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孚遠發出書信,隻不過這年頭通信緩慢,等信件到達他幾個徒弟手中也得是幾個月後的事情了。


    《尚書古文疏證》雖然被此時守舊派的學者罵的狗血淋頭,但是也啟發了這時最早一批考據學派的先鋒人物。


    此時滿天下的學者有不少都不想流於古板的理學和遊而不實的陸王心學,紛紛將自己的研究方向朝向了考據學,這無疑是此時最先鋒的學術研究,而王文龍的《尚書古文疏證》之出現,猶如在一堆幹柴中丟上一點星火,其影響力必然在這些學者之中擴散開來。


    這還是王文龍在南京國子監所講的文字斷代學內容還未擴散的情況下。


    諸多力量一起用力,想必考據學將比原來曆史之中快的多的出現,屆時還不知會鬧出怎樣的事情。


    始作俑者王文龍在南京國子監講了小半個月的文字斷代學便接到鄧誌謨從蘇州來信,鄧誌謨告訴他報紙的記者網絡已經建立好,詢問他下一步的操作。


    文字斷代學的理論內容已經講述的差不多,王文龍把具體的實踐課程丟給葉向高,麻煩他讓國子監的其他官員去帶領學生們練習,自己則果斷請假回了蘇州。


    蘇州城東,織工史有富散班之後急急忙忙的出城。


    蘇州的絲織工人在這年代入行之後每年收入就能有十五兩銀子,等到成為老師傅之後,收入還會增加,這樣的錢財足夠養活一家老小,甚至家裏隔三差五可以吃上一頓肉。


    這年代買菜的事情都是家中男子做主,畢竟涉及到錢財之事,史有富急急忙忙出城確實要去草市,這是一種聚集在城外關廂周圍的農貿市集,由蘇州鄉野間的農民自發形成,能賣些活雞活魚之類。


    因為草市賣的都是農民自家所產的物事,再加上貨物不入城不用交一筆入城稅,價格比起城中市集要低一些,所以史有富每次草市之日都會趕著去城外買一些肉給一家人改善夥食。


    他來到城外之時就見草市已經快要結束,他先在河岔邊的一艘漁船上買了兩條肥白的鮮魚。


    漁夫稱好重量,史有富給了錢財,漁夫便利落的將魚一彎,魚嘴裏拿根草繩穿了和尾巴綁在一起,又對著魚鰓裏灑了一些水,這樣彎好的魚離水放上一天也不會死。


    史有富提上肥魚後又去買豆腐,但還沒到賣豆腐的攤位,他就見市集中一處土地廟邊上圍滿了人。


    史有富耳聽著那廟前傳來彈詞的聲音,用帶腔帶韻的蘇白念著報紙:


    “今秋長江受災係列報導:本月訪知江北旱災,宿鬆、望江二縣災情最重,本月米價漲三成,京城消息,擬準將田賦糧米折為銀錢。休寧,祁門,婺源三縣災情綿延,聞知淮河官員申請放賑……”


    史有富雖然出生在蘇州,但是祖上就是南直安慶府望江縣逃難過來的,小時候還跟著父親一起回老家走過親戚,聞言第一反應是老家怎麽又遭災了,想要聽聽具體情況,忍不住提著那兩條魚往人堆裏擠。


    慢慢的擠進人堆中央,就見眾人圍著的是一個手中拿著報紙的彈詞先生,那先生帶著個小徒兒,徒兒坐在一旁彈琵琶,先生則根據琵琶的調子念著報上內容。


    兩人坐在一個破舊的土地廟前麵,麵前還放了張桌子,桌椅板凳收拾的清楚,桌子上頭放個招牌,明晃晃寫著三個字“活報攤”,另一邊則貼了張字條“《蘇州旬報》雇傭念報員”。


    這年頭的百姓娛樂匱乏,碰見個彈詞唱曲的都得站住看上半天,更別說眼前兩個先生說唱的是報紙上的時事,更加吸引觀眾關注。


    關於江北水災的報道隻唱了小半刻鍾就結束,文章最後表示災情還在繼續,江蘇旬報將繼續追蹤報道。那先生的口齒清楚伶俐,史有富聽完這報道卻又舍不得走了,於是便繼續聽著下一篇報道的內容,說的卻是有關於蘇州城中烈女現象的討論。


    史有富很快奇怪起來,問身邊的人說道:“這先生彈詞說的真好,在這裏聽不要錢麽?”


    旁邊一個青年笑著解釋說:“這是《蘇州旬報》雇的活報員,《蘇州旬報》給工資的,倒也是收賞錢,不過得唱完一版報紙才收,我在這裏聽了半下午了,他們攏共才收了五次錢,你不給或是隻給一次也不會多說什麽。”


    聞言一旁圍觀的百姓都議論紛紛,“這倒是有意思。”


    史有富聽了也頗為驚訝,這年頭唱戲說書唱彈詞的演出都很賊,往往唱不了多久就要下來收一次錢,而且還不願意給大段書,喜歡拿著小段糊弄事情,而這旬報的活報員念完一頁報紙才討一次賞錢,並且不強求給錢,對於圍觀百姓來說觀感上就舒服不少,而且也能聽到更多內容。


    史有富連忙問道:“他們常常來此講麽?”


