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聽晚離開後,謝臨珩眉眼處的溫色褪去。


    冷淡瞥向戰戰兢兢的墨十。


    “何事。”


    墨十不敢耽擱,快速將謝綏讓他稟報的事情一五一十說出。


    待說完,他看都未敢看自家主子一眼。


    匆匆尋了借口便離開。


    戰事初停,東陵國內需要處理的事情不少,從謝臨珩無性命之憂後,謝綏便放下心去處理國事。


    但因應戰禦敵皆是由謝臨珩掌控大軍,哪怕有謝綏的幫襯,很多事,仍需要謝臨珩過目。


    從辰時末左右,朝中的幾位重臣便接連來了臥房。


    待他們都離開後,虞聽晚才從自己院中過來。


    隻不過她來的時機不巧。


    正好碰上陳太醫想給他們儲君上藥卻不知道怎麽上、整個人束手無策站在一旁的一幕。


    虞聽晚進門。


    瞥過這場麵。


    還未開口,就見陳洮像看救星似的看過來。


    神色殷切到,隻差兩眼熱淚了。


    “公主,您終於來了!”他快步將傷藥送過來,“微臣愚笨,無法給太子殿下上藥,今日公主受累一次,勞煩公主替太子殿下換次藥吧。”


    虞聽晚掃過手中強行被塞過來的小瓷瓶。


    她抬眼,朝著他們英明神武、不管受多重的傷都不說半句疼的太子殿下看去。


    “陳太醫醫術高超,連換個藥都換不了?”


    她這話,問的是謝臨珩。


    某位儲君幽幽靠在床榻上,眸色清淡地往這邊睨了一眼,眉眼間,罕見的有幾分不滿和不愉。


    不等他開口,陳洮立刻躬身,搶先回道:


    “是微臣愚笨!微臣做事毛燥,導致殿下傷口崩裂,其他幾位太醫手頭都有要事,抽不開身,今日這傷藥,就有勞公主了。”


    說著,他一刻不再留。


    抬步就想往外溜。


    離開前,最後匆匆落下一句:


    “公主恕罪,微臣還要去煎藥,先行告退。”


    尾音落下,他甚至都沒等虞聽晚回應,腳底抹油的太醫院院首就急步出了房門。


    虞聽晚無奈地掃過手中的傷藥。


    走至榻前,自上而下看向衣帶半解的謝臨珩。


    就今日這出戲碼,隻要是個人,都能看得出這點貓膩。


    隻是她視線一落在他半敞的胸口,瞧見那眾多傷痕中,讓人心悸的箭傷時,腦海中就止不住浮現那天他拚死擋在她麵前的那一幕。


    刺目的鮮血,剮蹭著耳膜的廝殺聲,利箭離弦射入血肉的聲音,無一不讓她心髒繃緊。


    哪怕看穿了他的心思,看著他身上深可見骨的傷,她也說不出那些拆穿的話。


    謝臨珩是何等人,最擅揣摩人心。


    利用人心的弱點。


    她此刻眼中,對他少有的心軟與愧疚,他怎會看不出。


    是以,深知自己想要什麽的太子殿下,不等她出聲,便先一步輕輕扯住她衣袖,作出虛弱的神情,微微控訴地看著她問:


    “我方才差人去喊你,怎麽不來?”


    不等她答,他又問:


    “晚晚不是親口答應?白日要陪著我嗎?你口中的陪,便是一連兩三個時辰不管我死活,來都不來一次?”


    虞聽晚幾乎快被他此刻的不講理氣笑。


    睨過他扯著她衣袖的動作,她倒是沒拂開他,任由他抓著。


    “太子殿下莫不是忘了,朝中大臣找你有要事相商,那種場合,我如何在這裏?”


    他卻不以為意,直接拿她的身份說話:“晚晚身為東陵國的嫡公主,參與國事理所應當,誰敢置喙半個字?”


    虞聽晚:“……”


    她不再跟他亂扯,打開手中的瓷瓶,如他所願,給他上藥。


    “別亂動,上藥。”


    謝臨珩還真不再動,鬆開她衣袖,將鬆鬆散散的裏衣脫掉,露出整個肩背上身。


    虞聽晚坐在床邊,從小瓷瓶中倒出藥粉,沾在指尖,輕塗在他傷口上。


    從前胸到後背,他身上,幾乎沒有一處好地。


    這些傷口,看著就觸目驚心。


    所以她塗藥的動作,放得很輕很輕。


    生怕弄得他傷上加傷。


    隻是不曾想,她指尖剛碰上他背上的傷口,他就驀地蹙眉喊疼。


    虞聽晚手腕猛地一抖。


    指腹上的藥粉灑在寢被上。


    她額角跳了跳,側目看向他,深吸著氣,道:


    “殿下,我根本沒用力。”


    他淡淡瞥她,強詞奪理般回:


    “我都傷成這樣了,公主殿下再用點力,就可以直接送我歸西了。”


    虞聽晚:“……!”


    雖然明知道他是裝的,但見他上藥這般不配合的樣子,虞聽晚一時間很是同情落荒而逃的陳太醫。


    她耐著性子,好脾氣地問他:


    “那殿下想怎樣?藥總歸要塗。”


    他偏頭,黑眸望著她,指骨順勢勾住了她衣角。


    趁機提條件:


    “你給我吹吹。”


    “他們說,吹吹就不疼了。”


    虞聽晚半口氣憋在胸口,連眼皮都在跳,思緒毫無征兆地被扯回之前他醉酒來找她那次。


    那回他是借著酒意耍賴糾纏。


    而今天,倒是連酒都省了。


    虞聽晚摁了摁“突突”亂跳的額角,試圖跟他講道理,“吹有什麽用?那是哄小孩的說辭。”


    他卻執意讓她這麽做,“我都傷成這樣了,你哄我一下不行嗎?”


    虞聽晚:“……!!”


    講不通。


    完全講不通。


    她現在才發現,除了他醉酒,原來他受傷後,也是講不通道理的。


    最後實在是沒了辦法,虞聽晚隻能順著他的意,敷衍地給他吹一下,再趁機塗一層藥。


    看出了她動作中的搪塞,謝臨珩卻什麽都沒再說。


    他深知,利用這次的傷,可以稍微過分一點,趁機提些她無法拒絕的要求。


    但絕不能過分太多。


    將人惹惱,就得不償失了。


    於是乎,在接下來的上藥期間,無論那些血淋淋的傷口有多疼,他都未曾再皺一下眉。


    也未再說一句話。


    神色自若到,仿佛那些傷,不在他身上,他也感受不到疼。


    足足過了一刻鍾,後背上的傷才處理完。


    待來到前胸上的傷時,兩人距離更近,近到呼吸都仿佛纏繞在一起。


    虞聽晚掌心洇出潮濕。


    卷長的眼睫低顫。


    她將注意力全部放在他傷勢上。


    盡量讓自己忽略,頭頂落下來的那道,看似克製實則漆深如有實質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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