就是這幾個月的事情,再拖一陣也頂多有半年時間,於是道:“這太慢了,你們有沒有從外邊購買青銅炮的渠道?”


    伯多祿道:“這樣的小炮在西班牙人的鑄造廠中很多,如果急用的話我建議您從歐洲購買,半年時間足夠西班牙人將貨物運到澳門了,如果隻是小規模的裝備,可以先使用從呂宋購買來的二手炮,那就隻需一個月,加上改裝和訓練用時,不會超三個月。”


    王文龍又問:“二手炮的質量會不會出問題?”


    “鑄炮廠可以為大炮做質檢,如果沒有裂痕之類的問題,哪怕是二手的大炮,一次戰役中發炮數不超過二十發,基本不會出危險。”


    王文龍點點頭道:“那就請伯多祿先生先到呂宋幫我訂十二門炮,我會建議徐大人派一批船隻來澳門港口做改裝,時間很緊急,需要加班加點的幹。如果成功的話,我相信後續福建會給先生更多訂單的。”


    伯多祿聞言十分興奮,就連一旁的耶穌會士也是臉露喜色。


    大明對於澳門的葡萄牙人是當做臣服的外藩洋人看待,找葡萄牙人買大炮在朝廷眼中類似於找蒙古人買馬匹,隻要不吃太多回扣,基本是不犯啥忌諱。


    葡萄牙人也樂得和大明朝廷保持長久的關係。


    王文龍思索一會兒還對伯多祿放出一個更大的誘惑:“先生,或許可以考慮一下和福建長久合作,承接福建水軍船隻的外包訂單,如果事情辦得好的話,徐大人或許願意幫您弄到一個福建方麵的官職。”


    聞言伯多祿眼睛一下亮起來。


    他到澳門之前隻不過是一個葡萄牙的普通鑄炮師而已,在澳門四十多年經營起一個卜加勞鑄炮廠,已經是地位質一般的飛躍,伯多祿現在也有兩個兒子陪在身邊,他們都從小生長在澳門,對於大明的情況頗為了解,基本上不可能再回歐洲生活。


    伯多祿一家都知道在大明當官意味著什麽,這個誘惑對他來說實在太大。


    伯多祿終於露出激動的模樣,連連點頭說道:“我會好好表現的。”


    王文龍看著伯多祿的樣子心中也是一笑,大清可以給洋人封官,大明給洋人封兩個官也不是啥難事兒。


    沈有容這個把月就要出海去打倭寇了,這場戰隻要勝了,直接給伯多祿或者他的哪個兒子報一個軍功,弄個品級低微的武官還真是輕輕鬆鬆的事情。


    王文龍相信自己考察回去後一番分說,徐學聚多半會同意。


    正如伯多祿所說,卜加勞鑄炮廠的所有鑄造配方都是針對澳門的鑄炮廠設計的,他沒有辦法把炮廠搬去福建,同樣也沒辦法把炮廠搬出澳門。


    卜加勞炮廠在澳門生產大炮,最方便的銷售市場肯定是大明,地緣位置決定了,隻要有人牽線搭橋鑄炮廠必然選擇和大明合作。


    原曆史之中,大明要到天啟和崇禎年間才開始找卜加勞鑄炮廠買炮,因為國勢衰弱沒買上幾年就買不起了,再接著大明滅亡,滿清閉關鎖國,卜加勞炮廠和中原王朝的銷售也就持續了十幾年時間。


    而曆史記載卜加勞炮廠的產品之後還被英軍購買去參與過拿破侖戰爭,說明至少到二百年後的拿破侖時期這家炮廠的生產技術水平都還是世界一線的,放著這樣一家鑄炮廠的產品不用妥妥是暴殄天物。


