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達作為執掌邊事將近二十年的老臣,座上不少遼東守將都是在他手下成長起來的,也相信蹇達對於他們這些軍官的照顧。許多人都認同蹇達收縮防守的判斷,至於放棄寬甸六堡在遼東軍戶之間引起的反對,大家則是默契的無視了。


    會議結束,孫守廉迎上來笑道:“都督所說都是老成謀國之言,我等遼東將士衷心感佩。”


    蹇達笑道:“就怕你等不願意擔罵名呢。”


    “務虛名而處實禍,有遠見之人不為也。”孫守廉拈著胡須回答。


    蹇達哈哈大笑:“孫總兵讀書頗多,用詞文雅。”


    孫守廉是李成梁的親信,最早隻是李成梁手下的遊擊,幾十年下來也已成為了一方軍頭。


    李成良卸任遼東總兵的十餘年間所換上的九任總兵,其中就有一任是孫守廉雖然幹了幾個月就被撤了,但對於這個李成梁的親信,蹇達也不敢怠慢。


    如果是其他官員在李成梁這樣的高度退休,往往會選擇低調處事,而李成梁卸任總兵的十多年,在遼東的氣焰一點不減。


    就說李成梁退休後所修的宅子“附郭十餘裏,編戶鱗次,樹色障天,不見城郭。妓者至二千人,以香囊數十綴於係襪帶,而貫以珠寶,一帶之費,至三四十金,數十步外,即香氣襲人,窮奢極麗”。甚至女真人進城都要聞名去參觀李宅,雖隻能遠遠看著,不能進去,興趣依舊不減。李宅之豪華揚名遼東,幾乎成為一個旅遊景點。


    而且在遼東軍中,李成梁手下的一眾老將也都公然的抱團,互相幫扶攀上高位。


    這樣的做派和影響力,難怪東林黨對李成梁沒什麽好評價。


    孫守廉被撤職之後按照要求應該要回自己的老家鐵嶺衛居住,但是鐵嶺地方寒冷,市麵蕭條,廣寧衛則從開國之初就是大明防禦蒙古的重點城市,經營了幾十年,已經有關內大城的氣象,孫守廉便自作主張,搬遷到廣寧居住。


    此事若放在關內,肯定會被人彈劾,但在遼東根本沒人敢說,蹇達看見了,也是提也不提。


    “今晚還請都督到我家中坐坐。”孫守廉邀請道。


    蹇達道:“不會太鋪張了?”


    孫守廉笑道:“就是小小家宴,請個皮影班社樂一樂,也是東人待客之道,誰能說出什麽去。”


    聽孫守廉如此說,蹇達也不能不給他麵子,於是點頭同意。


    當晚蹇達來到孫守廉家,見孫守廉的席麵搞得很節製,參會人數也隻有十幾人,除了孫守廉的兒子外就是幾個李成梁的舊部,另外請了個戲班唱皮影戲。他這才完全放心,入坐吃酒。


    觥籌交錯間,台上的戲班也唱起來:“今日這一出專唱大宋的女英雄梁紅玉,名叫《抗金兵》,獻與各位老爺。”


    蹇達開始對於皮影戲並不在意,和眾人觥籌交錯間偶爾聽一耳朵,但當台上的戲演到精兵南侵大宋軍隊膽怯敗退,隻有韓世忠一人領兵抵抗時,蹇達不禁一愣。


    他仔細聽著唱詞,什麽“擎天保駕”“寸土不失”“弱軍害民”一句一句鑽進他耳朵裏。


    蹇達漸漸變了臉色,低頭問孫守廉:“這戲是什麽時候寫的?哪裏傳出來的?”


    與此同時,席麵上的老軍官們卻都是被皮影表演所吸引,各個看的臉色激動。


    “秉忠心,憑赤膽,保定了大宋旗號。這唱詞寫的好呀!”


    “怪不得近日都聽人說這金州皮影,原來做得如此之好,真真有英雄氣!”


    “可惜了韓世忠、梁紅玉伉儷雖在,大宋半壁江山還是丟了。”


    “那又如何,一縷英雄氣不失,傳到洪武爺方能是將這錦繡江山給奪了回來!”


