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嗣昌在後世被認為是明末的能臣之一,但他的另一個身份卻很少被人提及,那就是楊嗣昌是明末一個產出頗高的作家。


    楊嗣昌的作品集中在詩詞和文集上,而且和此時流行的文人集子不同,楊嗣昌的文集相當注重實用性,甚至有點後世專業論文的意思。


    比如他的《武陵競渡略》是一部研究龍舟競渡傳統的專著,比較了湖北,湖南,廣東,福建等地龍舟競渡的場景和風俗形式,甚至從各方麵去分析這些風俗和當地百姓以及曆史的關係。


    再比如他的《地官集》是他考中進士之後,在戶部任職期間所寫的文集,此書將他在戶部參與財政管理的經曆以及所思所想全部寫出。崇禎皇帝還未登基時,就看過《地官集》,以此書去了解國家財政的運營方式。


    所以別以為明代的文人就隻會空談心性,楊嗣昌研究的就是實學,而且已經有了一些社科研究的思想。


    而《訓詁學方法論》就是一步從操作方麵講訓詁學研究的專著,後麵王文龍附上的另外幾篇文章,也幾乎是考據學各個方麵的論文,實操性和科學性都很強,實在太符合楊嗣昌的口味了。


    翻了幾頁之後,楊嗣昌越發的心動,最後終於一咬牙道:“這書我買了。”


    抱著書函回到客店,楊嗣昌根本無心睡覺,直接點起油燈開始讀書,越看越是精神。


    一直看到屋中黑下來,楊嗣昌揉揉眼睛抬頭這才發現他的書童早已等到睡著了,一盞省油燈的燈油都已燒幹。


    楊嗣昌揉揉發痛的眼睛,隻覺得王文龍的這本書寫得非常好。


    原因一是王文龍的論證的確非常優秀,《訓詁學方法論》從各方麵描述了訓詁學這一門小學的未來,絕對是開山之作的水準。


    第二條原因則是王文龍的寫書方式,《訓詁學方法論》處處充滿邏輯和實證的精神,一切推演都有的放矢,在這個年代的作品之中是絕無僅有的。


    而王文龍的這本書非常符合此時的時代發展方向。


    萬曆年間的儒家各門各派都在批評清談之風。有人以為這是陽明心學傳下來的問題,有人以為這是因為佛教思想太多的滲透入了儒家思維,甚至有人刨根到朱熹身上,認為程朱理學才是將儒學帶向高談闊論的罪魁禍首。


    王文龍的《訓詁學方法論》沒有參與這些討論,卻直接給出了一個解決辦法:既然誰都說不服對方,那就通過考據看看當年的儒家典籍究竟說了什麽吧。


    如果真的是對於儒家學問沒興趣,大學做不下去,還可以做小學,除了四書五經之外,那麽多的古文書籍全都可以去加以考證。


    另外《訓詁學方法論》還啟迪了許多其他研究的文人,王文龍在書中展示了可以通過邏輯找出訓詁的方法,焦竑又展示了可以通過邏輯科學的方式去研究史書的路子,那能否同樣通過科學的方式找出寫文章的方法、做畫的方法、研究音韻的方法?


    楊嗣昌是個頗有悟性的文人,在閱讀過程中已經漸漸發現此書的以上這些優點,並且越思考越覺得這書有裏程碑式的意義。


    楊朱渡,湖南官書局。


    楊嗣昌被一個書辦領到書局幹辦的屋中。


    幹辦手中拿著駱思恭的信奇怪問道:“駱千戶打招呼已過去十多日,怎麽楊小友今日才來?”


    楊嗣昌不好意思的說:“我在客店中臨時改了稿子,是以拖延了幾日。”


    “改稿?”那幹辦問:“楊小友的稿子不是早就寫好了嗎?”


    “以前所寫的書稿總缺了些味道,近日看了王建陽的書,突然發覺可以在過去散文之下加些評述文字,於是又重新補上。”


    看了《訓詁學方法論》之後楊嗣昌思來想去,最終決定修改自己的書稿。


    王文龍的研究方法啟迪了他,他覺得自己寫的那些民俗散文,實在太過於淺薄,完全可以在自己所描寫的民俗散文後麵增加一些對於這些民俗來源的分析,這樣這本書的可讀性才會更強。


    這也是楊嗣昌第一次出書,不知道自己書籍的定位究竟是什麽才會如此。


    他大改了十幾天時間,原本一篇散文集幾乎被他搞成社會學研究專著了。


    其實本質原因還是楊嗣昌覺得王文龍的書寫的太好,看了王文龍的書之後,再看他的《野客青鞋集》就覺得拿不出手,不自信之下,便對自己原本不錯的文字反複修改。


    楊嗣昌忙著改自己的散文集時,《訓詁學方法論》也在南方賣了起來。


    不用做太多宣傳,王文龍的名字就是活招牌。


    這種書的消費群體是知識階層,注定了銷量不會太大,但因為有王文龍的署名,有識之士多半會拿起來翻看。


    甚至難得的在各地碼頭上的書客都會在書匣之中放上一套《訓詁學方法論》,因為有王文龍的大名,在碼頭這樣的地方,這種書居然也能賣得出去。


    此刻正在南京趕航船的陳元藻便在碼頭旁賣書的書客處發現了一套《訓詁學方法論》,十分驚喜:“這套書居然這麽快便賣到江南來了?我還以為離了福建便與這套書無緣相見了呢!”


    陳元藻是莆田人,於八閩也是個頗有名氣的名士、書畫家。


    陳元藻早在十幾年前就考中了舉人,不過幾次會試都沒有得中,今年幹脆跑關係,以舉人的功名弄到了個縣學教育的職位,隻不過地方比較遠,在西安府埔城縣。


    陳元藻的祖父當過禦史,不過到他這一輩家中早沒多少錢財,他在莆田也是到處跟人應酬,混日子。


    還不如把錢財都使出去,換個去西安當官,一邊當縣教諭一邊繼續準備科舉。這年頭福建的舉人要去京城趕考,花費可是不少,比如今年會試陳元藻就因為舍不得路費所以沒有參加,如果在西安當官,從西安去京城考試路上花費可就少多了。


    即使考不上陳元藻也覺得值得,畢竟可以為官一任。


    陳元藻是真有道德追求的,他這人十分簡樸,嫉惡如仇,覺得當官才能做事,這在他來說是實現人生價值的一種方式。


    陳元藻身上帶的錢不多,但是問清楚價格之後他二話不說就掏出三兩銀子將這套《訓詁學方法論》買下。


    此時船還沒到,陳元藻便在碼頭旁找了個樹蔭處,將自己的包袱墊在地上,靠著樹幹坐下,抽出第一冊《訓詁學方法論》就自顧自讀起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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