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挽箏站在雅齋門口,目送著蕭如沁的轎攆離開,嘴角微不可見揚起一絲絲笑,側頭看向問芙,“找個地方吃飯吧。”


    問芙雖看不到帷帽下蘇挽箏的神色,卻能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了悅色,心下大安,提議道:“姑娘知道金鼎軒嗎?金鼎軒是上京最大的酒樓,不如去那?”


    問芙興致勃勃地提議,卻沒注意蘇挽箏臉色變了變。


    “蘇二,你知道爹爹今天帶我們去哪了嗎?”


    “金鼎軒啊,上京最大的酒樓,像你這樣的鄉巴佬聽都沒聽過吧。”


    “你知道嗎?金鼎軒的一條魚,就夠買下你這條賤命了。”


    少女稚嫩的聲音突然從記憶深處傳來,帶著炫耀,又難掩嘲諷。


    “姑娘?”問芙見蘇挽箏遲遲沒有開口,疑惑地喚道。


    蘇挽箏回神,應道:“好。”


    她也想去看看金鼎軒是不是像那人說的那麽好?


    *


    作為上京城最大的酒樓,金鼎軒位於城中心最繁華的地帶,門前掛滿了各種彩燈,整座樓一共有四層,每層樓所賞的風景皆有不同,而招待的賓客也不同,一樓招待的是平民和商賈,二樓招待的是小有名氣的才子佳人,三樓招待的是達官貴人,四樓招待的則是皇親國戚。


    以蘇挽箏現在的身份也隻能落座在一樓小隔間,她抬頭看了眼二樓,相比於一樓簡樸大氣,二樓更偏向於素淨雅致,由此可見,三四樓是何等富麗堂皇。


    真不愧是享有‘貴族名窟’之稱的金鼎軒,上京世流都以在金鼎軒用膳為榮。


    曾經,蘇挽箏也期盼著父親能帶她來長長見識,可如今,她倒是來了,卻顯得格格不入。


    “姑娘,這道香酥鹵蒸黃魚是金鼎軒的招牌菜,您嚐嚐看。”問芙在旁邊伺候用膳。


    蘇挽箏看到菜都上齊了,便對問芙說:“你坐下一起吧。”


    問芙連連搖頭道:“姑娘,這不合規矩。”


    “現下隻有你我二人,不必談規矩。”蘇挽箏溫婉一笑道,“況且我也不喜歡一個人吃飯。”


    問芙麵露猶豫之色,聽到後麵那句話,便不再猶豫,朝蘇挽箏屈膝一禮,小心翼翼坐到凳子上。


    蘇挽箏給問芙加了一塊魚肉,含笑道:“吃吧。”


    “謝姑娘。”問芙看著碗裏的魚肉,眼底閃過一抹淚光,她從小沒有吃過一頓飽飯,家裏實在活不下去就把她賣了。


    她服侍過好幾個主子,可他們對奴婢無一不是非打即罵,她險些沒有活過那個冬日,是小侯爺見她可憐,給了她一條生路,放她在院中伺候。


    她的日子才遠比在家中舒坦,可奴婢永遠都是奴婢,沒有主子會把奴婢放在眼裏,可姑娘不同,她時常顧念著自己。


    問芙吃了一口魚肉,頓覺驚為天人,笑著稱讚道:“不愧是金鼎軒的招牌菜,這是奴婢吃過最好吃的魚,姑娘,你覺得如何?”


    “很好吃。”蘇挽箏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隻是笑意卻不達眼底。


    她吃過最好吃的魚,應該是清水村時,她費力抓了條成人巴掌大小的魚,熬成湯喂給謝今淮,他把最柔軟最好吃的魚肉挑出來遞到了她嘴巴。


    很小一塊,但好吃極了。


    蘇挽箏眉梢微斂,忽而聽到前方不遠處傳來動靜。


    “咦,這不是昌頤郡主嗎?”


    隻見一襲朱紅色百花長裙的昌頤郡主走了進來,她身後跟著幾個鮮活明豔的小姑娘,卻不見當日那個趾高氣揚的徐盈盈,她們一行人在眾人驚羨的目光下走上樓。


    “昌頤郡主好事將近,不在家趕製嫁衣,怎麽有閑情來金鼎軒啊?”


    “好事?什麽好事?”


    “當然是她和謝小侯爺的婚事。”


    “聽聞謝老太君極為喜歡昌頤郡主,前兩天,謝小侯爺又親自把價值連城的玉如意送到了信南王府,這還不是表示兩家好事將近?”


    後麵小隔間傳來的聲音讓蘇挽箏神色微頓,她溫和的目光瞬間一寸寸淡了下去,骨子裏透出來的冷讓她全身發顫。


    問芙擔憂地看了眼蘇挽箏:“姑娘……”


    “我沒事。”蘇挽箏紅唇微抿,哪怕她臉色再平靜,也掩飾不了聲音中的破碎的顫動。


    他成親,不過是遲早的事。


    她與他,終將陌路。


    然而那議論的聲音還未停歇,隻聽那人繼續說:“可不是說小侯爺在外麵養了個女人,還為了那個女人拂了昌頤郡主的麵子,想來是極受小侯爺寵愛。”


    “這年頭寵愛算什麽,小侯爺天之驕子,唯有公主郡主這等身份尊貴的女子才配得上,養在外麵的那都是玩物。”


    “不過我倒是想知道究竟是什麽樣的女人,能入小侯爺的眼?”