    當天傍晚,招待王文龍一行人的宴會在澳門的一個大海商家中舉行,受邀客人不但有澳門議事會的高層,還有許多各國的商人海主。


    萬曆年間大明官方的對外開關時斷時續,船引也經常收緊,官方規定的福建月港通商口岸對於洋人極不友好,洋人又沒有福建老鄉的關係,想到福建走私都困難,和中國做生意的西洋商人大多選擇到澳門停泊。


    所以今天的酒會之上,除了葡萄牙海商,還有西班牙、英國、荷蘭人到來,一些在洋人之中如魚得水的中國海主聽聞王文龍到來也全都積極參會。


    王文龍是史記的作者,又是李旦的女婿,兩個身份對於這些海主都極有吸引力。


    酒會開始,澳門耶穌會監會神父範禮安舉杯說道:“今天我帶著喜樂、感恩的心情代表澳門耶穌會以及澳門議事會歡迎從福建而來的王建陽先生。友情是神所設立的,美妙的友情是神所恩賜的,願我們的神將天上所有的福,地裏所藏的福都賜給到場的朋友和你們的家庭。”


    “為了友情!”在場眾人都舉杯附和。


    王文龍也舉起葡萄酒杯,然後抿了一口。


    誰說洋人不會敬酒?這場麵話說的不是挺好嗎?


    範禮安敬酒之後主動端著酒杯來找王文龍交談,他一開口就是很標準的南京官話:“建陽先生所提的利瑪竇規矩對我們耶穌會幫助很大。”


    王文龍笑著說道:“我前兩日同你們會中的龍精華交談,他似乎對利瑪竇規矩不甚支持。”


    範禮安笑著說道:“往東方傳教是一項艱苦的工作,具體要怎麽做大家總還是要討論著來。”


    王文龍問道:“範監會對龍華民和利馬竇的選擇怎麽看?”


    範禮安說:“利瑪竇兄弟是個儒雅的天才,龍華民兄弟的胸中像潛藏著火焰,兩人都是耶穌會的精英,為著同樣的目的在做不同的事情。”


    看著範禮安一臉慈祥的微笑,王文龍忍不住在心中說了一句:真是個老狐狸。


    範禮安出生意大利,年輕時就來到印度,是沙勿略之後耶穌會主導東方傳教的能臣。


    他曾經擔任羅馬教廷印度教區大主教,中國和日本教區視察員。


    範禮安經曆過日本的基督教興起到慶長禁教全過程,目睹了耶穌會最初想要在大明武力傳教,到後來被現實撞得頭破血流的整個現狀。


    如今這老頭兒在澳門已經待了二十多年,對於整個東亞的情況都已經弄得門清。


    他支持利瑪竇的傳教方法,但卻又派和利瑪竇意見相左的龍華民往大明傳教,現在正在歐洲翻譯《四書》的羅明堅也曾是範禮安的手下,羅明堅正是受範禮安的請托才回歐洲傳播中國書籍的,包括陽瑪諾、龐迪我、熊三撥這些前文所說到的傳教士基本也是範禮安培養出來的。


    這是個極其熟悉東亞情況的傳教士,他不可能不知道利瑪竇規矩的意義,但是對於龍華民等人明顯會失敗的做法又看破不說破。


    因為利馬竇的傳教方法在天主教內部很受批評,後來曆史中耶穌會就因為采用利瑪竇規矩所以被後續來華傳教的多明我會告到了羅馬教廷,範禮安大概率是為了少惹麻煩看破不說破。


    現場音樂響起,範禮安轉而去和其他人交談,而王文龍也被好奇的洋人給圍住:


    “王建陽先生,您真的覺得荷蘭能成為下一任海上霸主嗎?”


    “我分析之後認為很有這樣的可能。”


    “簡直是天方夜譚,您對歐洲的了解太膚淺了!”


    “王建陽先生,您還有其他的作品嗎?”


    “我最近正在寫一本關於中國儒家典籍的作品。”


    “中國的哲學書籍太過深刻,我想我是看不懂了。”


    “王建陽先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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