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聚會開始,王文龍和陳第等人就已經是聚會上最有名的文人,王文龍甚至是前來之人中官位第二大的,另外一位是本地的知縣,品級比王文龍高一品。


    不過雖然沒多少人來,但是發了這麽多份帖子,錢還是湊到了一些:對於移民之事處於觀望態度的福建財主們也不想完全放棄移民大員島的生意,最終湊到了三萬多兩銀子,其中還有王文龍帶來的二千兩以及潘秀資助的一千兩,也不知道潘秀的錢是自己掏的,還是荷蘭人給他的。


    這些錢財可以再支持移民一陣,可惜若無政治上的保證,移民之事終究無法順利推行。


    好在陳第留在泉州等待出海,因為沈有容手下的兵馬已經又聚集了上百人並且陸續打造好了戰船,隻等風浪平靜之日就渡海出征。


    香山澳的戰船隻補充了七艘,加上之前從大員島逃回的三艘炮船,勉強湊出了十艘對上倭寇有絕對優勢的戰船,剩下的就隻能用弗朗機船補充。


    實在是不能再拖了,徐學聚那邊的壓力也太大,必須盡快打出成績。


    王文龍下島之後又跑到沈有容的浯嶼水寨之中去看了看,聽沈有容一番介紹,表示這些船隻隻要有一半能夠成功渡海,還是大概率可以圍殲倭寇戰船的,沈有容對此就感到很樂觀。


    他可是當年黑夜之中單槍匹馬跑出去和蒙古人作戰的老將,勢均力敵的戰鬥在他來說已經很有打的價值。


    王文龍離開浯嶼水寨,又轉道漳州去找徐學聚,徐學聚的海巡道做的挺上心,還問起王文龍什麽時候回南京的事。


    王文龍卻說自己可以在福建多待待。


    徐學聚聞言,頗為疑惑:


    “雖然國子助教官職頗為清貴,但若無合適理由休假,在家難免也會惹人非議,若是此戰得勝,福建事情便了了,建陽還是早些準備回南京為好,免得屆時匆忙上路又措手不及。”


    王文龍現在這官基本不需要幹活,隻要有合適的理由就可以長期請假,所為合適理由就是官場上說的過去。


    比如他要在福建幫徐學聚做事,國子監中官員便不會以為他請假有什麽問題。


    王文龍點點頭說道:“敬輿公也要多做準備,若是福建出什麽大事朝廷多半要用得著大人。”


    “這……”徐學聚一愣,笑著擺手道:“該不會出這樣事情吧。”話語中全是不以為然。


    王文龍不好直接回答徐學聚,因為他知道如果曆史沒改變,徐學聚今年可有的忙了——現任福建巡撫朱運昌在原曆史之中這兩個月就該離世了,徐學聚會火線接手福建巡撫的官職,王文龍覺得自己還是別著急走,要不然走到半道上還得回來。


    朱運昌戲死因原本曆史中沒怎麽記載,但是王文龍在福建目睹朱運昌的經曆之後感覺此君很可能是累死的,受夾板氣死在任上,實在有些可憐,萬曆年間的大明沒點根底真是不好做官。


    台灣海峽在夏半年的前五月風浪比較平靜,沈有容和陳第在水寨之中等到一月末,從香山澳又來了幾艘裝備了青銅炮的炮船,海麵終於無風無浪,沈有容便揮師東征,率領二十五艘船六百多人的船隊再次出征大員島。


    因為官軍再次出征的好消息,廈門城中的士商情緒好了不少,沿海的移民工作又陸續開始進行。


    似乎一切都在變好,看完水軍出征,王文龍一家也慢慢返回福州,出漳州,過泉州,入興化,進入興化府和福州府分界的迎仙寨。


    此地是一個交通要道,堡寨之中有一千多衛所兵,堡下形成了一個小集鎮,市麵還頗為繁榮。


    王文龍一家人剛剛在迎仙寨的驛站中歇下,就聽王平保來說:“有個臉上刺金印的人來找你,他說是高宷的手下?”


    “高宷派人來幹啥?”王文龍聞言皺眉,“他可說自己叫什麽名字?”


    “叫李八斤。”


    王文龍一愣,笑著說道:“快帶他進來。”


    李八金被帶到房中,王文龍笑著起身迎接:“你不在福州吃香喝辣,怎麽跑這迎仙寨來了?”


    話剛出口卻見李八斤的臉色頗為不好,王平保端來茶水後走出屋子將門關上,聽見他腳步聲走遠,李八斤這才說:“先生趕快跑,高公公要害你!”


    王文龍一愣,忙問:“怎麽回事?”