    “那定然是絕相貌絕世,縱然不是,那也肯定是床上功夫不錯,才能勾得小侯爺流連忘返,哈哈哈哈……”


    聽到這些不流入的聲音,蘇挽箏的臉色一寸寸變得慘白,她握著筷子的手無意識地用力,白嫩的手指被攥得發紅。


    問芙聽不下去,猛地拍桌而起,欲要繞到後麵好好教訓這些胡說八道的人。


    蘇挽箏低聲喚道:“問芙。”


    問芙氣得臉紅脖子粗,惱怒道:“姑娘,這些人說話太過分了……”


    “你能堵住他們的嘴,難道還能堵住悠悠眾口嗎?”


    問芙抿緊唇,隻能一臉挫敗地回到位置上,她見蘇挽箏神色平靜,問道:“姑娘,您不生氣嗎?”


    蘇挽箏眉梢微動,沒有說話。


    從她站在謝今淮身邊時,她就知道外麵的人會怎麽議論她。


    而在金碧輝煌的四樓亭台樓閣上,數名閨閣少女倚樓而望,其中一名水色碧衣少女看向昌頤郡主,滿臉笑意恭維道:“還未恭賀郡主大喜。”


    昌頤郡主輕飄飄瞥了眼碧衣少女,“八字未成,何來大喜?”


    盡管這樣說,她眼底卻藏著勢在必得的鋒芒。


    碧衣少女馮心月是戶部尚書之女,戶部尚書與信南王素來交往密切,她也聽從父親命令,自幼伴在昌頤郡主左右,知道昌頤郡主喜歡好話,於是諂媚道:“小侯爺連禦賜的玉如意都送給您,這不就表明要讓郡主稱心如意嗎?”


    上京城中誰人不知昌頤郡主仰慕謝小侯爺已久,她最大的心願不就是能嫁入謝侯府嗎。


    昌頤郡主粲然一笑,不枉她癡心一片,終於等到他。


    “不過……郡主還是要注意小侯爺養在外麵的那個女人。”馮心月話鋒一轉說道。


    昌頤郡主想起清心寺梅林見到的蘇挽箏,她冷笑道:“一個下賤胚子,也配我花心思?!”


    “郡主身份尊貴,自然無需與她一般計較,隻是郡主……切莫忘記天下還有‘寵妾滅妻’這一詞。”馮心月徐徐說道,“上次在梅林,小侯爺為了給她出氣,可是連徐盈盈都沒放過。”


    因這一事,徐盈盈被禁足,名聲也毀了,日後也隻能由著嫡母隨意打發嫁出去。


    聽到“寵妾滅妻”四個字,昌頤郡主放在欄杆上的手驟然握緊,眸底驟然迸發出一抹狠毒。


    眾人皆知她父親最疼愛她這個女兒,卻不知她父親最愛的女人並非她母親,而是一個下賤的妾室。而哪怕是她,也爭不贏那個女人。


    *


    蘇挽箏剛回雲莊,就聽到奴仆稟報說是小侯爺在屋內等候許久,她眉心微動,對謝今淮的到來感到意外。


    隨即,她進屋便看到仰臥在貴妃椅上假寐的謝今淮。


    從窗紗透過來的晚霞光輝落在他的側顏上,他鼻梁挺拔,薄唇緊密成線,眉梢修長舒朗,看似溫和,蘇挽箏卻隻覺得清冷疏遠,令她高不可攀。


    “怎麽傻站著?”不知何時,謝今淮已經睜開了眼,他看向蘇挽箏的目光極盡溫柔,朝她伸手,“過來。”


    蘇挽箏下意識就朝他走去,可想到金鼎軒裏那些不入流的話,她呼吸一窒,感覺自己剛剛的動作似乎更加符合他們口中的“玩物”,神色頓覺難堪至極。


    謝今淮看出她神色的不對,起身朝她走來,冷峻的眉梢帶著一抹擔憂:“怎麽了?”


    他之前得到屬下匯報是說她的畫被蕭如沁買下了,也知道她和蕭如沁密談了一番,雖不知道是為何事,卻也知道她心情不錯,隻要她心情好,他也不想去查蕭如沁和她說了什麽。


    蘇挽箏搖搖頭,不想多說。


    見此,謝今淮沒有勉強蘇挽箏,而後朝外厲聲喚道:“問芙。”


    話音未落,蘇挽箏拉住謝今淮,說:“我說。”


    她示意門口躊躇難定的問芙下去,要是問芙開口,指不定他把氣撒在問芙身上,她神色平靜地把金鼎軒聽到的話說了一遍。


    謝今淮神色忽變,他審視般看向蘇挽箏,幽沉的眸色辨不清裏麵藏著的情緒,他問:“你信了?”


    蘇挽箏一愣,反應過來後,她苦笑著反問:“你說的是哪個?是信你即將娶妻,還是信你把我當玩物?”


    謝今淮麵色微冷,眸底的情緒變得濃烈,他步步朝她逼近,清冷的聲音透著一絲悲傷,問:“阿箏,在你心裏就是這麽看我的?”


    在他灼熱地逼近下,蘇挽箏隻能踉蹌著後退,直到後腰抵到軟榻上的案桌,她已退無可退,隻能任由謝今淮掐住她的下顎,強硬地抬起她的臉與他對視。


    她看清他眸底冒起的火焰,感覺心慌錯亂時,耳畔傳來他咬牙切齒的聲音。


    “阿箏,你知道何為玩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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