    “說的好,英雄常有,聖人不常有。洪武爺聖人一出,得了天下英雄相助,方能是滌蕩乾坤的了。那南宋的趙構本不是聖人,便有英雄也隻保的半壁江山。”


    “這戲真有意思,唱戲的是哪個班子?”


    “沒聽人說是金州衛的馬家?他們家皮影做的專一的好呢,一個社說是分了好幾班,近日找王建陽寫了這三個本子,滿遼東都找他們演。”


    “王建陽?那便怪不得了,回頭我也請他們到我家唱個堂會。”


    “……”


    蹇達聽著眾人的議論沒有發作,又臉色難看的低頭詢問孫守廉:“這皮影班社是金州衛來的?他們說王建陽新寫的三出戲都是什麽內容?”


    孫守廉卻也沒看過那麽多戲,還得叫來自己一個喜好玩耍的兒子詢問,聽孫守廉的兒子說出王文龍所寫三出戲的內容,蹇達突然怒道:


    “這王文龍居心叵測!”


    孫守廉的兒子嚇得不敢吱聲,孫守廉也是疑惑道:“理庵公,何出此言?”


    “這三出戲明擺是衝著而今棄守寬甸六堡之策來的,王文龍這是要蠱惑人心啊!”


    孫守廉瞪大了眼睛:“不至於吧?我看這戲講的也是些忠君愛國之論,鄉野村夫聽的東西,見識短淺了些,也是有的。”


    蹇達搖頭說道:“孫總兵未在文人圈中待過,文人攪動人心、搬動變亂從來都是這樣的辦法,哪會直白的說出來落人話柄?”


    “那這卻如何是好?”


    蹇達道:“這個戲必須要禁!”


    孫守廉嚇了一跳:“這……理庵公,要在遼南禁皮影戲可是不容易啊!”


    “再不容易也得幹。”


    蹇達並不食言,第二天一早他便跑去遼東總兵府。


    廣寧衛作為大明在遼東防禦蒙古最重要的軍事基地,一度也是遼東總兵府的所在,隻不過現在因為防禦重心的轉移,李成梁的總兵行轅和遼東巡撫的撫台衙門駐地已經轉移到遼陽去了,但所留下的文官機構依舊存在。


    蹇達找來遼東總兵府的文官要求他們在廣寧一帶禁止馬家班的皮影演出,但卻發現和孫守廉所說一樣,這事情意想不到的難。


    為什麽元、清要通過燒殺皮影藝人的方式才能禁止評演出,就是因為這玩意兒流動性太強了,皮影班社演出時所帶的就是一口箱子,一場演出甚至隻需要兩三個人,再帶上些樂器、幕布啥的,一頭驢駝著就能搞定。


    這樣的演出人員走街串巷,哪裏抓得住?再加上遼東一直有眼皮影的傳統,也是和遼東百姓的生活習俗有關的,每到冬季,遼東往往大雪封路,大城市之間的交通還能保證,但小地方的對外聯絡幾乎斷絕,遼東的屯墾地相距又非常遠。


    每到冬季,小衛所隻能閉門自守,如同一個小村莊一樣過自己的小日子。為了緩解冬季的漫長無聊,衛所往往會邀請皮影藝人入住,供給衣食,來時給一筆安頓費,走時再送一筆車馬銀,整個冬天就在衛所中連唱一兩個月的戲。後世東北的二人轉也是這麽流行起來的,一男一女兩個人就能演出大多數劇目,兩三個文藝人員組成的小團體,小村莊也能雇傭的起。


    而此時已經進入十月,遼東的好多衛所已經是大雪封路的狀態,馬家班社的演出隊有十多支,因所出的新戲受歡迎,早就被各個衛所邀請去,總不能滿遼東一個衛所一個衛所的找人吧?


    而且馬家班子不光演,還往外賣劇本、教戲。皮影戲這玩意兒比起其他戲曲曲調簡單的多,基本隻要有劇本就能唱,主要的投資在戲箱製作上,所以皮影班社自古都有收錢賣劇本的傳統。


    馬家班子演了大半個月,光是賣出去的劇本恐怕都上百份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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