    李八斤說道:“高公公今年上錢財不湊手,在福州征斂的厲害了些,照著福州府學眾秀才的名冊去搜刮,有一秀才仗著自己家中有些勢力,竟敢和高公公反抗,一兩句言語說的不順了,公公大怒,便下令將那家父親抓到街上杖責三十,棍子是市舶司自己打的,那幾個賊廝鳥要顯本事,下手頗狠,把人屁股上兩瓣肉都打的爛了,掉在地上,那老頭子回去就死了。”


    李八斤道:“之前咱們在月港市麵上救的那個秀才王宇,同著先生的好友徐興公他家弟弟徐熛聞言氣憤,那王宇居然率領諸生圍了市舶司,那王宇頗通武藝,真是個不要命的。他帶著諸生猛攻,林宗文手下緹騎都守衛不住,士兵被打傷好幾人,一哄而散。如今高公公躲進了自己府中,林世卿正四處招兵防守呢。”


    “我見著這事不是個頭,這幾年手下也撈了些錢財,不願與他們為伍,趁著亂便跑了出來。”


    王文龍聞言點點頭,知道高宷惹出來的諸生之亂果然還是按照曆史發生了,不過他頗為疑惑的問道:“這又與我有何關係?”


    李八斤道:“那高宷在府中被人圍攻,氣不打一處來,且這惹起民變於他們太監來說也是一樁麻煩事情,總要對上交代,自然想著羅織罪名。徐家他不想得罪,就要從這王宇身上下手,又嫌他背景不厚,擔不起一個罪責,先生你同著那王宇是好友,名聲又響亮,他便要找你的麻煩了。”


    “我去,”王文龍聞言人都傻了,他知道諸生之亂大概今年就會發生,但是他自問和這事情根本扯不上關係,萬萬想不到還會有人往他身上咬過來。


    而且照李八斤這意思,如果不是他有點名氣高宷還不會選中他做靶子。


    自己這也太倒黴了!


    王文龍問道:“兄弟可知他們如今要怎麽做?”


    李八斤小聲說:“這主意我聽聞是那林世卿出的,我跑出福州時他們正在福州中找曾經給《旬報》寫過文章的人,要他們出個文具證明先生你曾指使他們專門寫些攻擊稅監的文章,想要攀咬說這次民變也是你的《旬報》在後麵挑唆。”


    李八斤勸道:“建陽先生,我如今要去南邊了,你也快些跑吧,那高宷對付起人來,莫說伱有官身,便是巡撫禦史也能被他咬得一身血呢。”


    王文龍深吸一口氣,他知道李八斤說的沒錯,萬曆皇帝對於稅收太監的縱容程度驚世駭俗,陳奉在湖廣滿大街殺人都沒問題,高宷在萬曆皇帝那裏的受寵程度並不比陳奉低,自己真被他盯上,一個國子助教的八品官算個屁?哪怕做到尋道禦史、知府級別的官員,稅監太監往上一個匯報,說被扔進詔獄也就被扔進去了。真是禍從天降!


    但走也不行,難道把自己在大明這三年的奮鬥成果全部扔掉?


    王文龍一下也有些手足無措,思索半晌,咬咬牙道:“這事情我曉得了,八斤兄弟,你日後卻要如何辦?”


    李八斤道:“我早知道給人做爪牙不是條路,卻是早做好準備去投親戚了。”


    “去哪裏投親?”


    李八斤笑了笑沒回答,王文龍一愣,這才明白他此後多半要隱姓埋名,哪怕是對他也不會說最終去處了。


    王文龍又道:“錢財湊不湊手?”


    “先生不用記掛,我早有存在弟兄那裏的。”


    王文龍又去叫來沈宜修和李國仙同李八金相見,頗有感觸道:“當年你把我從建陽抓來,我孑然一身,如今卻也是有家有室的人了。”


    李八斤點點頭:“那時怎能想到今日?”


    他將李八斤送到驛站外,正碰上王平保從銀樓回來,他已將王文龍身邊的銀兩換了三錠二十兩的金錁子。


    李八斤見到拿出金子就要推脫,王文龍二話不說將金子塞到他包袱之中,囑咐說道:“日後莫亂吃酒,存著些錢,也娶個女人把家室建起來……此去,怕是不相見的了……”


    李八斤的眼眶也紅了,拱手道:“王老爺仁義,祝你一家逢凶化吉,老爺日後鵬程萬裏。”


    李八斤說完背上包袱,提起長刀往南路而去,轉過幾道彎,又回頭看了兩看,王文龍等他在視線之中不見了身影,這才歎口氣,回去思索下一步動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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