    那青年笑著說:“這裏是他們《蘇州旬報》選的一處活報地點,和周圍吏員都打好關係的,每出一期報紙就唱上三天,等一旬以後新報紙出來又來這唱,我已是看了第三天了。”


    那青年一臉笑容,說完端起一個碗扒了兩口飯,看來他確實是喜歡聽活報,連晚飯都在攤子前麵解決。


    史有富聞言也頗為高興,心想這關廂草市離自己家不遠,旬報既然叫做旬報,想來也就是十天發一期新內容,那以後每隔十天自己都能來這裏聽聽報紙。


    這時報紙的新聞結束了,那小徒兒手中琵琶突然換了個曲調,講書的先生也一敲小鼓,笑著說道:“大家聽了報紙也要感謝給錢印報的東主,要問這東主是誰?七裏長堤列畫屏,樓台隱約柳條青,隔岸飛花遊騎擁,到門沽酒客船停——正是大名鼎鼎的得月樓。”


    那先生對眾人道:“諸位聽了,這得月樓乃是咱們蘇州食肆第一,取料廣博,烹調講究,菜點四季有別、鹹中帶甜,湯清而不寡,汁蜜而不膩,酥爛脫骨不失其形,滑嫩爽脆不失其味,若是有了錢財,去那裏吃上一席,豈不美若神仙?”


    聽眾們聞言都熱鬧起來,有人和那彈詞先生打趣道:“你一天播這得月樓三次,說的我腹中饞蟲都動了起來。”


    這年頭的蘇州消費能力在大明都是頂尖的,而且已經初步形成了市民社會。


    在場眾人雖然大多數是普通的工農,但其中一些紡織工人卻頗為有錢,平日裏吃喝吃不起,可是逢年過節後這樣碰上重大喜事,還真有人從德月樓叫過席麵。


    就連史有富聞言都咽了一口唾沫,心想以後大兒子結婚,要不就去得月樓叫幾個大菜,聽這形容定然美味。


    如今《蘇州旬報》的廣告也就隻有少數店家來做,而且蘇州商戶對於報紙廣告的效果還在觀望階段,廣告費也漲不上去。


    王文龍隻能用多引入廣告商的辦法來彌補,爆完九樓的廣告,接著又是藥鋪、絲綢鋪、南北貨行的廣告,說了能有一刻多鍾。


    接著那先生喝了口茶,翻過一頁,清清嗓子說道:“接下來念的是《狄公案·玉珠串》連載。”


    聞言眾人都熱鬧起來:


    “這《蘇州旬報》上還有小說?”


    “我早聽人說這《狄公案》故事寫的好,隻可惜不識字,看它不懂,平日裏隻有到說書攤上才能聽到。”


    “都住嘴,都住嘴,聽先生唱活報。”


    那彈詞先生清清嗓子就開始講述《狄公案》本期的連載故事,聽眾越圍越多。


    大家心情紛紛跟著書中情節起伏,一會兒為罪犯的奸險毒辣而咒罵,一會兒為狄仁傑的聰明機警而較好,當案情有變化之後,眾人更是交相討論,紛紛談論著作案手法究竟如何。


    兩章小說慢悠悠的念了兩刻鍾,等把這一期的連載給念完,眾人全都意猶未盡,紛紛歎息正是關鍵的時候,怎麽寫到這裏就停下了?


    而這時,史有富就感覺有人在扯他的衣袖,回頭一看就見原來是他的大兒子扯著他的袖子,說:“爹爹,你原來在這裏,可是叫我好找,娘在家中都急壞了。”


    史有富看看天色才發現這時已經黃昏,一拍腦袋道:“我怎麽把時辰給忘了。”看看手中的魚,拿手指戳一戳,見眼珠兒還亮著,幸虧沒死,他連忙跟兒子一起回家。


    臨走之時還想著幸虧這活報要連唱三天,今天才第二天,剩下的活報明天早些下工就趕來聽。


    和史有富一樣,不少人家中的老小都找到草市上來,回家的回家,收攤的收攤,土地廟前麵的人走了不少,幾個賣涼果、煮荸薺、炕花生的小販卻是一臉笑容的收拾攤子,今天他們在這活報攤前賣零食銷出不少,人氣之旺,堪比在幾家大園子前麵賣貨。


    王文龍把活報戲、新聞彈詞這些清末民初報紙新聞宣傳的模式放到明代末年,果然也頗有市場,許多不認字或買不起報紙的百姓通過這種方法也成為《蘇州旬報》的受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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